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綠色的熱帶樹、深藍的海面上混有數片淺藍和藍綠色、不遠處還有數個有橋相連的小島、海灘上盡是細滑的白沙。由有水池的小屋向外看，這是不少人追求的美景，亦是海藍其中一個引以為榮的景色。
列素坐在水池旁的長椅上，失意地低頭合十，放眼看著水平線，頭上像角的天線有燈號在閃爍。長椅旁還有另一張長椅，有個留有淡紅色及肩頭髮的女生坐在那裡。她和列素機上相片中的女性一模一樣，唯一的不同是她左耳戴上一個很長的耳機，令她看來像遠古傳說中的妖精。
「……那麼你同事的家人怎樣回答，列素？」
「我對他的老婆道歉後，她只是在哭。除了抱著她讓她哭外也做不到什麼，一個孩子都是在哭。另一個就哭鬧，打我的腿說把她爸還來。」
列素嘆了口氣，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嘆氣：「我們本來有22人。一半死透了，很多都受傷，只有雅莉、我和三兩個較幸運的才沒傷。」
「也沒有真的幸運吧。」女生有點像透明的臉上浮現難過的表情。「始終你們還要把他們的死訊或傷勢告訴給家屬。」
「其實比面對敵人還難受，莉絲。」列素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再說。「敵人只要開槍打過去就好了，對方沒投降或撤退的話就不需要想。但家屬的任何反應妳都只能默默承受，自己可能也要重新感受一次失敗。不是第一次了，沒一次是好過。」
莉絲伸出左手，想輕拍仍是很失落的列素的右手。可是，她的手掌如影像一般直接穿過列素。
「咦？沒反應？」
列素一看到莉絲的手像幽靈一般，只能穿透自己的手，微微搖頭。
「大概是這裡的東西有故障吧，可觸功能都沒了。什麼天眼啊標靶啊是星際大企業，連給員工住好一點的飯店都不行。」
「那你就向飯店投訴，要求修理吧。」莉絲不想看到列素只在不滿而不行動。
「掛線後就找櫃檯，雖然我可能只多住一兩天後就會回到基地，即使修好了，妳也摸不到我。」
「就當是為下一個住客，不用再像你一般和幽靈說話。」
「不是因為打仗打到老家這面，現在或許有休假，親身和妳在一起了。妳就不用被迫當幽靈。」
「休假？最近這裡工作很忙，工程要趕進度，而且有新項目要搞。即使有休假都可能不太長，也去不了什麼地方。你也知道白泉這裡多偏遠啊。」
莉絲不像列素一般，她從事的工作和戰場沒有大關係。可是只論忙碌，大家其實也一樣。
「能說嗎？我已經說得夠多了。」比起像在自說自話，別人的故事更能令列素忘記失落。
「新項目是要簽保密協定的東西，不能說。至於趕進度就是要盡快多丟冰塊下來，又得要安排安全的落點。地質研究組需要我去幫忙勘察其他月亮，全部人都想要我幫他們。這是我還真希望有多幾個分身，就不用煩惱了。」
「妳說過妳工作的行星工程公司很刻薄，真的有分身都不會加很多薪金，只會更辛苦。」
莉絲笑著回應：「也對，而且也變成所有人都能全天候煩著我了。」
太空開拓時代正式開始後，多種新的行業誕生，或許是舊有行業上到太空後大轉型，而行星工程就是新行業之一。數千年前，當時的地球面對種種威脅，天災加劇，戰亂頻繁，不少國家面臨崩潰而由聯合國接管。經過多年重整改組，最後變成人類史上唯一成立過的統一政府。
這個聯合國除了著手阻止環境惡化，也為免人類因只集中在地球上令滅亡風險提升，另一方面也支持太空殖民。他們加大當時已有的殖民計劃規模，同時也發起當年極具野心的火星地球化工程，由那時開始，行星工程正式成為一個事業。
雖然從當天至現在，很多人仍為星球改造還是殖民地才屬最佳選擇爭論不休，甚至因而爆發過無數開拓紛爭，但仍然有很多人願意花更多時間和資源，去建立能更長期安定運行的家園。
「但為什麼突然趕進度？基建不是只有超支和延期的嗎？」列素苦笑。
「你也知道白泉的賈布勒在開戰後不久，就變成難民營吧？本來這裡只有三數個地面設施和一個小型太空港，然後有大群英仙走廊的難民來到。因為他們知道這裡有個月球正有改造工程，便跑過來了。」
英仙走廊是指由獵戶臂伸延，橫跨英仙臂和外臂的星區。因為曾是夾在互相對立的獵戶派和英仙派之間，不少星系和星團都是以武裝中立自居，盡可能不得失任何一方。在相對和平的時代，這星區是以多元而包容的文化共存為榮。
可是，近數十年來多個星系的局勢動盪，一切都成過去。包容不再，多元不幸地變成無數的火種。水瓶戰爭就是在這種環境下爆發和失控，短時間內席捲整條走廊。很多人變成難民逃到各臂，或是臂間的小國群。
「人太多我們阻止不了，星團政府沒法驅趕，最後只有讓他們暫時留下，容許在這裡工作或營商，直到戰爭完結。公司看上有大量人力，便僱用了一些和加快開拓。最近還想在其他月球設更多採冰站和核燃料加工廠，工作真的很忙。」
「真會壓榨，薪金應該很慘吧。」連莉絲是正式員工都待遇不算好，列素沒辦法想像這些難民要面對什麼苦況。
「一般都是比基本收入好一點，就最差的正職待遇。不少人其實不滿意，但總比被戰爭波及好得多。現在這裡都有好幾百萬的難民了，政府和公司等等每天都為一堆問題疲於奔命，銀臂聯合最近也願意多出點力了，想他們幫助都像在求神般。」
半透明的莉絲走向別處，之後像是憑空拿出一個錫紙包。全息影像只會投影人和極之接近人週遭的東西，列素看起來就像女友懂憑空變出東西。
「多吃會胖喔。」列素開懷地笑著。
「每天都要走動，才不會！」故作生氣的莉絲很快就怒氣全消，回到椅子上，吃著小食繼續說她所見的一切。
「你也知道雖然他們用紐曼建造機在賈布勒很快就建好世界屋，不少還是住在自己的船上或臨時建的太空港吧？才一個長天前，有一艘最初用來疏散，現在改裝成月間循環艦和通訊站的客輪發生引擎故障，對外通訊差點中斷。還好太空港的系統仍然能用，不然又一輪恐慌了。」
時勢動盪，無數星系陷入戰火，只有種種超光速的通訊系統才能把散落的人連繫起來維持希望，把走廊和外臂的苦況傳到各銀臂，或是讓各方團結反抗。
一如遠古的不死戰爭時般，希望和文明沒有完全在狂暴的戰爭中消亡，全因跨銀臂的通訊沒有中斷。
「原來發生過這種事嗎？妳之前沒提，我都不知道。」
「當時你還在撤退回金綠，不想你擔心才沒多提。」
列素後方傳來敲門聲，還有人的聲音：「列素，是我，有事找你。」
雖然有門的阻隔，列素還是能聽得出誰人在找自己。
「是雅莉，關掉環境投影。」
房間中的系統一收到列素的語音就有反應，海藍那片美麗的藍綠色世界立即變回原狀：不豪華，簡潔但舒適的房間。除了可觸式等離子系統不能用外，以暫時棲身的房間來說，這裡已經不算差。
窗簾慢慢收起，兩個太陽－巴貝托斯和艾雷尼的光都照到房間中，金綠港的鬧市和這裡只有一窗之隔。
列素動身開門後，看到身穿便服的雅莉尼蒂正等著他。
「能進來說……」她一看到有少許透明的莉絲坐在房裡，把快說出口的話都吞回去。「塞莉絲都在啊，那我盡快說完不礙著你們。明天我們兩個要到大樓那面見不知道什麽人，詳細和時間等之後會再傳來。」
「知道，而且妳也沒有礙著我們，反而就只是和莉絲聊天。」
「是尼蒂嗎？很久沒有看到妳的樣子了。」雅莉尼蒂能看見塞莉絲－只有列素或是很親近的人才會叫她作莉絲，也就表示塞莉絲能看見她。
「也沒多久嘛。而且只要有連線就等同有見面，不一定要親身啦。」
「對了，尼蒂，有些事想在私人訊息問妳。剛好要忙，晚點再聊吧，列素。」
語畢，像「幽靈」般的塞莉絲消失了。房間裡只剩下實體地存在的列素和雅莉尼蒂。
「很久沒看過她，最近都只用文字和語音聊，現在才知道她原來換了髮型。」
「因為之前說長髮工作上不方便，但她又不怎想老是短髮，最後屈服了。只留長一點，不妨礙工作就好。」
雅莉尼蒂圓形的耳機天線微微發光，它收到新的訊息。
「我先回自己房間，塞莉絲剛有短訊，她問我一些有關高質素防護裝和其他東西的事，看來要多花時間整理。」
「啊，是幫難民嗎？」列素記得塞莉絲跟他說過的事。「賈布勒還沒改造好，氣候很冷，空氣都不合呼吸。當地人自行生產的防護裝能勉強用，但不是專門廠家弄所以水準不算好。所以她有次去難民區工作時，答應一個客人嘗試找可靠耐用的貨源。原來妳是貨源嗎？」
「不是，我只是為她介紹新的貨源。之前的幾個好像都因為戰火停產了，我知道有另外數家好的便順道介紹吧。」
女友有事要忙，戰友也一樣，暫時沒事可做的只有列素。
「嗯，我先去和基地那面確認機兵的情況。他們說今天會有回應。」
「你的利連真是要被換掉嗎？開不熟悉的機體很易出事。」
「說是例行檢查兼沒後備利連可用，很可能要換開其他東西。雅莉，妳先去忙莉絲那面吧。不是妳換機，但妳比我還緊張是怎樣。」
雅莉尼蒂輕拍列素的右肩：「Wombat隊中我熟悉而沒死沒傷的只剩你一個，我不想連你都犯蠢而死透。」
「沒事的。」他左手握著雅莉尼蒂的左前臂。「妳突然這樣感性，是要迫得我不知道怎樣回應嗎？」
「不犯蠢就行，還有你先放手吧。」
列素和雅莉尼蒂先後放手，接著就離開房間，各有各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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