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成為阻撓她快速下降的事物,並在耳際尖叫咆哮。銀髮有如扭動的銀色絲娟在高空飄動,看著底下墨綠色的湖水,她身子筆直向下,冰涼湖水在腳尖一觸碰平靜湖面時化為愛人擁抱住她的身軀。
她憋住氣,感覺自己像是箭鏃猛烈射穿湖之身,霎時冰冷血液侵蝕她的五官——她的耳朵震嗡,眼皮被輕撫,全身肌膚與湖水相親。
等一切緩慢下來,她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湖中睜開金眸,雖然雙眼因長期訓練而沒有像普通人那麼會臣服於疼痛,但她還是覺得眼膜被水強烈的啃食著。
夜晚的湖底水草隨小型漩渦搖擺,魚如腹蛇扭動柔軟身軀穿梭著。月光銀色柔和的照亮底部石頭,讓石頭彷彿喪失原有的韌性反而柔軟如天鵝絨。
她揮動四肢,切開湖給予的阻力,翻身仰向湖面游去。出了湖面,水珠猶如手指撫摸過她的臉龐直到肩頸,她的皮膚因接觸到夜晚熱氣而發出不舒服的抗議。湖水依然保持身子冰冷舒適,臉頰處卻彷彿進入塔瑪菈賜予的地獄中。
她看見其他人在附近游泳嬉鬧,她沒有靠近他們,只是本能的觀察周圍。瀑布巨大水花和打在水面跟巨石的響亮聲響就在她的正前方,她能感覺它噴濺過來的水珠,而巨石隔幾步就可以上岸。轉頭一看,湯姆斯那夥人較靠近湖邊,而包圍瀑布與湖的則是大片茂密的西諾卡卡森林。
為了永遠有逃跑或攻擊準備,她從小被坎瑞德訓練成的習慣開始策劃路線。如果有危險,她會潛入水中,她剛才在水中時有看到的水草附近適合隱藏蹤跡,又或者她可以游到瀑布下的巨石後,在直接躲入森林,但通常綺莉兒不會選擇狼狽逃跑。
雖然身上無刀無箭,但她本身的技能足以應付幾個人。
她仰頭望向天空,紫藍與黑色融合,星子則是加入鑽石的光芒用更加鮮明的顏色凸顯自己,點亮原本壓抑的夜空。她認出蓋亞與她兄妹的星座,它們總是緊緊依靠、永不分離。
卻沒想到他們的神話是如此血腥,充滿仇恨。
她呼出一口氣,不自覺的思念起八歲前那段日子,她仍叫做綺莉兒·山德懷恩的那段時光。即便記憶不清,卻依稀記得那時候帶來的平靜。沒有戰火的騷擾,她仍可以看見家人的面容,直到意外讓她漂流到泰倫斯。
在那之後她變得沈默,除了曾耐不住寂寞在斯凱諾拉與一個叫做傑絲琳的古怪婦人無意間談起之外,她已經很久沒跟任何人說過她的家人。
詭異的是,她記不住意外為何發生,從八歲後之前的記憶總是零散的。
一個細碎不像自然產生、要有敏感聽覺的人才會注意到的聲音從巨石後的森林傳來,打斷她的回憶。她立即看向毫無亮光的樹林,警覺心猛然昂起頭。
綺莉兒看向還在悠閒玩鬧的那夥人,他們沒一個聽見那個不尋常的聲響,為此她游向岸邊,打算自己一個人去看看那個人或生物的真面目。
亞麻襯衣已經濕透,銀髮如同頭巾般垂在肩上。她上岸仔細找到一塊大於手掌的燧石,用另一塊石頭當作石槌用力敲打邊緣使得一塊鋒利的小石片迸裂出,好讓她藏在手心當作武器。就算武器不怎麼好看,她一樣可以用它把人開膛剖腹。
西諾卡卡森林的樹木相當巨大高聳因歷經百年時光而古老,釉綠樹葉彷彿雙手般盈滿著月光,彷彿隨時都會將光芒如水傾瀉,草地也披上了屬於夜色的精緻絲巾。
森林範圍十分廣大,從她的房間看去,森林看起來像是圍牆一般包圍了整個主堡和溫斯城的外部一些地方。而且這裡的生物豐富多樣,她特別喜歡的生物螢火蟲也時常會出沒在這片森林。
一想到要在這片美麗森林躲躲藏藏的她就略感不悅。
她讓腳步安靜無聲的行動,就像草叢中的老虎般,用金眸銳利的觀察四周尋找獵物蹤跡。她一直躲在樹木陰影下行走,赤裸雙腳卻因走在西諾卡卡森林特有的硬草中而痛得咬牙。這種草硬如木頭,雖不會尖銳到戳入皮肉,卻難受的猶如走在礫石上。
走到離瀑布遠一些的距離後,她躲在樹木與草叢之間,再次聆聽聲音去向,不知道是不是那個東西離開還是發現她的氣息,總之她沒有聽見任何窸窣聲。
她覺得有些失望,而且自己也開始冒汗了。她想要再回去水中,結束這場白痴的「冒險」。
她小心翼翼的匿藏在陰影下準備回去,卻因稍放鬆警戒,所以沒察覺到有人早已待在她要進入的陰影中。
一隻大手迅速如風般困住她的雙手並拐到背後,當她想要做出反應前,寒冷的刀刃就以緊貼在她柔軟的頸部。
她雙眼圓睜、鼻翼煽動,握緊拳頭藏起石頭不敢輕舉妄動。
貼近讓她感覺到這個人身強體壯,臂肌發達而覆滿未癒合的新傷。用刀抵著她的動作很熟練,可能也有做過搶劫之類的行為。
可現在她沒有值錢的東西能給他,除了自己的性命以外,所以唯有殺死他她才能活命。
溫暖的鼻息撲向她的耳根,她寒毛豎起。低沉就像狼嗥的嗓音對她說道:「妳的目的是什麼?」生疏的泰倫斯共通語,顯示他是外地來的。是索蕾莎或馬托克的刺客嗎?如果是她就不能讓他活下來。
她的雙手依然不能動彈,他的手有如手銬緊緊銬住她的動作。她惱怒咬牙。「我聽見聲音,只是來察看。」
「不,我知道妳是來殺我的。告訴妳的指派人,我贖回自己了,我有泰倫斯帝國國王的保證,如果他想違約,就得自己來。」
隨後他不悅的哼了一口氣,說出來的話足以讓她用任何可怕方式宰了他。「而不是派這種半吊子的刺客來殺我。」
綺莉兒能感覺到自己的怒火攀升,就像自己被奎恩斯的烈焰點燃,她的咽喉發出一股陰沉笑意,連坎瑞德聽見這個笑聲時都會有些不安。她要讓這個王八蛋先是失去舌頭,在眼睜睜的看著她剖開他喉嚨的樣子。
腦中畫面一閃,她二話不說,扭動手讓利石片能夠被她握在手中,然後她用力往上刺向他抓住她雙手的手腕,陌生人嚇了一跳後發出疼痛低吼,但刀鋒已經遠離她幾公分。足夠了。
她用頭使力往後頭一撞,她聽見骨頭迸裂的美妙聲音跟男人憤怒的叫聲。她順勢掙脫他的掌控,轉身肘擊他的咽喉,再伸腳用腳根拐住他的腳使他跌倒,他跌落時她打他的手腕,搶走長型匕首。
當躲在陰影的人倒下後想要快速起身時,她已經壓在他的身上,換她將武器抵在他的咽喉上,為了報那侮辱之仇,她將刀刃抵了更深了些,讓那個人哽住呼吸。
她看著對方的藍眼,在黑暗之下依然璀璨明亮。真美。她不自覺的讚嘆,不過沒有顯示出明確讚美神情。
她靠近他的臉,卻又不至於太近。「我跟那種只能靠合約殺指定人的刺客不一樣,我想殺哪個人都可以,尤其是出言不遜的外地人。」
她露出山貓似的笑容,月光剛好也移動到他們身上。陌生人看清楚了她的殘酷冷笑,而她看見了那張有些記憶、正留著鼻血的臉龐。
剪了頭髮、項圈消失而絕對有洗過澡,散發一股夏日味道,面容因鮮血而更加英俊狂野的紐曼·薩姆爾,正以緊繃的表情出現在她的面前。
兩個人都同時露出了驚訝表情,她笑容僵住,微睜大雙眼而眨了眨。他怎麼會在這裡?她不禁好奇,湯姆斯口中說的人是他嗎?
後者就沒那個抑制力了,綺莉兒一直都知道自己很美,也總是用美貌佔他人便宜,雖然惡劣但屢試不爽。在看見她的臉,刀鋒下紐曼的表情雖然顯得壓抑,卻看得出一絲目瞪口呆的跡象。
她的腦子飛快轉了一圈,想著他的話,她願意勉為其難的原諒這個可敬的生存者一命。
「我本來要殺你——因為你侮辱了我。不過呢......我改變主意了,我知道你在鬥毆日上的勝利,所以我饒你一命。現在,我會移開匕首,你要是有任何動作,我會讓它穿過你的腦門。懂了沒?」
紐曼沒辦法做出明確動作,但她透過眼神看得出他同意她的打算。為此,她快速鬆開匕首,並且跳離他一大步,忍隱腳底下硬草帶來的尖銳疼痛。
後者坐起身,快速用手檢查頸子——她注意到他的頸子正用暗布包紮著,是拿下項圈時受傷了嗎?他在調回斷裂鼻骨時帶出一句咒罵,稍撫背部時臉龐則扭曲,可能是因稍早受的傷。
他抹掉鼻血然後看向她,臉上露出扭曲的疑惑表情。「如果妳不是刺客,那妳是誰?」
她不看他也沒回答,反而打量起手中精緻的武器。這匕首重量真輕。她暗付著,當看到那股淡綠色的光澤和刀身上的漂亮細紋時,她恍然大悟、喉嚨緊縮。
這把匕首是由東方大陸的稀有鋼鐵打造的,攜帶輕盈卻堅韌如鑽石,輕輕一劃就足以見血,而這種高級貨不管在哪幾乎都不常見。
她抬眼看向已經站起身的紐曼,他只穿著普通暗色皮衣,胸膛有多加厚皮革設計,雖然那樣也無法阻擋利刃刺穿心臟。無袖設計讓他肌肉暴露在空氣中,上頭佈滿驚人傷疤,而她也發現他的腰間其實還有一把長劍。
她舉起匕首,雙眼光芒銳利無邊。「這是哪買來的?」
紐曼皺眉,彷彿牽動到傷口,因此咕噥了一聲。「不是買來,送的。」他用簡單文字回答,眼睛一直在她跟匕首之間來回看去。
「你是哪裡人?」她繼續問。
他的低垂雙眼和更換姿勢顯示出了他的猶豫。「......東方大陸的伊羅佩特。」
她訝異的悄吸一口氣,那是她家鄉旁邊的小國家。那裡時常訓練出厲害而致命的戰士,伊羅佩特在男孩與女孩都從很小的時候就訓練他們戰鬥技能,好應對侵略戰爭。而這也解釋了紐曼的身手為什麼這麼不凡。
「如果不是刺客,那妳是誰?」紐曼歪頭再次問。
她本想回答,卻突然聽見腳步聲逐漸往這裡靠近。她翻白眼,那些白痴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隱藏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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