帕瓦納子爵帶著她重回舞廳,那時候她才看見埃蒙斯的身影。
王子正在遠處與一名像是馬托克人的男人說話。對方高人一截的身影帶有不同氣質。
修身且昂貴的墨綠色金邊服飾體現男人的體態均勻,臂膀與大腿的結實則透露陽剛之美。遠處看他的皮膚是健康小麥色,灰色面具下的側臉輪廓更是深邃立體。站在埃蒙斯身旁,兩人看起來就像黑夜與月亮。
她沒清楚看見那個人全部的面貌,不過見埃蒙斯的表情她猜測兩人的對話不怎麼愉快,尤其是在埃蒙斯姿態暴露威脅且壓迫性的往前踏一步並說了什麼後,對方全身立刻緊繃接著轉身離去。
子爵帶著她穿梭人群,她的視線卻不停回頭望去,即便她不確定是想要找到那個陌生人還是神情不對勁的埃蒙斯。他們說了什麼?那個男人是丹伯里公爵嗎?他們談話失敗那之後該怎麼辦?
憂心忡忡也無法解決問題,她現在只能完成自己負責的事,並暗自渴求王子沒搞砸與丹伯里公爵的談話。
穿梭過形形色色的人群,他們終於來到舞廳左側的一間休息室門口,他輕敲門後,用禮貌的口吻用馬托克語說了幾句話。雖然她聽不太懂,但大概能夠猜到是什麼意思。
半晌,一個氣質的女聲回應。子爵側臉衝著她一笑,像是已經完成了某件事。打開門,休息室與外頭紛鬧的氛圍不同,乳白和深藍的搭配再加上鎮定心神的薰香形成寧靜效果充斥房間。
即便裡頭擺設簡單家具卻個個富麗,壁爐與桌椅腳都用上了金色莨苕和磚紅色。坐在長型沙發的是一位年邁並身穿墨綠色緞面材質長裙的女人。
她的姿態端莊賢淑,沒有攜帶面具卻用珍珠黑緞布蓋著一半頭髮,面容只上了胭脂和鮮紅唇色卻凸顯了那雙油綠色的雙眼。如茁壯大樹色彩的波浪捲髮中夾雜了幾綹銀絲,無形的成熟穩重令綺莉兒一見便懾服在她散發的魅力下。
當布雷克子爵夫人起身向她露出笑容時,她還從沒見過像她這樣的女人。沒有貴族的趾高氣昂只有內斂低調的態度,沈穩眼神與女中音般的嗓音都如房中瀰漫的木香一樣安定人心。
她一開始用馬托克語向她打招呼,見她窘迫的模樣後朝子爵露出困惑微笑。一旁關上休息室門的子爵反應過來才急忙開口用泰倫斯語解釋。「她是莎芭琳娜·凱瑞斯小姐,來自泰倫斯的貴賓坎迪諾比亞公爵的女伴。」
子爵夫人微睜眼顯露像是訝異又像明白的神情。她稍輕喉嚨,隨後用她熟悉的語言回答。「原諒我的疏忽,小姐。我是克萊兒·威斯頓。」
「無須如此,我知道您,夫人。我、我來此就是為了想見您一面。」她痛恨自己的緊張結巴,讓自己看起來就像還未長大的孩童連話都說不清。
不只是子爵夫人對她的話感到驚訝,連子爵都為她此刻的慌張感到吃驚。她的臉頰頓時像是被火悶燒,令她更加尷尬難耐。
這種狀況讓她想要殺人。尤其是那個叫她接近子爵夫人該死的罪魁禍首。
帕瓦納子爵忍笑的模樣像是覺得眼前畫面很有趣,卻又感覺自己不適合再待下去,於是說道:「恕我還有事,我就讓二位女士獨處,祝妳們相談甚歡。失陪了。」說完他就準備轉身拉開門離去,子爵夫人卻突然出口叫住他,用了讓綺莉兒張目結舌的名稱。
「丹伯里公爵。」她輕聲喊道。
諸神在上,一聽見子爵夫人說出的頭銜,綺莉兒震驚到目瞪口呆。她竟然這麼輕易的被這個人欺騙。
「雖然這個問題有點奇怪,但您有看到與我一同前來的那個年輕人嗎?我想凱瑞斯小姐會想認識跟她來自同個地方的人。」
子爵夫人邊說邊用期待眼神看她,可她除了震驚此人正是丹伯里公爵之外毫無其他反應。
被稱作「丹伯里公爵」的男人回頭,瞥了她瞠目結舌的表情一眼,強忍著笑意並故作鎮定,輕鬆的朝子爵夫人行禮回應。
「如果我有看見夫人的男伴,我會立即告知您在找他。」承諾後,丹伯里公爵站直身子對她們做出簡單敬意,不過在看著她時瑪瑙色雙眼充滿得逞笑意,讓她看了怒氣直升。
她差點就要以猙獰笑容回覆,要不是身旁有更重要的人在場她早就做了。不過她還是很訝異自己沒發現這人才是公爵,回想起他的言詞好像就有透露過,是她太過心急而忽略了那些。挫敗又惱火伴隨羞恥籠罩她的心,在公爵笑容滿面的離開後久久不能平復。
在恢復正常表情看向子爵夫人前她又突然想到,那麼跟埃蒙斯有爭執的人又是誰?
只剩兩人單獨相處,子爵夫人仍保持友善態度對她開口。「如果妳不介意就和我一起坐下吧,凱瑞斯小姐。」她點頭答應,隨著子爵夫人坐在長型沙發上,在她坐好時男爵夫人飲了一口茶問道。
「凱瑞斯小姐。妳說想見我一面,我可以問原因嗎?」
「這說來話長。」她回答,試圖想出沒有破綻的故事。「我在泰倫斯旅遊時結識了坎迪諾比亞公爵,再遇上他要出航旅遊並得知船會在馬托克待上幾日後,我就請求公爵一定要帶上我。」
「妳為了見我特地從泰倫斯來到這?」她一臉不敢置信。綺莉兒露出真誠笑容,讓自己的話更加令人信服。
「應該說我對傳說故事很著迷,而其中一個就是海盜王奧拉岡的故事......」說到重點,子爵夫人先是愣住接著露出瞭然的表情。她的笑容消逝彷彿帶上政客的面具,冷漠而堅不可摧。可她沒停嘴,她必須先說完。
「我小時候見過一次他的身影,即便是僅僅一瞥,但那時候他的驚人事蹟與冒險過程就讓我聽得津津樂道!所以在親眼看過他本人後,我更難將他忘懷!夫人希望妳不要因此看不起我,或是認為我冒犯了妳。只是,有傳言說過妳與奧拉岡是舊識,我只是想問妳有沒有什麼他的事蹟妳能夠透露給我?」
一連串的吹捧還用了埃蒙斯的經驗,她希望這足以降低子爵夫人的戒心。
子爵夫人只是漠不關心的抿口茶。「我以為世界上關於他的傳聞已經足夠滿足他人的好奇心了。」
這樣的說法表示埃蒙斯的說詞是對的。
「凱瑞斯小姐,我沒有什麼關於那個海盜的故事。沒有天花亂墜事蹟或是精彩絕倫的秘密可以告訴妳。如果妳來此見我一面就是因為他,我想妳恐怕是白跑一趟了。」她的語氣已有怠倦感,似乎她的存在已讓她厭煩。
「我是個女人,子爵夫人。」綺莉兒突然開口,在舞廳聲音被隔絕的空間中,她穩定的嗓音使子爵夫人專注起來。在綠眼困惑時,她道:「我身為女人,很多事都受到束縛,不管是怎麼的身分。所以我崇尚那些遊走在法律外活出自我的人,而奧拉岡就是其中之一。
但不要認為我喜歡逍遊法外的惡徒,我敬仰、崇拜他不是因為他是個海盜或做出那些骯髒不堪的行為,而是他的冒險精神,和他那不為他人眼光而活的靈魂。
我來馬托克找妳,第一眼就知道妳也是不願活在他人眼光中的女人,妳獨立又堅強保衛了妳的家園,所以我很佩服妳,夫人。我從未想要讓妳厭煩,我只是想要追隨我靈魂中的渴望,在這個壓迫弱者的世代,找到一絲喘息和能讓我走下去的希望。奧拉岡的冒險和信念一直是我所景仰的。」
話語就這麼脫口而出,那一刻她的腦中一片空白。胸口隨著情緒波動而起伏不定,紊亂的心跳就像打雷般巨響使她耳鳴。金眸堅定的望著子爵夫人的,也使得她觀察到對方的表情變化。
冰冷的面具悄然脫落,子爵夫人顯然沒想過她會有這番言論,然而她也是同樣訝異。子爵夫人臉上表情五味雜陳,千頭萬緒又猶豫的神情讓她頓時更加蒼老。良久她放下茶杯,閉眼用手輕微的捏了捏眉心。
片刻睜眼,眼中盡是思念與失落。
「如果妳聽過外界是如何形容他這個人,我想多半都是對的。可他也不是真正的為人傲慢、完全藐視法律。奧拉岡......如妳所說與我是舊識,他是我和我丈夫一個很親密的朋友,他偉大的夢想讓我們兩個都沈淪。
我也的確不願被身分拘束,所以跟妳一樣在內心某處崇拜且渴望他的自由與冒險。所以我們暗自資助他的旅行,幫助他完成夢想,然後......」子爵夫人的聲音漸歇,視線搖擺不定,彷彿一時之間不知從何開口。
「最後那次旅程,我請求他下個月在出航。龍棘群島的暴風已經開始聚集,但奧拉岡就是太過衝動了,一直以來都是。由於他快完成他的計畫,所以我攔不住他,只能向阿爾佛雷祈求他的安全。出航的那天,我的心一直都很惶恐不安。後續,我想妳都知道了。」4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WQAx3FQJK
子爵夫人邊說邊暗自抹開眼角淚水,她不清楚這是對喪失好友還是情人的悲傷。綺莉兒沒有沈默太久給她太久時間弔念,她露出惋惜表情。
「我很遺憾發生那件事。」子爵夫人垂頭喪氣的哀傷輕點頭,用手帕將鼻水擦拭乾淨。奧拉岡的死一定對她打擊很大。
「那麼最終沒人知道他的計畫完成了沒。」她嘆道:「船的沈溺讓我也來不及再次看見那張他花了數年才快完成的地圖。」
子爵夫人漸漸恢復鎮定,通紅的雙眼露出疼惜。她對顯露失望之情的她莞爾一笑。「不要這麼難過,凱瑞斯小姐。事實上,奧拉岡早就完成了他的地圖。」
她震驚的瞪大眼。「夫人怎麼能如此確定?妳不是才說他出航是為了要完成他最後的計畫?難道指的不是地圖嗎?」
她的心急只讓子爵夫人會心一笑。「因為我親眼見過。奧拉岡在他最後一次出航前曾邀請我上船過,當下看見時我被震攝住了。每個航線、未知大陸、國家和海域都清楚的被他記錄在那張紙上,如果我沒記錯,他告訴我這地圖已經完成了。他是世界上第一個擁有完整版圖的人,但我卻已經快忘卻那張地圖的模樣。」
「那麼為何他還要不顧勸阻的出航?既然已經完成了目標。」她皺眉不明白的問。
子爵夫人散發一絲濃厚的哀傷氣息,陷入回憶讓她的聲音輕如羽毛。「奧拉岡曾說他在龍棘群島見到一個神秘生物,牠的聲音與樣貌在他腦中遲遲不肯離去,還曾說出可能是沙爾坎基努的謬言。我告訴他他肯定被那生物給迷惑了,可那次看見時大霧茫茫使他也不確定是幻想還是真實,所以他最後出航去到龍棘群島事實上是為了親眼見證那個生物的真偽。」
綺莉兒恍然大悟,臉色暗沉下來。「然後他就一去不返了。」偉大的人最終有了詭異幻想,還死在異鄉令人不禁唏噓命運。4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oSxuyZ77T
子爵夫人的臉色同樣蒼白溢滿痛苦。
「當有人說看見了奧拉岡的船隻殘骸時,那是我最痛苦的時刻。」
「那麼地圖呢?」她語帶急迫的問。「難道不會有心懷不軌之人去到殘骸上想要找出地圖?」
子爵夫人只是嗤之以鼻,毫不擔憂的反應讓她坐立不安,因為這樣表示地圖藏的很好未有人發現,如果子爵夫人不願透露位置,到時候他們去到一定會是一個大麻煩。
「龍棘群島的暴風現在又再聚集了,每年這幾個月都是風險期,隨時可能出現暴風雨,不可能有愚蠢之人冒險過去。況且他們根本不知道地圖被藏在何處。奧拉岡將地圖鎖起來了,鑰匙還只有他一個人帶著。如今船可能已沈溺,奧拉岡的屍首也可能早就沉落不知何處,更不用說鑰匙了。」她斬釘截鐵的說,也擊碎了她的希望。
原本的勝算像是被大海吞沒的流星,她的眼前道路晦澀無光。埃蒙斯肯定沒有算到奧拉岡有鑰匙這招,更不知道龍棘群島的暴風季節已經開始。
王子的失策將會引領他們走向何處?她不由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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