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莉兒
前往迷霧的路上,時間彷彿被壓縮了一般,所有事情都層出不窮。雖然蕾貝卡活了下來,但傷勢過重導致她復原極慢且因恐怖經歷而變得神經兮兮,根本無法說明當時情況。而曼尼拉和紐曼則依照埃蒙斯的要求訓練船員,試圖要在他們踏入迷霧之海時有更好的技巧。
綺莉兒也沒有片刻休閒,她不只得開始向弗蘭德里卡學習馬托克語,王子也仍舊維持每晚找她一起討論關於蓋亞斷刃、生命法典,甚至還有奧拉岡的日記與文獻的活動。
數晚他們都會討論至天明,旭日的光輝會從船長室的窗透進來喚醒趴在桌上的他們,然後日復一日,直到他們逐漸分析出關於古語跟奧拉岡帶來文獻語言之間有什麼關聯性。
埃蒙斯說他們現在學的正式諾林國的語言,發音跟泰倫斯共同語有些落差,但好險的是結構跟古語的相差不大,為此藉由一些排列組合他們能漸漸看懂簡單的文字。
儘管一個禮拜後終於有點進展,但他們已經離迷霧越來越近,與時間賽跑這點成效還是不夠。於是王子趁當晚兩艘船停泊於地時,召集了史密斯大人、葛摩瑞船長跟佩德羅·吉薩大人來商議。
在聽聞他們有語言分析的難關後,史密斯大人也向他們引薦了帕克·法拉斯基,一開始眾人都半信半疑。不過有晚見識到帕克可以輕易唱出多國歌謠,甚至只學了幾天的古文就能駕輕就熟的事蹟後,綺莉兒很意外這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水手長居然是個語言天才,藉由詢問才得知他小時候在港口工作時,因一個旅客的教導而學會識字和他國語言。
幾天後埃蒙斯就要求他負責分析出文獻意思,而不出所料,他們的進度神乎其技的飛快起來。
破曉號殘留的文獻多半都像遊記,紀載了諾林的城鎮、物種和王國簡單的故事。雖然幾張泛黃邊緣破損,但圖畫卻依然鮮豔奪目。配合著帕克翻譯出的文字,他們很快排出內容。
「諾林國因周圍的白銀樹林圍繞又稱燃火之城,葉子一年四季都紅如艷陽,如同皇室成員一樣,他們血統中似乎保持著稀少達爾賽亞人後裔的紅髮白皮膚,於是紅色在這被認為是高貴的色彩。而在和平時代之前有著長時間的動亂,如今往東南的內地有著港灣,綠寶石海切割著由黑暗領主看管的地區,而諾林百年的衝突在這位領主出現後才與諾林重現和平。」帕克揉著眉頭一字一句的翻譯,有時還會停頓一下確認自己的內容。
埃蒙斯拿起幾張畫著生物的圖畫喃喃自語。「健壯馬匹、城鎮與高山河川,除了人種和文化跟那個領主的故事,我想諾林並無與我們差異太大。」
「那地圖的材質又該怎麼說?」綺莉兒反問。
視線的聚集讓一旁休息的帕克再次埋頭查看文獻。他苦惱一番後摩挲後頸說:「馬可斯代表真理,祂會預知人民的未來,也創建了許多獨一無二的生物,西雅瑪哈、波爾馬群與許許多多的生靈。每人的預言都獨一無二,多爾希林會朗誦祂的恩典,每人都遵守著命運,只有黑暗領主能從枷鎖中掙脫。而西雅瑪哈是馬可斯最強大的創造物,有鋼鐵般的韌皮、風帆般的羽翼、狹長如狼的頭顱和蛇的眼珠,當牠開口烈火將會燎原,焚燒一切萬惡。」
「西雅瑪哈……會噴火的怪物。這聽起來與沙爾坎基努截然不同。」埃蒙斯沉思後問:「有對應的圖畫嗎?」
後者開始翻找,她訝異的發現繪製著像沙爾坎基努的生物下方就工整的寫著那個單字。看來這就是這個未知生物的名稱了,但奇怪的是,文獻的語氣不如馬托克人恐懼而是視為常物般平常。
王子思索著拿出地圖,一邊看向諾林國邊緣整理剛才的資訊。最終他交叉雙手道:「如果地圖是西雅瑪哈的皮製成,馬可斯是他們信奉的神,多爾希林是他們的祭司。那黑暗領主到底怎樣的存在?許多文獻都記載了他的明偉,如此不受限制還能看管這麼多地方的人為何被稱為黑暗領主,更沒有統治整個諾林?」
「或許他不想要?」帕克突然提問,卻在與埃蒙斯對視後怯步的移開目光。
「有這個可能性。」他思索後回。「如果我們進入了諾林,想必會更明白這個人——甚至跟馬可斯一樣的意象。現在比較麻煩的還是如何進入迷霧,又該如何通過。你可以離開了,謝謝你的幫助,法拉斯基,我們需要你時會在叫你。」
帕克聞言鬆了口氣疲倦的點頭便離開船長室。
見只剩他們她說:「你真的該收斂一下你那嚴厲的眼神,殿下。」
他皺眉,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樣。「我又怎麼了?不是我要說,可妳對我有很多意見,莎芭琳娜。」
她聳肩從靠著桌子起身,隨後一笑。「何止一些。但不是我要說,道貌岸然不會讓你獲得船員的敬重。」
反之他咧嘴一笑。「等我們順利抵達諾林並安然無事的離開,那時候就會了。」
「我都不知道你是太有自信還是沒腦了。」
「那也許妳更該專注在我們的任務上,而非我的眼神。」
被說教讓她露出鬼臉,然後才認真的說道。
「我們不了解這個王國,我們也沒有可以進貢的東西當作見面禮。」
埃蒙斯面不改色的回應。「我在泰倫斯囤積不少價值連城的刀劍,也在馬托克購買且受資助不少毛皮珠寶,而是人都不可能不被金銀財寶吸引的。」
她聳肩。「如果奧拉岡花費這麼大力氣穿越迷霧去到諾林,卻又只完成一半就返程了?」
王子頓了片刻。「我是有想過一個可能性,馬托克人迷信的點在於他們的歷史,他們懼怕沙爾坎基努到了這股恐懼深植人心,於是妳能想像他們見到西雅瑪哈的感覺了吧?」
如果這樣逃之夭夭或許也不是不可能,但如果在諾林這景象是習以為常,那麼他們離開的原因或許不是全貌。
說不定會跟諾林信奉的神祇馬可斯、有勢力卻沒有稱王的黑暗領主等等有關。
在一陣敲門後,法蘭克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看來是接近凌晨了。
每次該到休息極限時法蘭克就會來敲門提醒,於是埃蒙斯用眼神示意她可以離開,休息沒多久後法蘭克自然會再來喚她去到船長室,延續昨日的討論。
她離開船長室,與站在門口的法蘭克簡單打聲招呼就上了甲板。雖然她還沒搞懂法蘭克跟埃蒙斯真正的關係,但目前為止那不是最急需的問題。
甲板上沒剩多少人,大部分的船員都去到下甲板休息了,只有零散的人在瞭望台跟船舵附近。走到船舷處,廣闊母海的寧靜總是能撫慰焦急的心,她第一次踏入這片海域,第一次與熟悉的地方相隔千里。
望著應該是泰倫斯的方向,她想著芮安、瑪德琳、巴格納等等那些人事物,第三試煉是否出現了巨大變化?回歸之時又會產生何種改變?
握緊戒指的當下,她才發現自己習慣的觸碰刺青的動作已經被取代。也許是這樣,蓋亞才不再從刺青給她溫暖吧。
我不會後悔我的選擇,不管如何我都贏得勝利。
儘管這句話聽起來如此飄渺虛無。
在綺莉兒回神時,身體卻已經將她帶到了他的房外,她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居然離開了甲板。愣了一下她才索性敲門,沒多久後紐曼回應,讓他赤裸的半身映入眼簾。
見她不發一語,他眨眨惺忪睡眼,用夾帶好奇的困惑眼神望著她。
「這麼晚了,莎芭琳娜,妳怎麼突然來找我?」
他的房間是暗的,顯示他正在休息。
她尷尬的聳肩。「我剛跟埃蒙斯討論完一些文獻。」
聞言他一邊嘴角勾起,但眉毛卻仍是疑惑。「我知道,莎芭琳娜。你們這陣子都在研究。」
「噢對啊,那抱歉打擾你了。」她僵硬的說,試圖掩飾心跳帶來的慌亂感受。
在她要後退時,他卻整個人踏出門房,突然之間走廊的距離變得狹窄,她只能抬頭與他對視。他伸手牽起她的,讓她話語卡在喉間。
「妳為什麼這麼含蓄?是太累了嗎?」兩個人的手都同樣粗糙,充滿粗繭和疤痕卻讓她悸動不已。
望著他的藍眼,再迴避就太不像她自己了。於是綺莉兒嘆氣承認,反握他的。「我只是想見你。」
聞言他訝異卻又開心的挑眉。
坦承之後似乎就不再那麼害羞了,她鼓起勇氣的說:「由於埃蒙斯和那些破事最近都圍繞著我,所以沒能和你好好相處,或許內心深處我一直想來找你,所以剛剛我在甲板散心時,不知不覺的就來到了你房外。」她舉起他的手然後親吻,雖然不知道這個動作能代表什麼,但這令紐曼的神情變得溫暖。「我是想念你才到這裡。」
他露出燦爛笑容,也舉起她的一吻,接著輕語一句伊羅佩特語。
她露出笑容好奇的問:「那是什麼意思?」
他的笑容變得神秘。「也許有天我會告訴妳。」
回答的模棱兩可讓她瞇眼。「最好不要是難聽的綽號,不然我們之間就難免一架了。」
紐曼笑出聲,拉著她一同進入只有燭光的房間,隨後又唸了一次那個詞。在她想再次詢問時,他的吻卻落了下來,就像春季最溫柔的雨珠,滋養了她疲累的身心。
相擁的時刻,他垂頭埋在她的頸窩,柔軟的唇抵在她耳前並輕語,引起她肌膚上的酥麻疙瘩。「既然妳這麼想我,那願意花點時間跟我共舞嗎?」
她不禁失笑,手依然放在他背後,以指尖勾勒他的肌肉線條和淡疤,很開心他也同樣感受到那股電流。「船艙這麼小,你一個大個子移動就會讓這裡沒空間。」
藉由唇的移動她感覺到他也被逗笑了,只見紐曼一手攬住她的腰,另一手沿著她的手臂往掌心邁進直到他們手心相印。
在緊貼彼此的狀態下,他緩慢的帶著她往前踏步還哼著東方大陸的古老情謠。她訝異卻沒有打斷他情意綿綿的聲音。歌詞大意是一位男孩為了尋找失聯的愛人遠赴他鄉,直到終於找到靈魂的另一半,他選擇陪在此人身邊並廝守一生。
他的頭靠著她的,一邊用深情款款的語調輕唱:「在我尋到妳……我的靈魂將與妳約定……我將永不會忘記妳的名……」
儘管歌聲一般,但柔和的歌謠在他低沈渾厚的嗓音中都化為詩句般,令人流連忘返又情不自禁投入。而且曲調歌詞都淺顯易學,以至於她聽了幾次就能朗朗上口。
「在我尋到你——」
他們的聲音融合在一起,彷彿歌謠中那對愛侶如今正對彼此述說愛意。
「我的靈魂將與你約定——」
他凝視她的金眸,讓她感受到內心如海角激浪般的悸動,與她一同唱出最後一句。
「讓我永記你的名……」
在燭光的搖曳下,他們與影子都在黑暗中漫舞。
在她抬頭輕吻紐曼下巴時,他又喚了那個伊羅佩特詞。於是她也用古語說了一個詞。兩人相視而笑,但也沒有解釋其意思,也許之後他們才會坦承那是什麼,但此刻那是一種情話,屬於自己最私密的表白。
伸手撫摸他極短的黑髮,想起自己這陣子與他的種種。面對潛在威脅性的未來她曾在天人交戰下選擇逃避,但此刻跟他相處的感受卻又是如此美好。她意識到如果這人對她不重要,她大可一走了之甚至除掉這個威脅。
可她的內心早已有了他的位子,撼動不了卻也捨棄不下。
綺莉兒不假思索卻也認真的說:「我想我現在才明白你對我多重要,紐曼·薩姆爾。」
愣了一下他的臉上顯現靦腆的微笑,使得她笑容可掬。
他覆蓋她的手問:「從何時開始?我一直以為我對妳來說可有可無。妳在前幾個禮拜都試圖跟我保持距離,即便我向妳坦誠心意,我卻覺得我一直無法進入妳的內心。」他的語調戲謔卻夾雜了小心翼翼。
她同樣揚眉用玩笑來述說真心。「我是個驕傲自大的人,紐曼,你又不是不了解我那該死的自尊心。我矜持過、抗拒過,但現在你還是成為我心中那難以捨棄的一部分。我是第一次面臨這種狀況,我要怎麼跟你說從何時開始?我只能保證現在絕無謊言。」
兩人對望,彷彿是想在彼此的眼神中確認情意。她認為愛情是所有感情中她最難理解的問題,斷刃之社、坎瑞德都無法教會她,沒人能告訴她這段感情該如何經營。儘管如此,紐曼對於她的意義,或許也無法只用戀愛比喻,綺莉兒很清楚,如果真的必須,此刻她會選擇放棄自己的仇恨,只為了保他一命。
「我相信妳,莎芭琳娜。我也很開心妳願意對我敞開心扉。即便花了這麼久的時間,但是值得了。」
他的挖苦令她笑著翻白眼。「你就非得打破我難得認真的時刻嗎?薩姆爾。我看你是真的想跟我打一架了。」
紐曼聞言發出爽朗卻足以牽動她心的笑聲,轉而往下勾住她的雙腳將她整個人騰空抱起,在她訝異之時抬頭擄獲她的唇。在銀髮在他們之中造出昏暗簾幕,那雙藍眼成為最熠熠生輝的事物。
「妳對我同樣重要,比妳想像中還在乎。我在乎妳的心情、妳的想法、妳的樣貌、妳的傷勢,妳的一切大大小小的事我都無比在乎,莎芭琳娜,妳如同我的靈魂。」
他的話語共振了她的內心,蓋亞刺青似乎正散發暖意,使她內心充滿溫暖的感受。
她捧著他的臉往前輕咬他的鼻子。「這是你的告白還是宣敗言詞?」
他露出狡黠笑容,往上輕咬她的下唇。「是也不是,畢竟我還是得到了妳。」
「我可沒說我是你的。」她戲謔道。
如今換成他轉動眼珠,轉眼間他們就躺到了他的床上。她捧著他的臉,在黑暗用手指描繪他的輪廓,在腦海拼湊他的模樣。她能感覺到他的笑意,但他沒有動作。
在她觸碰到他頸部那參差不齊的疤痕時,紐曼輕握住她的手往前親吻她的額頭,抱著她並用柔情嗓音呢喃:「今晚不要回房,我想珍惜可以擁有妳的時間。」
「你知道埃蒙斯明早發現我不在房會到處找我的。你不會想讓法蘭克發現我們兩個全裸吧?」
他的胸膛因笑聲而震動,讓她最終也忍俊不禁。「卡特卡梅在上,我就知道妳不可能正經。我沒有那麼早就要碰妳,莎芭琳娜。而且我更喜歡看妳主動。我知道妳會有真正想要的時候。」
「這聽起來很奇怪。」
「才不會。」
「你們伊羅佩特人都這樣嗎?」
「各式各樣的人都有,莎芭琳娜,但我是這樣。」
她挑眉。「是個膽小鬼?」
「是正人君子。」他嘆氣糾正,惹得她咯咯笑。
她趴到他身上,親啄了一下他的唇。「你還記得你吻我那天說的話嗎?」
在燭光下他的膚色都帶著暖意,只有那雙藍眼依舊清澈的像是最純淨的冰川泉水。「什麼話?」
有那麼一秒,她痛恨自己必須打破如此美好的時刻。
「要我不要讓你被悲傷控制。」
果不其然他的笑容淡去,表情多了份凝重。「我說過那樣的話?」
「如果你打算裝瘋賣傻,現在不是時候。」
他反唇相譏。「我那時候發燒,可能神智不清。」
「我問認真的,你是真的希望我阻止你嗎?」
不管他是不是傳人,又或者他想要如曼尼拉所說的那樣復仇,她想要確定他是否真的想要自己阻止他。望著紐曼的臉,她會正視他的疤痕——他的過往帶來的悲恨,也尊重他的意願,唯獨她不想成為阻擋他踏上自己命運的一個理由。
她的人生已經太多必要,她不想也成為紐曼痛苦中的掙扎。不管他選擇什麼,她或許在接受他的吻的那刻就該知道風險了。
而如她內心預料——卻也最害怕的那樣,他的雙眼堅定卻也盈滿悲傷,伸手如最溫暖的被褥環住她的身軀。
一切都是他們選擇的。在彼此身邊——來到他的房外——邀她進屋並親吻彼此——與命運糾纏。
「不要阻止我。」
他只細語,然後以吻封緘。
因為那是我選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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