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願意,下午她還是像個窩囊廢一樣閃避可能會遇到紐曼的地方。所有事情都讓她心煩意亂,她根本沒心思去面對她與他之間發生的事。
撐過幾個小時後,船終究不是個能夠讓她逃之夭夭的城鎮。在瞭望臺跟帕克聊了一下天,也聽夠了他的水手笑話後,綺莉兒本打算去其他人找不到的地方稍微休息,卻差點在船艙走廊上撞見正與曼尼拉談話的他。
他們談論激烈以至於沒發現她閃回走道的身影。
明知偷聽不對,但他們的爭執的事情卻吸引了她。
兩個人都用東方大陸共通語爭吵,但具體內容她不太清楚,但可能真的是跟曼尼拉的孩子還有她與弗蘭德里卡的愛人關係。他們聲音雖小卻激動,甚至說到伊羅佩特、什麼總督跟他們的父親。
她恍然大悟,他們可能是在說事情發生之前的生活,那場一直沒辦法談論、顛覆他們人生的事件。如今兩人都已恢復自由,才有辦法提起。可他們的話還是令人一頭霧水,零碎的難以拼湊。
尤其在紐曼說到他們的父親和某個武器禮物時聲音中的怨恨與悲傷令人困惑,曼尼拉則沈默下來。提到武器,紐曼的確有把東方大陸特殊金屬製成的匕首,難道送給他的就是他父親嗎?
「我們應該放下,過好日子。」曼尼拉突然放軟語氣說。他發出咂嘴聲。
「在他奪走一切之後?他讓我們淪落到這樣的地步,妳卻想要我原諒他?」他充滿憤怒質問。
「不是!」她著急的反駁。「聽我說!約書亞!我們已經受了許多折磨,而這讓我明白自己珍視的到底是什麼,不是從前那些我一點也不喜歡的生活和選擇。我本來一直覺得自己無法在重獲自由,但你給了我機會,約書亞。現在我只想要找到我的孩子,過上平淡的日子就好。為什麼我們要執著過去?你為什麼放不下?」
在一聲拳頭擊中木牆的聲音下,紐曼用破碎的嗓音大喊:「因為一切都他媽的不對!」
綺莉兒心跳彷彿漏了一拍,空氣中的沈默令人窒息,那控訴中帶著的悲傷像是蟲蛀蝕著。紐曼粗重的喘息像是項圈回到他頸上,沈重的令他喘不過氣。
「我沒辦法...…就這樣放下,曼尼拉。我們受的苦,喬治安娜和馬耶斯受的苦,都他媽不是我們應得的。我不是要一切恢復成原樣......但如果我不試圖討回公道。如果我就此放棄——我就活不下去了。」他抽口氣道,聲音宛如有黑洞正吞噬著他,蒼涼的令人心碎。「我不知道如何活下去,我的生命只剩它了。」
曼尼拉震驚的抽口氣,而躲在另一邊走廊的她同樣屏住呼吸,彷彿紐曼那失魂落魄的聲音同時掏空了她們的氣息。綺莉兒知道紐曼是認真的,而他先前說過讓他堅持下來的原因來自復仇,可她不明白他幾乎是把一切付諸上去。
腳步聲移動,他們似乎擁抱彼此,但她猜測主要行動的還是曼尼拉。他姐姐悄聲的說,難以掩藏聲音中的悲愴。「不......約書亞。現在不一樣了,你可以活下去,平靜的生活。跟我、你的家人一起。只要你願意,你會找到新的目標活下去,而非永無止境的復仇。好嗎?」
半晌,紐曼只是發出漫長而包覆千言萬語的嘆息。
沒多久後腳步聲又出現,只是往別的地方離去,知道他們或許離開了。綺莉兒站在原地靠著牆平復心情,也不知道該作何感想。花了幾分鐘後,她邁步走進轉彎處,而紐曼就站在原地靠著牆等著她。
見她一臉吃驚,他藍眸帶著無奈和戲謔挑起眉挖苦。「妳花了一整個下午躲我就為了要偷聽嗎?」
隱藏窘迫她沒有做出什麼大表態,只是假裝泰然的走過去用輕鬆的口吻問道:「我有嗎?你有什麼事怕我聽到?」
「妳最後沒有隱藏好,我聽見妳的頭叩到牆的聲音。」
「看來你腦袋不清楚喔。」語畢她皺眉給了他一個微笑,並用假關心的語氣說:「恐怕你的傷口還沒完全好。」
他露出笑容。「托妳的福,我的傷好的很快。」
綺莉兒哼了一聲,走過他時故意稍微撞上他。即便只算擦身而過,紐曼的臉還是吃痛的皺了起來。
她轉身繼續後退,一邊得逞的笑著指著他的腹部。「對啦,好的真快。」
他翻白眼,嘴角依然上揚,彷彿剛才與曼尼拉說話時沒有那種強烈的悲痛。綺莉兒不理會他直徑的來到一間堆滿雜物的房外,打開門後果不其然他跟了進來。
「你還有事嗎?我要睡了。」
他靠著門笑著問:「在這?還沒天黑前?」
「保持精力是很基本的行為,但我覺得把人丟下海也是個不錯的消遣。如果你沒事就離開吧,不要告訴其他人我在哪會更好。」
他被逗笑了,也使她忍俊不禁。似乎沒人想談起昨晚的事,直到他打破這份維持正常的魔咒。
「見妳依然這麼正常我就放心了,莎芭琳娜。」
想也知道他指的是他們昨晚發生的事。她僵住手,他口中的熱烈像是昨晚他親密的呼喚她一樣。
那個吻讓她後頸傳來不需要的熱度。
於是她停下卸下護甲的動作,一手擱在破舊椅子上,回頭鼓起勇氣問出內心一直存在的疑問。望著他的藍眼,他也正看著自己。
「你為什麼吻我?紐曼。」
她的問題似乎料想不到,他微睜大眼的看著她,一時之間啞口無言。隨後紐曼調整重心,搔了搔後頸,在折磨人的沈默後他回答。
「因為我喜歡妳。」
這個答案純粹到讓人震驚。
「這麼簡單嗎?」
「不然妳需要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好奇的問,上前縮短他們的距離。「我不會寫詩、唱歌,但我以為妳會喜歡這種直白的答案。」
她感覺紅暈竄上面頰。「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眼中好奇越發旺盛,他們之間只剩一步之差。「不然呢?」他的手不安分的拂過她耳前銀髮。「妳想要聽我說什麼?」
該死的他根本不讓她有思考空間!
「我以為你討厭我。」她無法克制聲音中的不自然。「我以為你一直覺得我是個麻煩,所以我才會困惑——為什麼?你是真心的嗎?」
他一直以來都是表現她是個煩人精,而她知道自己的確是。她以為他們彼此厭惡,現在卻覺得他們似乎真的被彼此吸引。所以在他説喜歡她時才會顯得很不可思議,彷彿他認識的是另一個人。
紐曼眨眨眼,對她的坦白感到訝異。儘管這樣,他的手沒有收回,反倒伸入她的髮中,手心溫度就像艷陽使她血液沸騰。綺莉兒困惑的直視他的藍眸,他的臉變得沈靜,彷彿一面不受漣漪影響的湖泊。
在他的吻落下前,他溫柔說道:「妳自己來尋找解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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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已穩定的速度朝佩德羅·吉薩說的航線航行,海面算得上風平浪靜,為此她決定加入曼尼拉提議的鍛鍊中。
她們站在前頭甲板上切磋,紐曼和弗蘭德里卡都坐在旁邊木桶上觀看。
來自馬托克的商人之女曾哭過,稍微水腫的雙眼就證實了紐曼說過曼尼拉提議分手的事情。但看弗蘭德里卡還在這看她們準備打鬥,想必還是願意克服困難決定與曼尼拉在一起。
至於紐曼,在她離開船長室後就在船艙吃早餐時遇到他,他雖然動作依然笨拙卻仍下床自由走動讓她不禁佩服他的意志力。自從房間那場失敗的談話後,她也沒什麼時間再與他獨處,因為他們碰面不久神清氣爽的曼尼拉就跟著換成褲裝的弗蘭德里卡出現,並向她提議鍛煉。
一開始她們同樣先用拳腳戰鬥。儘管曼尼拉·薩姆爾比她高出一個頭,身材也比她高大結實。
綺莉兒清楚曼尼拉一直都在接受訓練,不管是在伊羅佩特還是成為競技場鬥士的時候。她知道自己缺乏實戰經驗,曼尼拉跟其他斷刃師不同,她明白如何快狠準的攻擊致命位置。
也因此她必須全神貫注且行動迅速。
眨眼間,拳頭從右朝她襲來,在她閃避時另一頭卻馬上迎來另一個,她必須繃緊神經迅速閃躲,曼尼拉抬腳踢向她的頭部,她則以雙手阻擋,反手抓住她的腳,轉身將她拋向另一邊。
在曼尼拉還沒穩住身子,她掃向她另一隻維持重心的腿。在她跌倒時朝她受傷眼睛的側面揮出重拳,在死角下曼尼拉承接這眼冒金星的攻擊,卻像被激怒的野獸爆發,右拳在她擊中時也揮中她的腹部。
綺莉兒抽口氣,往後退了好幾步,曼尼拉的拳頭結結實實的落在她的胃上,導致她反胃往旁吐出一口唾液。女鬥士很快起身,甩動頭讓自己清醒一點。
「妳很厲害。」曼尼拉笑著說,那笑顏極似她的弟弟。
「如果是刀我就不會這麼幸運了。」綺莉兒忍痛喘氣道。即便拳頭最終是落在胃上,但要不是她揮拳使曼尼拉重心偏移,她的拳頭事實上就會擊中肝臟。如果是刀,恐怕早已一命嗚呼。
她揮開腦中坎瑞德死亡的模樣。
曼尼拉只是會心一笑。「妳的手得與劍融合為一,不要暴露左側心臟部位。如果遇到沙漠之國的葛拉尼亞彎刀,妳至少還能擋得下致命傷。」
說完她舉起衣服,露出右腰連至上胸處的一條驚悚疤痕。她愣在原地,連旁邊坐著的紐曼都繃緊全身,雙眼冒出自責和怒火,而弗蘭德里卡垂著頭默不作聲。曼尼拉只是無所謂的拉下衣物。
「我明白。」她說。後者點頭,與她一同抽出長劍。曼尼拉鬥士般專注而兇狠的神情表露無遺,綺莉兒精神抖擻的咧嘴一笑。
「那就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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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炎熱過後天空出現大片積雲,帕克在旁看著海鷗低飛,並告訴她沒多久後會下雨後,氣溫果然降低而雷雲在上頭聚集,陣雨驅散了船上的悶熱和她刺青上的焦灼感。
自從看到蓋亞斷刃真實模樣後,刺青就一直發燙到現在,像有人在血痕上種下火苗。雨滴將她整個人淋濕,她望著遠方海平線想著昨晚。
埃蒙斯的那本書中沒有什麼實質的幫助,的確偶爾出現關於法典的故事,但多半只是背景描述或是創造東西時才會現身。
他們唯一能確定的就是法典有辦法創造生命,摧毀它也等同於毀滅一切。故事集中只有一個清楚的神話,記載於如今消失的王國——達許,文中說道法典被牛角怪物當成寶物守著,國王則派一位戰士竊走。可戰士最終發現國王想利用法典的陰謀,而決定再次藏起它,直到最終戰士以死守護了法典的秘密。
如果神話是真的,表示也沒人知曉它位於何處。甚至它是否存在。
「達許在很久之前曾是克羅柯雅大陸的某個王國。」埃蒙斯在看完神話後說。「它是那時候最強盛的王國,但關於它的資料不多。」
「你覺得這個神話是真的嗎?」
「歷史神話部分都是改編自真實的,莎芭琳娜,所以至少一部分可能是真的。」
「不得不說以你這種身分來看,你還蠻奇怪的居然相信這種詭異的童話故事。」她揶揄回應,只換來他的微笑。
「作為王子,我得選擇相信任何事。沒有遠見就成不了大事。」
她哼聲往後坐,把故事集丟回桌上。「你就繼續相信你那見鬼的道理吧。」
王子只是彷彿他們是朋友一樣的搖頭輕笑。
總而言之昨晚算是有點收穫,但綺莉兒擔心好運或許很快就會用盡,越接近龍棘群島她的不安就隱隱發作,且越發強烈,像是種危機意識在提醒她趕緊回頭。群島即便不在視線範圍,卻像魚鉤鉤住一樣令人無法忽視。
有個人來到船舷,手臂貼著她的。海浪拍響船舷,噴濺的水花喚醒她的感知。望向紐曼,他的傷口已恢復不少,姿勢看起來跟往常一樣順暢。但他的側臉同樣有著惴惴不安。
「你也感覺到了嗎?」
「妳指莫名的緊張嗎?」他嘆氣點點頭。「我感覺的到。或許是因為我們越來越靠近了。」
她皺眉望著自己手指交叉。「它散發一種感覺,我沒辦法解釋,但我感覺它在吸引我。這太詭異了,紐曼。」
「也許是阿爾佛雷的魔法殘留?」
「如果真的這麼簡單就好了,但龍棘群島的危險一直都是馬托克的威脅,我們這樣貿然行動,難道不會出事嗎?」
「我懂妳的憂慮。我跟幾個馬托克水手問過,島嶼的確有種力量吸引著船隻,有人看見了夜晚中龍棘群島的海面散發著阿爾佛雷的魔法紅光,那也並非壞事不是嗎?」
她瞥他一眼。「那個人下場如何?」
他僵住身子,渾身不自在的別開視線。
「死了。」
用手扶著船舷推開身子,她面對他說:「對,死了。那個島嶼受到詛咒,紐曼,或許馬托克人相信阿爾佛雷會繼續守護他們,但我沒辦法相信。這種詭異的影響力,源頭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交叉雙手放在胸前。「那妳建議怎麼做?」
「保持警戒,在埃蒙斯害死我們之前。」他只是笑了幾聲後呼氣聳肩。
「對了我有事想問你,」紐曼聞言帶著好奇目光看她,綺莉兒則繼續開口:「有關我的導師受到攻擊的那晚。」
頓時之間他的藍眼閃過一絲幽暗和慌張,快到像是她幻想出的。「什麼事?」他看似泰然自得的問。
「你和其他人找到坎瑞德和那個男孩時,有發生什麼事嗎?很詭異的那種。」
「那件事本身就很詭異,兇手沒有留下任何線索,連屍體上的刀傷也亂到無法判斷。」他不解的回應。
「不是,是關於蓋亞斷刃。」她強調,沒察覺手汗持續分泌。「你知道那是什麼,所以我想問你——在你發現時,劍就已經出鞘了嗎?」
他望著她,好像她用聽不懂的語言說了什麼。半晌,他搖頭。該死。那就不可能是兇手抽出的,坎瑞德更不用說了,她從沒看過他抽開過。如果他能,她也明白導師也就不會死在那晚。
所以傳人會是誰?
「那你看過有誰動過嗎?」
他搖頭,但眼神卻高深莫測而看不透。「埃蒙斯的人本以為是把破劍,本想丟棄但我制止了他們,然後帶給了埃蒙斯的侍衛法蘭克。所以事實上很多人動過那把劍了。」
她眉頭深鎖。「那有誰試圖抽開它?」
他直視她的金眸一邊回想,卻似乎欲言又止。在他的的舌頭移動準備吐出字眼時,站在纜繩上拿著望遠鏡的帕克突然大喊,緊接著快截號上瞭望臺的人也開始大吼。眨眼間所有人都在大聲說話、在甲板上奔跑,場面混雜到沒辦法理解發生什麼事。
紐曼突然面無血色的轉身將身子探出船舷看向後方,她一頭霧水但也如法炮製。努力瞇眼她試圖去看向帕克對史密斯大人指的方向。
接著她看見了,三艘三桅帆船就像黎明時的太陽出現在遠方,體積則逐漸放大而清晰。見史密斯大人七竅生煙且在上層甲板咆哮的口沫橫飛模樣,她知曉吉薩大人肯定失算了。
如果是普通商船或是捕鯨船那就算了,但如果對方不懷好意,這種距離只要追趕就一定會追上。
下一秒,綺莉兒瞪大眼。諸神在上,這三艘船不但沒有拉開距離,反倒加快速度並升起了黑旗。
(第十三章:秘密和謎團(Secret and enigma) 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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