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確認現在他們航向母海,要幾天才能抵達第一個地方,她沒興趣去問目的地是哪。畢竟眼下什麼都不重要了,也許她死在這片海上會更好。
其中一個叫帕克·法拉斯基的男人在她一個人待在船頭靠著船欄吹風時走過來。他綁著淺棕色馬尾、個子高而身材精瘦,像個活生生的行走樹枝,可年輕和善的面貌還是她不禁對他產生好感。在他說要帶她去到她的房間時,綺莉兒也沒有拒絕。
跟著他離開甲板的同時,她不由自主的觀察眼前的男人。見他跟所有人都相處的融洽,並在需要時帶著適當威嚴命令其他人做事的的模樣,她猜測帕克應該是水手長。果不其然,在她好奇詢問一下船上職位時,他就承認自己正是水手長。
史密斯大人則不出所料的是瑪麗維亞娜號的大副,不過帕克也透露史密斯並非真名,而沒有人知道史密斯大人的真實姓名。這樣的神秘卻只帶來她對史密斯大人身分的防備。
回憶史密斯大人的模樣和用泰倫斯語的口音,綺莉兒認為他應該是溫斯人。見他跟埃蒙斯談論武器的樣子,不難猜他也知道隼炮的製造來源地。
帕克帶著她走進一開始的那個船艙,她知道船長室就在附近,卻意想不到自己的房間就在旁邊。站在門口她愣在原地,不解自己的房間為什麼離船長室這麼近。葛摩瑞船長並不認識她啊?
為了解開疑惑她問:「帕克,現在船長室是誰在使用?」
水手長正檢查房內東西有沒有缺少,確認完後他輕鬆的看向她。「是坎迪諾比亞公爵。妳的房間就是他安排的。」
坎迪諾比亞公爵?她吃驚的頓了一下,腦袋努力挖掘這個公爵是誰,想起後她臉色一暗。又是他,真是夠了。
她煩躁的走進房內,帕克確認她沒什麼需要後就留她一個人。一想起公爵是誰且還房間還在她旁邊,綺莉兒就氣的想扁人。位置這樣安排其實知情人一目了然,斷刃師是皇后要求陪同、保護王子的,她這個保鑣理所當然就是被安排在左右。
諷刺的是,她覺得這個位置只是好讓埃蒙斯監視自己,以免她做出什麼他無法掌控的事情。
窗戶顯示天仍是明亮的,但空氣的不流通再加上濕氣沈重讓她汗流浹背。關上門後,她卸下武器和斗篷,並脫下皮革馬甲和臂鎧。單薄的亞麻衣讓風帶走了悶熱,她也為此舒緩的嘆息。
房間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大,有一張乾淨的床和小木桌椅,一想到不用跟其他水手擠在一個空間她就不經鬆口氣。坐在木椅上,她拆開左手那簡單的包紮,不深卻觸目驚心的傷痕隱隱作痛,只留下結痂的暗紅色疤痕。
綺莉兒拿出皮革包中她從斷刃之社那帶來的乾淨布條。在纏好手心傷口後,她額間已經佈滿汗珠,銀髮則因海風與冷汗而黏在上頭。
老天啊,她累死了。被這些突如其來對意外弄得精疲力盡,她甚至希望再也不打開門去面對埃蒙斯和紐曼,就這樣一個人待著一輩子。
躺倒床上,腦中卻一刻都不敢清閒。
前所未見的恐怖武器出現在船上,製造它且用來毀了聖翡翠鳥號的埃蒙斯·泰倫斯終將被冠上叛國罪,而被拉入這場騙局的她將會是一同被處死的共犯。他們都為了目的而欺騙了她——坎瑞德與蓋亞的悔意、紐曼的歉意和埃蒙斯的精心策劃,就連她自己的懊悔都像船錨捆住靈魂,將她拖入萬丈深淵。
一邊思索著這些,她的手不自覺的拿起胸口上瑪德琳送給她的那枚戒指。在平靜的搖晃中,海水的呢喃終於撫平了內心持續不斷的怒燄。
藉由陽光照射下她反轉著戒指,觀察著晶質歐泊本身的繽紛色彩和戒指本身精雕細琢的紋路。
越看她越被這個小巧卻耀眼奪目的戒指吸引,彷彿在那絕美的晶質歐泊中隱約有什麼魔力在吸引她。不過也在這時,綺莉兒才困惑起來。瑪德琳有錢買這麼昂貴的東西給她嗎?這戒指絕非常物,一定是請師傅特製的。
瑪德琳不是斷刃師,理當沒有得到皇室的贊助,光靠那微薄薪水也要很久才能存到一筆錢。依照那女孩勤儉持家的態度,她知道瑪德琳是個聰明人,不可能為了她浪費近乎快全部的積蓄。
所以說,這枚戒指真的是她買來給她的嗎?還有她最後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是想警告她還是提醒她忽視了什麼?
可只要去想原因跟會有幕後操縱者就讓她頭痛欲裂。瑪德琳的異狀、芮安受傷昏迷、坎瑞德的死是否都有關聯?她不敢篤定,但如果這些事都串連在一起,她不能排除真的有人在後面操控一切。
如今她卻被困在這艘該死的船上,什麼事都沒辦法做。無力感就像雙手銬困住手腳,而那些玩弄她的人就像深海把她捲入窒息之中。
放下戒指,那冰冷的物體再次緊貼肌膚製造一股異物壓迫,讓她感覺微些胸悶。這畢竟很昂貴,所以她不打算拿下只花了一下子調整感受。而手指也因此碰到了鎖骨上的刺青。
她的心再次沉了下來,那些疤痕每一條都像謊言刻劃。競爭者或許已經少了兩位,現在剩餘的又剩幾個?她雖然比所有門徒都要早知道蓋亞斷刃在何處,可這個優勢源自於那僅僅的一瞥。
那時候她在情急之下信了埃蒙斯的話,畢竟她確信刀鞘為真,但見不到全貌的感覺仍舊不踏實。
蓋亞斷刃現在在埃蒙斯手裡,而他真的會依照約定在最後把斷刃給她嗎?還是這也只不過是他其中一個拉攏她的謊言?
坐起身子,她若有所思的盯著左手心滲血的繃帶看著。
要確認真偽只有查明真相才行。她知道這是埃蒙斯控制她最大的籌碼,所以即便有著風險她深知王子不可能將此物單獨留在泰倫斯。
這樣的作法是既聰明又愚蠢。
而她不會坐以待斃。
————
她在房中待至黃昏時刻,也知道他們已經航行了好幾個小時,克羅柯雅大陸的蹤跡已經消失在海平線。她的煩惱就像無盡頭的汪洋大海,可現在有明確的目標還是鼓舞人心。
如果埃蒙斯真的耍了她,那麼提早結束這場鬧劇將會是她首要之事。
行動前她假意保護王子為理由來詢問過帕克埃蒙斯的大概行動,在得知他打算在黃昏時分、水手們吃飯時間去到葛摩瑞船長現在的船艙共進晚餐後,綺莉兒打算在埃蒙斯一離開船長室的時候潛進去。
在這期間,紐曼來找過她。一邊說著他們的動向——正往東南方前進,而聲音卻夾雜著少許愧疚和渴求。她知道紐曼想要解釋,但她既不應聲也不應門。他已經做了選擇,那麼她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而那之後直至現在,不再有人來打擾她。
不久後夕陽終於落下,黑幕讓房中黑暗多了壓迫感,月光的升起和燭火才不至於讓她難以忍受。她在房中耐心等待著渡過廚子在過不久後搖起晚餐鈴鐺,且水手們一批一批的下甲板輪流吃飯的時間。
她一直留意船長室的動靜在此刻終於有了行動。
埃蒙斯帶著侍衛很快的離開船艙,在她聽見遠處關門聲後就明白一切就緒。
無聲無息的走出房間,外頭只有木柱上的油燈搖曳著,並無他人身影。綺莉兒在鬆口氣後提著油燈輕而易舉的進到船長室,埃蒙斯果真不在。
時間緊迫,她快速來到辦公桌並將抽屜一個個打開翻找,但就是沒有找到蓋亞斷刃的蹤跡,而旁邊的木箱也只有一堆沒屁用的東西。她咬緊下唇,內心的憤怒和慌張油然而生。來到臥房,對床底、衣櫃或任何可能藏劍的地方都如法炮製卻仍是一無所獲。
這不可能。
她不敢置信這樣的尋找竟是白費功夫。不可能,埃蒙斯不可能將如此重要之物留在帝國,他知道這樣會造成什麼後果,對她的影響更是無法想像。
她沒辦法接受自己付出的代價只是為了自己虛幻的目標。劍肯定藏在船的某一處,只要給她幾天綺莉兒相信自己肯定能找到斷刃的蹤跡。
她握緊拳頭,挫敗比以往都要沈重。回憶中刺青帶來的痛楚更是提醒她,那些她所下的承諾。
「妳在這做什麼?」
聲音的出現讓她心跳彷彿漏了一拍,被抓到的慌亂讓她膽戰心驚提燈回頭一看,而站在臥室門口的正是她目前最恨、最不想見到的人。
身旁沒有侍衛陪同,舉著輕晃的油燈,明亮的火光時不時照耀著王子半張俊俏的面容。那雙銳利的藍金眸緊迫盯人,不讓她有片刻容緩或是鬆懈。
對於她擅闖臥室,埃蒙斯顯然不太開心,卻沒喊人把她抓出去。
怎麼會?帕克明明說他會去找葛摩瑞船長,而且她也聽見了他離開的動靜。難不成他早有懷疑她會這麼做、所以在等她上勾?
站穩身子後,她與他面面相覷,宛若對立的雕像。
埃蒙斯不動聲色的移動重心,姿勢卻暴露全身弱點,她只要一攻擊馬上就能置他於死地。如此觸手可及的機會,綺莉兒卻明白他此舉的諷刺含義。
王子在挑釁她,量她沒膽此刻攻擊奪他性命。
他肯定以為她是來殺他的。
而他不相信她真的做得到,他十足的把握挑起她無形的怒火。
氣得咬牙切齒卻又束手無策,她恨不得立刻割開他的喉嚨。可時機未到,綺莉兒並不打算讓他知曉她來的原因,卻又逼不得已得用隨機的理由唐塞。
「我並未想打擾殿下,我只是想來看個東西。」
這使他挑起眉,露出感興趣的眼神。不知為何那令人充滿不安,彷彿抓到她的把柄。
「什麼東西讓妳覺得可以到我的臥室尋找?」
她無畏的凝視他蓄勢待發的眼神,腦內卻絞盡腦汁的思考。
「地圖。」這個東西一出現在腦海她便脫口而出,埃蒙斯訝異的微瞪大眼。她接著說:「我在山豬酒吧時看見你跟史密斯大人本看著一張地圖討論。我只是想要來看那張地圖,好了解我們走的是哪條航線。」
聽完她的胡言亂語,他沒有戳破或是反駁只稍微低下頭沈思著。在火光映照下的匆匆一瞥,卻讓她望見王子雙眸中稍縱即逝的思緒如千軍萬馬奔騰。她不禁好奇那張地圖對他有多大的價值。如果真的找到,談判的籌碼是否可以讓結局走向截然不同?
他微歪頭緩慢的斜眼看她,有那麼一刻她在他眼神中看到幽暗與冷冽憤恨化作影子,籠罩在這個強勢帝國的王子身上。而那瞬間,綺莉兒是相信埃蒙斯打算殺了她,卻在提心吊膽的下一秒他轉身走回會客廳。
這種意外的發展讓她怔怔地在原地看著王子走遍房間點亮船長室所有油燈,頓時之間光明重回並擴大領土。
她的視線隨著他完成點燈然後坐到椅子上,從左邊抽屜拿出一張捲起的紙。他將其在桌面攤開,讓她走近並能看見這張紙正是那晚的地圖。懷著獲得一絲消息的渴望,她半緊張的仔細一看。
而結果讓她大失所望。
這地圖沒有特別之處,沒有計畫、規劃的航線筆記,它跟其他泰倫斯商船使用的地圖沒有兩樣,基本上只繪出零碎東方大陸輪廓與馬托克的模樣,如同一張無用的白紙。這真的是那晚在桌上那張他們討論激烈的地圖嗎?
她抬眼看向埃蒙斯的同時,他若有所思的模樣讓她不明白含義。不過既然一無所獲,那也不必多留。她朝王子譏諷鞠躬,打算告退。
「凱瑞斯,妳吃過晚飯了嗎?」他用稀疏平常的語氣問道。
她吃驚而雙眼瞪大。該死的。他該不會要留下她吧?
「我正要去,殿下。」埃蒙斯皺眉的一手抵著唇,似乎有某種思緒困擾著他。良久他點頭。
「留下來跟我一起吃吧。」
她寧願跳海。
「殿下不是與葛摩瑞船長有約?我不好意思打擾兩位的時間。我自己一個人去找其他人吃就可以。」
或許是逃跑的意味太過明顯,他皺眉望向她。
「妳怎麼知道我跟葛摩瑞船長有約?」那是情急之下才如實相告,現在見他細問她反而答不上來。埃蒙斯邊擺手邊揉搓額頭的嘆口氣。「算了。妳放心,我與船長的會面不急於一時,我已經派人幫我把我的晚餐送回房。我想我一個人也吃不完全部,妳既然還沒吃就留下來吧。」
她厭煩這一切的循環。先是被他牽著鼻子走,然後落入他的掌控之中,到頭來吃虧的都是自己。
「我想不了,殿下。我可以去找薩姆爾讓他陪你吃飯打發時間,我不太健談怕會讓你感到無聊。」
他瞇眼面露虛假疑惑,帶著銀戒的手指著她畫了個圈,慢條斯理的輕蔑道:「妳的職責不是護我左右嗎?凱瑞斯。我們之間的約定不是也協定好了?妳必須作為斷刃師待在我身邊,我則會給妳那妳夢寐以求的東西。現在我身旁沒有法蘭克伴隨,妳更該留下不是嗎?」說的如此義正嚴辭,讓她內心忍不住燃起一把無法撲滅的烈火。
綺莉兒露出虛假甜笑,雙手放在桌上身子往前探釋出令人不適的壓迫感。
「你忘了我們上次說的話了嗎?殿下。讓我來提醒你,我說過我們之間的交易不對等,而我也沒有對你發誓會一直護你左右或永遠不會背叛你。
如今你的誓言近乎作廢,在我看來,你死了才對我有益,讓我擺脫你煩人的操控。不要擔心,蓋亞斷刃的問題我可以自己想辦法,你儘管要人抓我,但我想那些人更想抓到你。」
埃蒙斯終於有些坐立難安,但他不愧是從小在詭譎多變王宮長大的人,連隱藏不安的神情都可以做到爐火純青。要不是她在斷刃之社受過訓練,平常人根本看不出來他的破綻。
「我知道你耍了我,殿下,我沒一劍砍了你僅僅是因為斷刃在你手上。也許你的人對你忠心耿耿,但我不一樣。你可以試試怎麼殺我,但我先警告你,殿下。
我就算死也會拉著你的命一起下地獄。我們都不想事情變得難堪對吧?所以說現在就讓我離開。我保證仍會遵守諾言,只要你的誓言和籌碼依舊還在。」
她若有似無的觀察他的神情,渴望在他堅固的面具上找到一絲裂縫。
埃蒙斯只是保持他一如往常的冷靜,像是高牆一樣不為所動,但她的話並非毫無影響。年輕王子的肢體動作透露微些僵硬,卻露出明瞭的表情,使她有些訝異。
「那麼,莎芭琳娜·凱瑞斯。我就如妳所願。我們現在就來談一場同等的交易。」他一派輕鬆的說。順勢拿起旁邊的瓶子倒了兩杯色澤暗沈的液體,將一杯遞到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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