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聽從弗蘭德里卡的指示露出氣餒和惱怒的神情走出接待室,後方的她與曼尼拉則已冷酷眼神目送他們離開,但綺莉兒知道紐曼陰沈的表情不是假裝。
即便他們找到了她,一切卻依舊棘手。
在騎馬離開阿奇博爾德的宅邸、經過廣場與城市直到回到公爵住所時,他們沒有交談,各自盤算接下來該如何進行。弗蘭德里卡會私下替曼尼拉報名決賽,他們只需要撐過今天到明天一來,所有時間都將到期。
公爵把她的馬的韁繩遞給僕人,對站在門口仍一臉陰鬱的紐曼說道:「今晚留下吧,薩姆爾。我可以替你寫信送去布雷克子爵夫人的住所。」
他猶豫幾秒,看了看她後點點頭。「那就太好了。謝謝你的好心,爵爺。」他輕鞠躬感謝,在馬被牽走後,他們一同走入宅邸。
在公爵要女管家安排紐曼的房間時,他走到她旁邊肩靠著肩低頭細語。「埃蒙斯呢?」
這讓她突然想起自己的職責,但奇怪的是這一整天埃蒙斯都沒有傳喚她,公爵也沒說過他有想要找她的意願。說到王子,她就想起昨晚的宴會前那段談話、和他不安困惑的神情。
「我不知道。」
「我以為妳是來當任他的護衛的。」
她雙眼看向他瞇起。「我也以為你是。但既然他有忠心的法蘭克又何必要我們。」
「妳可能說的對。但明天就是期限了,埃蒙斯跟我說過瑪麗維亞娜號後天黎明時就會啟程。如果明天我沒辦法救回她......」他憂傷的看她一眼。綺莉兒不自覺的握住他的手。「你們就離開吧。我想埃蒙斯不會介意我沒跟上,畢竟他真正需要的也不是我。」
他意有所指的話讓她咬緊牙根,他或許隱約明白她與埃蒙斯的交易了。而他打算留下的話就是覺得明天的成功機率很低,更可能他已經有了赴死的打算。
「別告訴我你打算違背約定替她下場。」她低語,卻想抓著他的腦袋咆哮。
紐曼握緊她的手。「我從沒信仰過蓋亞,我也沒有真正向祂發誓。我所說的保證——是指我會遵從我很久以前就下的約定,我會贖回她的自由。如果我有能力去做,我就不該坐以待斃。」
她渾身僵硬,但他的話就像將苦澀的東西塞入她的嘴中。她坐以待斃了,她袖手旁觀了,好幾年都是如此。她仍舊是個膽小怕事的難民女孩,不管獲得多少本事。
這個事實讓她難以承受。
公爵走了過來打斷他們的談話,她也抽回手向公爵與他行禮後就告退,經過長廊地面灑滿香檳色的光線,她沐浴於陽光,那些光芒卻照耀不了內心。
她沒有就此回房,反倒去了埃蒙斯的房間。
但他不在那。她站在埃蒙斯無人回應的房門口不禁納悶他的去向。
王子還能去哪?他曾告訴她他的身分就像肥美的獵物進入獵人的巢穴,而如今離開庇護所,他的安全有辦法依然滴水不漏嗎?
或許她今天應該待在埃蒙斯身邊,才不會對他的行動一無所知,像是被蒙在鼓裡的蠢蛋一樣。但內心深處,或許她只是不想聽見紐曼對她說的那些話。
如果有能力,我就不會坐以待斃。
她望著走廊窗外的風景,她的力量到底有沒有辦法改變這一切?
既然埃蒙斯不在,她還有一件事得做,走出宅邸她打算再去看昨晚的那些奴隸,但奴隸房外正在田地與葡萄果園的僕人都不見那個女人的蹤影。看管的士兵見她是公爵的客人也不敢多做驅趕,只能用戒備的眼神讓她肆意尋找。
不過她倒是看見了說出曼尼拉主人是誰的男奴隸,見他沒事後她才鬆口氣,男奴隸看見綺莉兒時只驚訝的瞪大眼,但沒有揭穿任何事。
回到宅邸,她發現僕人在宅邸後方的出入口,跟著走進時來到了廚房。她看到一些那晚在奴隸房的面孔現在則成家奴的人,在廚房四處張望一下後也很快找到昨晚跟她說話的女人。
女人此刻包著頭巾穿著多層灰亞麻衣,圍著一條沾滿油漬的圍裙在一個大鍋面前攪拌,現在看來完全不敢相信她曾是鬥士之一。綺莉兒忽略其他僕人困惑和驚奇的注目,直徑走到女人身邊。
「嘿。」她帶著微笑說,卻讓女人嚇了一大跳。
「妳是——」她瞠目結舌的認出她的外表,接著才反應過來朝她行禮用泰倫斯共通語說:「小姐。」
「我剛去到果園沒找到妳,沒想到妳在這工作。有辦法抽點時間給我嗎?」
她躊躇的看向一個類似掌管廚房的胖廚師,廚師臉色雖不悅但看見她冷漠堅持的態度,也就聳肩要另一個切菜的男人接替她的工作。
女人往圍裙上擦拭手上汗水與油漬一邊跟著她走出廚房走道來到外頭,即便那聲音微小,綺莉兒還是聽見她深呼吸的動作,像是從深海游出水面一樣。
來到無人的牆邊後她轉頭。「妳在之後沒受到什麼威脅吧?」
女人一臉吃驚,像是沒想到她來找她就是為了確認她的安全。女人遲疑的搖搖頭,也讓她放下心中一顆巨石。
「我照妳的話說了,小姐。顯然他們的確不敢惹公爵,所以我們安然無事。」
她露出微笑。「那就好。」隨後她注意到女人脖子上的傷痕,低落的心情影響了她的嘴角上揚。
「妳曾經是鬥士對吧?」
女人輕皺眉的點頭。「我贏過一兩次鬥賽,小姐。」
「妳看過決賽嗎?」
「看過幾次,但我們這種身分的人獲勝機率不高。」她口氣充滿嘆息和純粹恐懼,綺莉兒眉頭一皺。
「決賽是與誰對賽?」
她閉眼搖頭,肩膀頹喪的垂下。「不只是與誰,小姐。決賽你將與另一個鬥士一同較勁,但在這之中你還得對抗三隻來自索雷莎飢餓而兇猛的涅索亞獅。」
聞言她倒抽一口氣,那口冷冽夾雜柴火灰燼的氣息彷彿貫徹整身,凍結五臟六腑更焚燒她的血肉。
目前為止很少人不知曉涅索亞獅的兇猛,畢竟索雷莎的國王就以一隻手作為範例。曼尼拉有辦法獲勝嗎?就算是身經百戰的人也不一定能夠戰勝敵人還有三隻殘暴的獅子。
這只是一場血腥的搏鬥,沒有良善可言,通往自由的道路似乎都得伴隨鮮血與死亡。
————
晚餐前弗蘭德里卡派人找到送來了一封信告知他們曼尼拉獲准參加決賽,而人找到住所顯然也早已看透丹伯里公爵真實身分。
於是他們都懷著緊張的情緒來到飯廳準備吃晚餐,紐曼跟她都有默契不談明天的事,這只會更讓人難以下嚥而已。
來到飯廳綺莉兒才看見埃蒙斯。
王子與公爵都坐在長桌兩側,法蘭克不見蹤影。埃蒙斯連看她一眼都沒有,但見餐具擺放的位子她只能悶不吭聲的坐到他的身側,而紐曼則坐到她身邊。走近時她聞到很淡的海水鹹味和他衣服上殘留的沙粒。
他去了阿芙拉城嗎?為什麼?去找葛摩瑞船長商談之後航線嗎?還是為了確認他的武器依然是個秘密?
在僕人端上前菜時她趁機看向他的臉,發現他眼下有著疲倦的黑眼圈,眉頭也焦躁的皺著,手指更是從頭到尾都交叉放在身上。
望向公爵,他臉上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
這兩個人不是剛才談過而且不歡而散,就是都在為不同事而苦惱。
晚餐沒有任何寒暄,即便佳餚令人驚豔,塞滿香料且塗上蜂蜜的烤全豬、香味四溢的烤牧羊人派、奶油香菇還有辛辣小甘藍佐當季時蔬與甜美的葡萄酒。紐曼顯然不在乎埃蒙斯難得的差勁臉色,畢竟光是曼尼拉的事就夠他煩惱了。
他默不作聲的靜靜吃完晚餐,在告退時綺莉兒也一同離席。在離開飯廳時她似乎能看見埃蒙斯充滿千言萬語的眼神尾隨他們離開,在僕人闔上門前她也聽見公爵朝王子開口。
「殿下,你還不滿意嗎?」
不滿意什麼?她很想回頭去聽他們的談話,但紐曼已經走向長廊去往外頭的方向,想到女人的話她還沒告訴他,於是她還是跟上紐曼的腳步。
他們來到外頭往果園走去,月亮皎潔明亮卻也銳利如彎刀,她甚至不安到想像出彎刀劃開曼尼拉咽喉的那刻,還有紐曼崩潰的樣子。
果園充滿夏日氣息,濃厚的果香瀰漫在空氣中,夜空彷彿也染上葡萄的色彩,混合出絢麗奪目的紫羅蘭色。穿梭果園,她隨著紐曼來到一片種植著五顏六色而花瓣嬌嫩的香豌豆花園面前,月光搭配之下淡淡的花香結合著果實的味道濃郁的令人沈醉。
他突然停步回頭訝異的看向她,對她的出現感到不解。「妳跟來做什麼?」
她歪頭眨眼,他難道都沒發現自己跟上來了嗎?
「我怕你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舉動啊。」她開玩笑。面對戲弄,他則露出無奈笑容。「你居然這麼久才發現我跟著你來,你果然太焦慮了。」
「如果面對明天的事我能不焦慮,我想妳才該真的擔心我怎麼了。」
這惹得她嘴角失守。
他們漫步走進花園中的小道,白銀如雪的月光像泉水般傾瀉,也照射在兩人臉上。在走到一半時她說:「我有件事得告訴你。」
「什麼事?」
「我知道決賽時曼尼拉得對抗什麼。」
這讓他停步,帶著少許不安問道:「是什麼?」
「一個對手和三隻涅索亞獅。」
夜色不僅寧靜似乎也讓生靈悄然無聲,他粗重的呼吸聲聽起來像是掙扎的喘息,雙眼中的驚恐讓面容就像月光一樣慘白。
他扒著短髮欲言又止了一段時間,才有辦法組織語言。領悟結果讓他痛苦不堪。「她贏不了的。雖然她贏過數次鬥賽,但我從沒聽過是要面對這種慘無人道的鬥賽。何況她的眼睛受傷,死角對於無處不在的威脅都是處於劣勢。」
「我明白。」其實她不願明白。「我想過你所說的保證,我知道你會盡可能救她,紐曼。我不會阻止你,所以我想要讓你有心理準備。」
他沈重的點點頭。「謝謝妳,莎芭琳娜。」
「不用謝。」她說,猶豫了一會還是決定說出口。望著他湛藍清澈的雙眼。「如果非得這麼做,你保證贏得勝利就好。」
她攥緊拳頭,她甚至不能叫他活下來,因為他們都知道活下來的代價就是逼他重新回到過去。紐曼不可能願意再成為那個身分。
他伸手與她相握,在一言不發之下與她的額頭相靠。在這幾天的旅程他們感覺都認識彼此不少,如今的緊緊相扣就像鼓勵、勇氣和信任。這種親密舉動讓綺莉兒覺得喉嚨像是塞入硬塊,尖銳而不願消失。
這瞬間他們既像陌生人,卻也像認識一陣子的朋友。
「我向妳保證我會贏得勝利。」他用東方大陸共通語輕聲呢喃。
她嘆氣。「我們先相信曼尼拉有辦法來吧。」
紐曼後退站直身子卻沒鬆手。他無奈的笑著並下意識的拔了一朵紫色香豌豆花,愣了一下才遞給她。「說實話我覺得她出現的機率不大,而且我也不想她負傷上場。」
她接過花朵輕輕嗅聞並問:「為什麼你這麼想?」
「我不相信阿奇博爾德不會知道此事,尤其在弗蘭德里卡去替曼尼拉報名時,我想那個家族朋友不可能忘記通知艾德溫·阿奇博爾德。而我從僕人那邊打聽過了,曼尼拉的名字依然還在,所以她仍舊有辦法上場,競技場的名字一寫上通常無法抹去,除非她不出現。」
她明白且凝重的點頭。看來紐曼終究得上場。
可為了鼓勵他,她露出微笑用東方大陸共通語說:「贏得勝利,盡量手腳都留著。我會向卡特卡梅祈求你勝利。」
紐曼嘴角上揚,輕柔的捏捏她的手。雙眼帶有一絲無盡哀傷。
「祂已經很久沒有回應我的祈禱了,我想這一次也不盡然。我會靠自己,莎芭琳娜。如同贏得我自己的自由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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