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莉兒
她覺得全身動彈不得,體力透支體內的痛苦卻像火蛇攀爬箝緊筋骨血液,所到之處都能使她感覺皮肉正在分離、燃燒。綺莉兒被囚禁在自己的黑暗之中,而除了那炙熱的刺痛,其餘地方冷如凍土。
她能察覺缺氧讓自己更加昏沈難受,除此之外黑暗中也夾雜著一些呢喃自語。那些言詞她無法分辨,而意識也逐漸被痛苦消磨殆盡。
忘卻一切的瞬間,她也突然睜開眼。
恐慌經由映入眼簾的陌生環境一同充斥腦海,她戰戰兢兢的深喘氣,太陽穴的刺痛卻還是不讓她馬上思考這是哪裡。花了至少一分鐘,她才緩緩坐起身,身上沾染大量血跡的破損衣著依舊,但臉上似乎不再有血塊,身上也沒有額外的傷勢。
但該死的戒指也依然存在,也會在她試圖拿下時反抗。
回憶先前記憶,但除了怪物有著巨爪和寬翼的可能,加上她所在之處不是先前生物可能會有的巢穴之外,她似乎解答不了現在情況為何會這樣。
巡視周圍,石壁因月光承載而染上柔和的冰藍色,近乎全無的擺設讓這看起來無人居住,建築特性看起來就像她在泰倫斯中會看見的一樣。走到無欄的窗戶往外一看,周圍卻是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楚除了廣大森林以外還有什麼。
意識到自己忘了自身安全她迅速檢查自身武器,但除了鞋底的小刀其餘都被拿走,綺莉兒氣的青筋暴露,這可是她花了很多積蓄買下的武器,現在全都沒了!
掏出小刀藏在手心,她打開木門隙縫發現走廊空無一人後,才小心翼翼的踏入無火柱的黑暗中。她下了旋轉樓梯,一路上除了自己躡手躡腳造成的心跳,沒有任何響聲引起注意。
到了二樓,冰冷走廊依舊無人。這讓她困惑起來,這個建築似乎真的無人居住,連畫、地毯甚至環境都無人打掃的跡象。也許她出現了幻覺,也許她早就昏倒,埃蒙斯他們就在附近也說不定。
於是她快步來到一樓,而一樓除了稍微破碎的胡桃木長桌椅,剝蝕的窗簾之外並無其他人。她深吸氣站在原地,試圖保有那股期待看起來就像最蠢的人。
他們是真的遇到了恐怖海妖,而她也的確死裡逃生卻又被生物擄走,現在身處於何也一概不知。霎時她明白自己可能不只是失去愛人、朋友甚至見蓋亞一面的機會,而自己也不一定能逃出這個未知地方。
一陣詭異的風從身後傳來,隨著令人戰慄的聲音出現,她瞬間屏息。「為何妳愁容滿面?是傷口還在痛嗎?」
綺莉兒二話不說轉身並遠離聲音來源,但回頭一看卻不見其人。困惑和惶恐讓她寒毛直豎,左顧右盼就是不見蹤影,怎麼可能?而且它說的是馬托克語,難不成她現在回到了馬托克?還好曼尼拉跟弗蘭德里卡教得好,她能聽得懂它在說什麼。
一陣不尋常的風吹拂過她後頸。「聽聽妳的心跳,狂暴不羈,連遠處的鹿都能聽見妳的暴躁。」
她立即往後揮拳,卻只讓自己揍到堅硬的樑柱,頓時她痛的咒罵,一陣笑聲隨之出現。她不顧疼痛轉身看向長桌處,這次風化為實體,一個紅髮綠眸的男子悠哉的跨腳在桌上,利用脆弱的椅腳支撐身體。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真正紅髮的人,不得不說那頭髮色似如晨曦、艷如少女嫣紅,她不懂為何這麼美麗的髮色要因似如諸神的關係而被判罪。
他身穿著樸素卻整潔的墨綠色有著異國圖騰的服飾,褐色靴子和腰帶上卻出現令她雙眼圓睜的東西。
她忍住關節疼痛,凶神惡煞的低吼:「小偷,那些武器是我的!還給我。」
紅髮男子露出勾嘴笑,使他看起來更加狂野而危險。他歪頭。「我這麼關心妳,妳卻只喊我是小偷?」
她嗤之以鼻。「你是誰?這裡是哪裡?」
他環顧四周,彷彿也是第一次來到。「一個廢棄的高塔,隸屬於一個早已死去很久的王子。而我?我只是個幽靈。」
她挑眉,隨後擲出手中僅剩武器,在武器穿越幻化成煙霧的男子之後,她笑著看男子一臉怒容的成形站在她眼前。「看來此言不假,你是那個死去很久的王子嗎?」
那雙綠眸在月光的照射下看起來更為翠綠,就像生長在河川旁最嫩的鮮芽。「是或不是都與我無關。」他翻白眼的轉身繼續碎念幾句話,而她訝異這人說的竟是古語。
「你會說古語?」她訝異回問。幽靈側臉看她並挑起眉毛,似乎對她聽得懂也有同樣疑問。
但在他要開口前,大門卻突然被推開,而映入眼簾的並非人或是怪物,而是一隻彷彿黑影幻化而成的老虎,牠慢悠悠的踏步進來,但姿態和眼神卻彷彿是這個地盤的主人。
望著那雙圓潤有著黃色斑點的藍綠色眼珠,綺莉兒不敢妄動,她只在索雷莎的三桅帆船上看過老虎,也見識過牠們是如何從籠子中撕咬下一個人的手臂,儘管如此卻從沒看過黑色鬃毛的。
緊接著幽靈對黑虎說了幾句話,而那個語言她從未聽過,但在她冷靜下來後才發現那音調和字母是諾林國的語言。她震驚不已,那個生物帶她穿越了迷霧來到這裡?
黑虎不理會幽靈的話,走到牆邊就自顧的趴下,隨後一個身影在她分心時出現。一個留著黑棕色辮子的高壯男子拿著劍帶和兩隻野兔屍體走入房屋,再看見他們時雙眼圓睜。
幽靈卻一臉輕鬆的說了一些話,男子皺起眉頭,那雙如香檳色的雙眼充滿憤怒。然後他比出一連串手勢,還有幾次指了她,在幽靈回應後他看起來依舊惱怒。
她瞬間領悟到幾件事,第一,這個人是個啞巴;第二,這個幽靈顯然不是普通的幽靈,或者根本不是幽靈;第三,而他們是同夥。不過目的是什麼?
男子走過來一邊望著她然後將兔子放在桌上,隨後就走去黑虎身邊坐下一邊拿出腰帶上的磨劍石。
「他又是誰?」她用古語問,使得其他兩人露出一臉詫異。
「他不是重點,妳才是,陌生人。妳是誰?」幽靈眯眼迅速反問。
她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我叫莎芭琳娜·凱瑞斯。但不是你帶我來這的嗎?」
幽靈又走回座位,一手擱在劍柄回答。「不是我帶你來的,莎芭琳娜·凱瑞斯。而是我一個友人,而且在妳說了妳的名字之後我大概有印象為什麼他要救妳了。」
這一段話都讓她摸不著頭緒。
「什麼?為什麼?」
那雙綠眸變得銳利,周圍的黑暗中彷彿有什麼在滾動,試圖想引起關注,連原本百般無聊的黑虎都突然呲牙咧嘴,露出兇狠目光瞪著她。察覺到情勢不對,她的腳步緩慢的移向門口。
綁著辮子的啞巴男人立即起身,嚴肅的對幽靈比了幾個手勢。
注意到她的姿態和啞巴男人,幽靈嘆口氣,四周隱密的騷動才逐漸平息。「不用逃跑,我沒有打算傷害妳。讓我們理清一下情況吧。你們的船當時正打算穿越寂靜之海,所以你們是從卡瑪來的,跟幾年前那些人一樣。不過為什麼又要來諾林?你們有什麼目的?我以為上次那些人已經很清楚這裡不是他們能征服的地方。」
她的心跳並未平緩,手心冒汗而雙眼直視幽靈的綠眸。握緊雙拳,他一定見過埃蒙斯他們,不然怎麼會這麼清楚他們的行動?綺莉兒明白自己必須賭一把。
她戰戰兢兢的用生疏的諾林語說道:「你說的是奧拉岡對嗎?我們的確是按照他遺留的地圖而有辦法前來,但我們並未心存惡意。如果你也救了我的同伴,他們能告訴你我們的目的,絕非征服或傷害諾林。」
聞言幽靈沈默了一下,隨後嘴角上揚。
「我沒想到妳竟然把我們的語言說的這麼爛。不過我暫且相信妳的話,但如果讓我發現妳撒謊,妳的同伴我全都不會放過。」
綺莉兒瞬間鬆了一口氣。
「妳也悟性快捷,現在告訴我,妳對於我們知道多少?」他漫步走到她身邊,彷彿自己才是頭打量獵物的老虎。
她的視線追尋著如風的身影。「你們的神祇馬可斯是預言之神,多爾希林則是他的傳遞者,祂創造了許多生物包括西雅瑪哈跟波爾馬群,另外紅髮在這似乎是貴族才有,黑暗領主則是保護諾林的其中一個神秘人物……再加上你先前說的話,我猜迷霧——也就是寂靜之海後的世界你們稱作卡瑪?」
幽靈點點頭,而他後方的啞巴男人則是面色凝重。「看來妳知道的不少,但不完全的正確。我不了解那群人從諾林帶走了多少的資料,但時代的轉變已經不再是文獻記載的那樣了。我會告訴妳其他事,看在我友人的身分上。」
「你的友人到底是誰?為什麼要救我?」
「事實上並非他跟妳有什麼關係,而是預言的內容救了妳,莎芭琳娜。妳已經知道祂是諾林的神祇,就會明白祂的真言有多強大的力量,而我能告訴妳,救了妳的並非只是我的友人,更是妳的預言,而馬可斯的預言從未出錯過。」
「我的預言?我不是諾林人怎麼會有預言?」她一頭霧水的重複。她攢眉蹙額語帶質疑。「而你們是怎麼知道內容的?你們到底是誰?」
他只是看向後方的啞巴男人比出幾個手勢後,就對她答非所問,絲毫沒有想要解釋的意願。「泰森會帶妳去到我的住所,等妳到來我會在跟妳說明其他事。時候不早了,我雖控制了黑影作怪,但不代表你們不會遇到危險。所以——」他走到她面前將她的劍跟其他武器遞給她,年輕臉孔在他靠近時變得如煙般難以塑形。「不要走丟了,莎芭琳娜·凱瑞斯。也不要自己跑走,不然妳的同伴都會有性命之危。」
「等——」
他帶著微笑消失在她面前。
意識到自己被丟包時她咒罵出聲,直到自己與那個叫泰森的啞巴面面相覷。蓋亞在上,實在太好了,不只被丟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狗屎地方,還與一頭危險的老虎跟素不相識的啞巴作伴,如果伊蓮娜知道她的處境,肯定會捧腹大笑並宣傳給所有人聽。
儘管那個幽靈的身分也令人懷疑,不過他的威脅卻也是不能輕視。
她立即走到男人面前。
「你叫泰森是嗎?現在帶路吧。」她沒好氣的說,擔憂讓她急躁。
但他只是看著她然後搖頭,隨後略過她去到大廳壁爐處,在她啞口無言下生火並開始處理自己帶來的野兔。荒謬的場面讓她不知所措,只能走到他身旁繼續說服。
「我的同伴被他抓走了,你卻還在這裡給我悠閒的處理獵物?我管你是餓了還是不在乎,我們現在就要出發!」她怒氣奔騰的說道,還將匕首用力插進他正在剝皮的兔肉中以示她的抗議。
他並未受到影響,只是抬起頭凝視她瞋怒的金眸,接著在充滿灰塵的桌上用指頭以古語繪出幾個字。
妳需要體力。
她眨眼感到啞然。
他又寫了幾個字。
等妳吃完休息後,我會帶妳去。
望著他平靜的香檳色雙眼,她頓時之間也無法保持怒氣,她的確又累又餓,只是先前緊張大於飢餓感,所以在意識到自己其實體力不支時只是覺得無奈和煩躁。
見他拔出自己的匕首給她,綺莉兒只是皺眉搶過,然後自己處理另一隻野兔。
「吃完我們就立即出發,不能有一刻拖延。」
他點頭,然後像個溫柔的巨人般輕點她的手。
她暴躁的問:「什麼?」
他心平氣和的指了指她手中正準備切開的兔子,接著指向躺在牆邊盯著他們的那雙藍綠色雙眼,她頓時就明白了,嘆口氣後她點頭的將兔子拿到老虎面前。令人訝異的是,黑虎在她靠近甚至是給予食物時都平靜地等待,直到她走遠才開始享用,並未再露出任何威嚇動作。
那當時為什麼牠會如此對她抱有敵意?那個幽靈的力量究竟是什麼?
走回泰森旁邊,她明目張膽的打量這個高大的男人。他面不改色的承接她的目光,更不停手的處理他們的晚餐。望著他身上厚重保暖的獸皮斗篷跟樸質外衣,處理獵物的方式熟練又精準,或許他是個在遊獵維生的獵人,但怎麼會跟那個幽靈有著關係?
望著側臉,他的面孔雖然沾染著些微泥濘和風霜,卻看得出歲數仍輕,或許只比她更大一些。
「那隻老虎是你的嗎?」
見他點頭,她又問:「牠叫什麼名字?」
他在桌子上又寫下回答。
多諾姆,然後牠是女生。
她唸了一次,遠處黑虎果真昂頭看她,眼神帶著一絲好奇。「真饒口,你是不是因為自己不需要唸出口才這樣取?」她忍不住笑說,過了幾秒才意識到自己的踰矩。察覺到身旁目光只有平靜,她尷尬的聳肩說:「牠長得很漂亮。」
聞言泰森露出淺笑,讓他看起來不再只有狂野氣息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魅力,如果他不是個啞巴肯定能擄獲許多女人的芳心。在他斷骨切肉時,她忍不住問道:「你原本就不能說話嗎?」
他瞥了她一眼,卻沒有露出冒犯神情。只是搖頭之後,拿起壁爐旁的鐵叉串肉。
看來他也遭遇了什麼,可綺莉兒沒有問的更深入。「剛才那個人是你的同伴嗎?」
他遲疑後聳肩。
沈默片刻她問:「他是真的救了我的同伴?」
他點頭。
她感覺口乾舌燥,隨後小心翼翼的詢問,生怕這個稱呼會是禁詞。「……他是黑暗領主嗎?」
泰森突然站起身看向她,一邊拿出腰繫著的布條擦拭雙手,望著她的表情藏有話語,隨後他瞥開眼點頭。
彷彿有硬塊卡在咽喉,看來這個幽靈果真不是什麼能呼嚨的對象。她道謝後就坐到椅子上,埃蒙斯的計畫從一開始就亂套了,蓋亞是否正在觀看一切?而黑暗領主居然這麼輕易的就使她遇上,他說的話更耐人尋味,關於她的預言究竟是什麼?為什麼會促使他的友人救下她?那會帶來轉機還是危機?
如果是坎瑞德在,他一定會要她冷靜下來觀望全局再下決定,絕不能因突如其來的問題而亂了腳步。於是她壓下恐懼和急躁不安,望著破舊的窗外寧和的夜色。
在泰森遞上烤熟的兔肉後,綺莉兒只是靜靜的吃著,一邊思考該怎麼解決這次的困境。
(第十八章:陌生人(Stranger) 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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