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曼的傷勢也沒有影響他騎馬隨行。
這次埃蒙斯並沒有要求搭乘馬車,隊伍在傍晚時整隊,原先的護衛再次圍成鑽石隊形保護著中心的王子跟弗蘭德里卡·阿奇博爾德。紐曼和她則帶著曼尼拉騎在後頭。公爵安排的五個護衛穿著繡著狄桑家徽——葡萄藤纏繞著馬托克刺刀的鎧甲騎在前頭開路,並消除在外逍遙民眾的疑心。
雖然綺莉兒不確定丹伯里公爵會不會突然出爾反爾的設下陷阱,可王子並沒有退縮或是加強守衛等等。望著埃蒙斯在馬背上挺直的身影,馬托克國王真的相信埃蒙斯帶來的力量大於和瑪斯泰爾國王簽訂和平條約的價值嗎?
很快的邁上道路,此刻夜色正濃,路上僅有喝醉的人和妓院中的細語呢喃。公爵已收買看守城的侍衛,所以路上不會有人阻攔。他們快速穿梭城鎮,她卻沒辦法去享受寧靜的夜晚,如同馬蹄急促的奔馳,她的思緒也一刻都無法停歇。
回到公爵住所,他卻不在那只由女管家向埃蒙斯交代公爵的話。她沒什麼要收拾的東西,只簡單跟塞西還有維吉尼婭道別。可她沒有再去找那個奴隸女人,不知為何紐曼說的話一直揮之不去。她還沒有足夠的力量幫助他們。
沒有還是不願?她不知道。
離開阿爾斯通城的阿爾佛雷石橋後隊伍踏上平原道路,樹林像是鍍銀般燦爛,夜晚的天氣也比早上涼爽,徐徐涼風吹拂著她的銀髮,那刻她才意識到遠離馬托克光鮮亮麗的地區,純樸的地方充滿活力和自然之美。
她不禁惋惜那片奢華之地,只希望這裡不會被權力腐敗。
騎在她前頭的紐曼突然往前彎低身子發出忍痛嗚咽吸引她的注意,從後方仔細一看他的衣服都滲了血,肯定是傷口裂開了。一開始在競技場也只是緊急處理,回府時也只能快速收拾準備行動。啟程時他為了不讓自己影響隊伍趕路也堅持自己能夠撐著,但現在緊抓著韁繩,快要翻白的雙眼傳達他的意識已經逐漸模糊。
這個自以為堅強的蠢蛋。她咒罵著,喝聲輕夾馬肚騎到他旁邊。
騎在另一邊的曼尼拉慌張的想要靠近、甚至欲請隊伍停下,但紐曼只是搖頭制止並一手壓上傷口試圖止血。綺莉兒盡可能的靠近他,一看見他傷勢,她明白在這樣下去半路上他就會昏倒墜馬。
深吸一口氣,她讓馬離他的夠進並將自己的韁繩交給他。
「穩住馬!」她對紐曼說,對方只是無力的點頭。她小心翼翼的站上馬背,在被恐懼擄獲之前跨上紐曼的馬,而他則極力控制馬兒仰身將他們摔下馬背。
當她坐到紐曼前面接手韁繩時他已經失去一些意識,搖頭晃腦的就像喝醉一樣。低頭一看,他腹部上的鮮血已經流到馬鞍上。她咬緊牙,果然不該讓他騎馬的。
「靠著我。」她對紐曼說,幫助他頭能靠著她的肩膀而不滑動。隨後他發出疼痛虛弱的悶聲,再一聲沈重喘息下他像個無力的布袋靠著她支撐。
隊伍依舊快速移動,可她也知紐曼需要的時間必須再多一點。
不知經過了多少平原與小型聚集的村落農田才最終到達阿芙拉城,侍衛一如預期的對再次對他們放行。空氣中海水的濕氣與鹹味讓他們知道目的地不遠。遠處深藍的海平線像是刀分割天空的痕跡,星辰大海波光粼粼,船隻則像小型雕塑一樣停在港口。
背後的紐曼已經完全昏了過去,但手依然纏在她的腰上保持穩定,綺莉兒一邊暗自咒罵一邊祈禱他的傷能夠撐過這段時間。
來到港口,他們分隊上已經等待已久的小船,每個人都小心翼翼且安靜無聲的行動。曼尼拉幫助她帶著紐曼蹣跚的走上小船,而她也認出幫他們划槳的人正是提普。
「諸神保佑,他發生什麼事了?」提普在看見身負重傷的他時詫異的問,但沒人回應他的話。
在曼尼拉冷靜的拆開染血繃帶並撕下身上乾淨衣物止血包紮的同時,她則注意到公爵派來隨行的人卻划向另一艘停在瑪麗維亞娜號旁、同樣是三桅帆船的大船。
風帆上沒有任何標誌,沒有污痕的船身卻有跟瑪莉維亞娜號一樣的炮口,想必這也是埃蒙斯安排製造的,可見他們的合作將賜予埃蒙斯多一艘戰艦。
他們的小船是最後抵達的。來到船旁提普就如猴子一樣抓著麻繩靈巧上船,與上頭其他水手說明紐曼無法攀爬後,他們又丟了一條尾處編著麻繩網的粗繩下來。曼尼拉和她合力將昏厥的紐曼放到網子上,確保不會讓他掉下來後就讓水手們運他上船。
望著紐曼緩慢往上卻依然沒有動靜的模樣,她內心油然而生的恐懼開始侵蝕勇氣,她很擔心如果傷口沒有處理好就會使他感染而死。
他還不能死。她咬緊口中肉壁,就算嚐到血味都沒自覺。
讓他活下去,卡特卡梅,如果祢曾忽視他的虔誠,這次回應我的呼喚吧。讓他活下來。拜託祢。
「他不會有事的,小姐。」曼尼拉突然用泰倫斯共通語說。「他只需要上去止血、縫合一下傷口。那些傷殺不死約書亞的。」
「我知道。」她點點頭回應並隱藏內心憂慮。望著曼尼拉沈穩冷靜的鈷藍雙眼她選擇相信她的話,儘管那同時也透露他曾受過更重的傷、更大的痛苦。「還有妳可以叫我莎芭琳娜,妳已經是自由人了,不需要對我用尊稱。」
曼尼拉遲疑一下才點頭露出淺笑。
當她們爬上船來到甲板時,水手們已各就各位,紛紛爬上桅桿拆開繩索,風帆在被放下的霎時夜晚涼風便迫不及待的吹鼓。曼尼拉跟上抬著紐曼進入船艙的水手,船醫大概會在那守候。但她的腳步遲疑,最終沒有跟上去。
大喊指令在水手長帕克與副手史密斯大人中傳遞,咆哮聲此起彼落,接著小船被綁穩在繩索上、船錨被拉起,有人喊完方位與風位後又說了一些她聽不懂的術語,直到舵手轉動舵盤船身開始因風而行駛。
「告訴快截號往東北轉向,以四海里的速度去到母海行駛!等候下一步指令!」史密斯大人站在後方上層甲板對水手大喊,一個水手立即朝旁邊快截號比著手勢大喊指令。
龐然大物開始運轉,就像兩條鱷魚在水中悶聲移動,水面傳出陣陣切割聲響。夜色依然使人目不事物,油燈的搖曳讓他們就像鬼船出現一樣。主甲板上的人來來去去搬運物資和固定,她甚至一度不知道怎麼閃避他們,但她就是被他們有序進行和彼此的輕鬆聊天感到吸引。
水手中多加了一些馬托克水手,可能是公爵派給受用於埃蒙斯的人手。望著他們搬運木桶和木箱、固定繩索而交談的模樣。她聽得出他們聲音當中只有一些生硬疏遠,但幾個笑話揶揄後甚至很快能看見兩個敵對國家的人勾肩搭背的大笑。
她很意外兩個民族居然可以如此契合的合作還沒爆發衝突。如果不是壓抑恐懼與厭惡就是他們決定信任彼此,這讓她驚訝腦中想法。
心中有股古怪的情緒蔓延,她甩開腦袋裏的胡思亂想並望向快截號。船上的人來來去去,東奔西跑的安置東西和繩索,雖然她沒看見丹伯里公爵不過倒是看見葛摩瑞船長在甲板上與一個類似副手的馬托克人說話。
這個人選不讓人意外,埃蒙斯不可能放心讓其他人去指揮另一艘船,但如果是利益一致的舅舅那就不用擔心,這樣也能防止公爵的人私底下搞事。她看著船長談完後大聲指揮水手的模樣,埃蒙斯噩夢中的毒蛇到底是誰?船長難道不想要王座嗎?
「凱瑞斯!」弗蘭德里卡的聲音從船艙門口出現,她手上和藍亞麻裙上的鮮血讓她頓時閃神。難道紐曼怎麼了嗎?在她更往壞處想時,弗蘭德里卡露出笑容。「他沒事了。」
她大步向前憂心忡忡的問:「他沒有發燒嗎?傷口的血抑制住了嗎?」
她伸手要她停止發問。「船醫已經將血止住,剛才也將他的傷口縫合了。他還沒有發燒,但已沒有生命危險,我們只要看著他這晚如果沒事就不用擔心了。」
聞言她鬆了口氣,才注意到有股揪著心臟的悶痛終於開放。她吞口水後點頭,想了想該說什麼。「我可以去看他嗎?」
弗蘭德里卡點頭轉身讓她一同走進船艙,他們走下樓梯來到底層甲板,走過整理物資人來人往的餐廳和一條狹窄只有一盞油燈搖曳的走道後,抵達一間門外。
「他在裡面,我想應該還沒恢復意識。我會讓約蘭達出來讓妳跟他獨處。」
她對此用意嚇了一跳,紅暈跳上她的面頰,她感到一股掩飾不掉的尷尬。「不必如此,我只是想看一下確認他沒事後,我就會離開。」
眼前的馬托克女人露出訝異表情,像是發現一件居然不是那回事的事情。她露出微笑,她目前沒有那種感覺,在面對斷刃師那些男孩時沒有、與他們親吻時沒有,再跟湯姆斯親吻時更沒有。
所以跟紐曼似乎也應該沒有。他只是個同伴、朋友,也不比其他人認識的久。她只是在乎他的傷勢,僅此而已。她沒時間談情說愛。
「好吧。」弗蘭德里卡回答,夾雜著一絲好奇與懷疑。綺莉兒不發一語不再讓她猜測下去。
她們敲門後開門走進去,房間比她的小一些,尤其看見小床上被高大的紐曼佔據顯得更加擁擠,坐在床旁木椅上的曼尼拉站起身拿了一塊濕布給弗蘭德里卡擦手。
隨後她看向她。「船醫說他會睡的很沉,但也可能因半清醒狀況而胡言亂語。」見她表示明白後,曼尼拉牽起弗蘭德里卡德的手,後者則領悟到她們不需要在她面前顧及身分後露出害羞的莞爾。
她回頭望了綺莉兒頓了一下。「我跟弗蘭德里卡有事要談,莎芭琳娜......妳可以待一下,我等等再回來。」
綺莉兒不知道該回應什麼,曾經的口齒伶俐彷彿都背棄她使她啞口無言。她其實也不能留太久,畢竟身上來不及換下的衣服還殘留著他濕黏的鮮血。
最終她只能讓她們離開,自己則坐到床旁的木椅上。排除油燈搖曳的嘎吱聲、船身的細語還有床上他起伏穩定的呼吸聲外,這裡幾乎安靜到了惱人的程度。
望向紐曼的臉,她從沒看過他熟睡的模樣,他平時緊皺的眉頭因昏睡而舒開,寧靜俊美的臉龐配合規律的呼吸讓他有種無辜純真的感覺。他的胸膛與腹部上纏著多層繃帶,偶爾呼吸不順時就會牽扯到傷口,整個人就會因痛楚而縮瑟。
說起來她根本不知道紐曼的年紀,更不清楚他究竟成為奴隸多久、之前的生活又是如何。一無所知讓她有些猶豫,她真的可以信任眼前此人嗎?
即便他說過他信任她,但那會不會是個謊言或權宜之計?閉上眼,綺莉兒嘆了口氣。別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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