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死裏逃生,連死亡都詫異她的幸運。
丹在滑翔過大片白銀樹後降落在一處高聳的岩石上,離城堡好有一大段距離。牠先是讓她穩住身子才放手,隨後振翅拉開距離,隨著旋風擾亂視線,她一邊用手遮眼並聞到濃厚灰燼的味道。
眼前的巨獸鱗片下的血液彷彿熔岩流淌並滲透到全身,牠像是感到痛苦而呲牙咧嘴,喉間發出不間斷的低吼。一方面綺莉兒膽戰心驚的等牠出爾反爾的殺掉她,另一方面卻又對這種出乎意料的變化感到目不轉睛。
隨著鱗片與翼膜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人類的皮膚,尖銳犄角像是燃火的木炭化為灰燼,最終只剩隨風飄動的髮絲。隨著身軀不自然的伸縮、位移,骨骼的變化令人驚駭,而蛻變過程也是疼痛萬分,直到最後,野獸的嘶吼才漸漸轉化成人類粗啞喊叫。
宛如身處在塔瑪菈的地獄,她第一次看到有人居然承受這種苦刑。西雅瑪哈一直以來都是人類嗎?為什麼她還是覺得有一絲詭異?
隨著赤裸一身的男人虛脫跪地,她依舊僵在原地不敢動作。因為這是她的恩人,卻也是諾林最神奇且危險的生物。
可在丹指向後面灌木叢示意她幫忙幹什麼時,綺莉兒還是不自覺的上前查看,並在灌木叢中找到他事先準備的背包,裡頭果不其然有著衣物。
在他吃力起身並著裝時她別開視線,卻時不時注意他的頸背。那色彩斑斕的複雜圖騰,令她欲言又止。
「你……來自諾林,為什麼會有布列塔尼人才有的圖騰?」
穿好亞麻襯衣的丹短促笑了幾聲,打趣道:「妳看見了我變身的場面,卻只想問我這個?妳還是跟以前一樣令人驚奇,莎芭琳娜。」
聞言她眨眼心情放鬆轉而咧嘴笑。「我已經慢慢見怪不怪了。而你為什麼從來不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我一直以為你只是個馴鷹人。」
「如果可以,我也想做個簡單的馴鷹人,莎芭琳娜。」他說。「我不告訴妳是因為我知道妳遲早會到諾林,而在這告訴妳遠比那時候更適切。」
她轉了轉眼珠,感到不滿。「那你可以那時候透露一點諾林或是我的預言啊。」
他一邊穿上靴子回應。「冒險是必經之路,我如果擅自說出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改變。而且就算我說了,我想妳也只會把我當成一個瘋子,然後對我敬而遠之,那可不是我要的效果。」
「算你有理。好了,你不是也有話要對我說?是關於你的故事嗎?」
披上斗篷,丹背起背包說道:「跟我來,有些遺址可以讓妳更明白。」
從高聳凹凸不平的岩石回到地面森林對於眼前男人簡直輕而易舉,雖然幾次有驚無險綺莉兒也很快跟上他的步伐,他似乎也相信她的能力,為此沒有稍作停留。
在森林穿梭時,遠方映照出如巨人牙齒的山嶺,夜晚將它們吞噬卻又被月色勾勒,形成劃破黑空的光線。在樹蔭庇護下他們移動迅速,綺莉兒卻時不時感覺到先前攻擊他們的黑影正悄悄跟隨。
「你們為什麼被稱作西雅瑪哈,那是古語還是諾林語?」她望著他凌亂的後腦勺不禁提到。
「那是古語,意思是巨大的鳥。但最早稱呼我們的不是人類。」丹在行走時會抬頭凝望星空,隨著星座指引跨越山丘和陡坡,最終帶她抵達一個宏偉但隱密的山洞。
山洞如巨人之口微張,又像巨斧劈出,裡頭需彎身前行且伸手不見五指,所以不清盡頭於何處,如果側耳傾聽黑暗中彷彿有著喃喃細語。丹四看一會便找到一支能充當火把的樹枝,削去潮濕樹皮後他握住前端,意想不到的事在眼前發生,下一秒紅光滲透手掌血管,煙從他手縫竄出,接著火焰引燃木棍。
他察覺她的驚訝,露出微笑不做解釋,但綺莉兒也沒有追究,畢竟她漸漸學習在諾林似乎一切都有可能。
他們艱難的往裂縫山洞前進,在俯身行走五分鐘後一個陡坡讓天與地拉開距離,她才得以舒展筋骨。但兩旁空間也逐漸變得狹窄,間斷露水沿著鐘乳石落下,蝙蝠振翅和甲蟲細語都使周遭些微陰森。
步行一陣後,眼前卻出現了如沙漠的地形,丹二話不說的沿著帶沙的石坡滑下,她只能硬著頭皮照做。
他這次卻停留於地,來回看著整片沙地。綺莉兒上前他便說:「接下來跟著我的步伐。」
他跨出一步卻出奇沒有下陷,但他矯捷如兔的很快踏越每一個安全點,不到多久就抵達對岸。
「步伐要快,找穩重心。」他告誡。
綺莉兒回想起曾在第二試煉時於樹林間這麼做,坎瑞德要人架設許多綁在樹幹而懸空的木板,他們必須快速在上頭奔跑抵達終點,因為木板隨時都會因重量和繩索鬆脫而使人墜落。
深吸一口氣,她不會退縮於此,緊抓剛才丹步伐位置印象,她快速如蜻蜓點水的踏上第一點,沒有時間思考,本能讓她馬不停蹄,流沙的聲音和腳尖些微陷入的感受都讓神經緊繃,眼看就要抵達終點,靴子卻突然在踩上最後一個點時滑了一跤。
一隻手猛然抓住她的手,讓她趕緊反應輕觸流沙躍上石岸。兩人都因突發意外而跌在地,綺莉兒忍不住回看是什麼讓她失去重心。隨著沙流移動,她看見隨之顯露的一端,那是個蒼白的東西,形狀奇異且有著碎裂紋路,她往前查看竟發現那是一種骨骼。
丹來到她身旁,舉著火把照耀骨骸。「那是我族人的骨骸。」他輕描淡寫的說,然後示意她抬頭回看自己踏越的痕跡,她仔細一看然後赫然抽口氣。經由他們路過,沙子波動使更多骨骸顯現,但並非是她猜想的零散碎片,而是完整的一段椎骨。「這是它的頸椎,剩下的都被沙吞沒了。」
「它為何會在此長眠?意外?」
「不,它死在這很久了。這裡好久之前是一個戰場,山洞的形成也是因為那次出現的暴風雨沖刷,山石崩落導致最終形成的地形。」
她凝視若隱若現的頸椎骨,不敢相信曾經的它多麼魁武。「我沒想過你們的體型可以如此龐大。」
「它是最古老的一位。缺乏長期於空的滋養,在這之後我們的樣貌都變成現在的模樣了。」
他聽起來像是親臨現場過。於是她看向他。「你們曾經遭受什麼迫害?」
他微微一笑,笑意卻不及火光溫暖。「這就是我得告訴妳的其中一件事,因為這並非只是一個過往。」
他帶領她走往深處,像是去發掘一場埋藏於深的秘密,隨著蜿蜒小徑變得越來越狹窄,他們又變回得彎腰前行的方式,好險路途不遠,在可以挺起腰桿的瞬間,丹告訴她他們抵達了。
「這裡有什麼?」她望著黑暗詢問。
「起源。」他喃喃,然後將火弄熄。她發出驚愕聲,但隨著黑暗侵噬視覺,點點星光卻在岩壁上顯露。那是跟湖中看到的藍光生物一樣的光輝。
在柔和藍光映照,這是個如雞蛋狀的空間,圓圈山壁繪製了許多圖畫、符文和令人震驚的古文,但這串古文卻有些字句與她學習的有差異。
「世界之初;真理與創造;新生與滅亡。蜘蛛織曲,鳥兒歌頌,精靈之舞,日月沈淪。」丹隨著她注意的東西而念出那段古文。「古老的語言並非由人類創造,這是精靈語。世界之初,語言便是由他們創造的,我們跟人類都是向他們學習,直到人類延續並分之出各式各樣的語言。」
綺莉兒一生中沒見過精靈,所有跟精靈相關的資料多半都指他們樣貌跟人類一樣,只有氣質上才會有些微不同。他們狡猾聰慧,行蹤飄忽不定且身手不凡,更有些精靈會幻術咒語,也因此文獻呈現的都是負面形象,不是刺客就是貴族之間的玩物。
他們在諸神出現後便銷聲匿跡,甚至所謂的精靈之鄉——埃爾維多也成了孤島。有些人說他們只是古老謠傳的故事,也有人說他們只是學會了融入社會,隱蔽了自己的特別。
「現在已經看不到精靈了。」她闡述事實。
「是的,他們變得跟我們一樣,讓自己變得更像人。」
「看來我們迫害的東西還真多。」她自我厭惡的低語。不只人類自身,也將其他生物趕盡殺絕,不然就是佔為己有。
丹沒有反駁,只是指向似乎是開頭的圖畫,雖然有些難以識別,他還是清楚的說出含義:「好久之前我的族人就存在了,遠過精靈和人類。世界也還是嶄新面貌,四季清晰而天災稀少,所以我們能遊走各方,四處都能看見同伴的蹤影。
在我們還未了解世界的奧秘,另一個強大的生物便出現了,在一座小島上——也就是精靈之鄉埃爾維多發現了精靈的蹤影後,我們意識到自己不再是世上最聰明的存在。」
丹指向另一個畫面,是一串奇異的符文,在他唸出時卻又像詩歌。「我們帶領他們體驗世界,途中也見識了他們的交流方式,於是他們教懂我們語言和幻形咒語。我不知道過了多久,這個世界的慾望無窮,沒多久後東方大陸就出現了一群似精靈外貌的物種,最終被精靈稱為人類。」
他的話像是闡述一個消失的神話,在她曾經的認知中僅有諸神和人類的歷史,對於初始的記載也是模糊不清。起源像是遺失的鑰匙,進而開啟不了寶盒中塵封的過往。
她情不自禁的嘆道:「這些為什麼都沒有被記載?」
丹面帶微笑,卻像是看淡某些事。「也許這是段所有生靈不想被記起的回憶,太多痛苦、轉變和分裂。」
她能察覺那個沈重,隨著他的指引,圖畫變得扭曲像是混亂破壞了清晰的未來。「……人類的出現改變了世界嗎?」
「就算只是微小的石礫也能引起山崩,對我來說你們就是這樣的存在。精靈很快就能融入你們,因為你們有著相似的外貌,也樂於向他們學習。可面對我們,你們懼怕我們的型態、擔憂我們的烈焰與利爪,內心自行創造的恐懼和某些意外最終吞噬了人類。儘管我們釋出善意化為人型,卻難以被接納,而導致結尾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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