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時份,綠色的山腳旁,有數條行車的高速公路現在變得水洩不通。原因不是固定但可以避免的繁忙時間,而是另一種司機和乘客都很害怕的東西。完全沒法預計這點令它比固定的繁忙時間更可怕。
數部裝甲運兵車停在公路部份的行車線上,架設了路障。旁邊還有三數組持有大型槍械的木屐在把守。檢查的大部份工作都由種種機器進行,只有操作機器和問話的工作仍是要由人來負責。然而,檢查再快問話再簡短,對所有人而言都不是愉快的經驗。問話的人要長期重覆同樣的說話,被問話的人只能等待和忍耐,只有兩組字詞才能令兩方大部份時間也勉強接受如此經驗。
對工作的軍人來說是職責,對駕駛者和乘客就是緊急狀態令。
自水瓶戰爭從凱歌擴散至本土後,貝洛就在各個星系實行緊急狀態令。但對於不在戰區或是鄰近區域的人來說,平日最直接感受到戰爭影響的事,或許不是種種自由相對受限和物價有變,而是這種路障和檢查。
當本來還很和平的東半球都捲入戰鬥時,戒備亦大幅提升了。軍隊的裝甲車和機兵開始在街上巡邏,或是突擊設立路障和檢查、軍機不時在天上飛過,以及越來越多外地人流入,成為戰爭開始滲入非戰區的象徵。
雖然公路的最大目的地,機場兼太空港已經有多重防線把守,但明顯金綠陷落令軍方和政府大為緊張,而大幅加強保安和檢查,以防水瓶襲擊在自由區內為數不多的太空港。就算這種檢查不能真正防範全力進攻的武裝修士團,也起碼令潛在的間諜要實際行動時,要面對更多困難。
然而,這種做法對實行的人來說,不過就只重形式。一切像是對所有人表示軍方不是沒做事,甚至這就是他們唯一能做的事。
沒法阻止戰火波及東半球,沒法不讓水瓶衛士的陸軍踏足翡翠灣、沒法令貝洛核心中的最核心星區,薩陶納的九約不受攻擊、沒法保住貝洛的星辰陷入水瓶協會如此的狂信者手中......外來的戰火蔓延至凱歌開始,如此責備沒有真正停過。當戰局突然變差,遭逢大敗時,無助轉化為恐懼和敵意,而敵意和憤怒在指向入侵者前,大都先指向軍方和政府無能。
雖然今天不是由穿上木屐,在檢查站把守的列素負責檢查和問話,但就算相隔著裝甲和鏡頭,他仍舊想像到現在正受檢查的車為何停了那麼久的可能原因。
「檢查站又有爭執嗎?」列素在通訊上問道,他的木屐隨列素的想法動起來,微微搖動了右手的25毫米輕氣自動步槍。
「不是。」頻道上有一道男聲回答。「看來那個司機神智不清,軍警那面會有人處理。」
說是「木屐」,列素所穿的外骨骼全高只有常人的兩倍多左右,比起最小型有機艙可以坐下操作的型號,那些分類為正規第1類機兵的機種還要小一截。因為太小型,穿著者其實是名副其實地像踏高蹺一般站起來,獨立地套在機械腿的內側,只靠裙甲保護,而穿著者頭部和上半身就受木屐的上身包圍。上身的前方裝有一對大小和人類手臂相若的獨立機械手,而木屐的頭部只有種種儀器,所以就算它被擊中,穿著者也不會直接受傷或死亡。
對於向來駕駛主戰級,也就是第3類機兵的列素來說,「穿著木屐」或是「踏高蹺」行動,以及「玩木偶」,也就是指揮自動步兵其實就像被降級。只是被編到什麼崗位不到他決定,當有需要填補而能填的空缺出現,像他這種臨時支援兵就會被送到那裡。
在指揮車上,負責通訊和操作種種設備的技術兵回應列素後,數個只穿有防彈衣和外骨骼的軍警由檢查站走向被截停的車輛。他們在這裡才是負責檢查和問話的主角,正規的軍隊不過是負責把守,所以他們身上的保護裝備遠比軍隊輕巧,也沒有亦不需要攜帶武器。
軍警在車旁說了數句後,司機把車駛到一旁,之後的車輛進入檢查站,負責檢查的人員繼續之前的工作。
「神智不清?醉了還是嗑了藥?」
「由監察無人機看,大概是嗑了藥。在公路開那麼久都沒事,還能來到檢查站,算他好運。」
「他好運而已。」列素說話時有些許的不滿。「出意外的話,可能我們都要去救人,今天可不能期待準時換班了。只差那三幾分鐘,千萬別出事。」
「對了,塞里,你來了多久?聽其他技術兵說,之前你駐在赤道群島時有開機吧?」趁只有數分鐘就換班,以及結束這輪公路突擊檢查,技術兵希望找別的話題,與現下工作沒關的東西。
「那是一個多月,快兩個月之前的事。離開赤道群島後,金綠就被襲,我和另外數個人依命令撤退後來到燈塔角這裡,再被直接編到這裡踏高蹺。這就過了一個月。」
和之前馬不停蹄地作戰比較,在燈塔角的日子的確輕鬆很多。列素每日不是受訓,就是執行相對低強度的任務。雖然不是真正很輕易那種「輕鬆」,畢竟光是適應新環境已經不容易,要執行過往鮮要負責的任務,還有面對完全不同的壓力,但和時刻都有機會被殺傷比較,已經很輕鬆了。
「至於開機就......來之前是開3類。不過,一來到這裡就被編來踏高蹺。看來你們很缺人吧?」
「忘記了嗎?我們71的登陸營在阿沙里受重創,連旗艦都受損,很難才可以回來。你們22遠征隊來的時候就正好是我們在重編,大概是這樣就找你吧?不過,就好像只有你和另外一兩個才被編到這裡,有點奇怪。」
技術兵對自己有很大的誤會,令列素要立即澄清。
「因為我從來不是22遠征隊的人,就剛好同坐一條船來到。」
「不是同一隊?什麼意思?」
「長話短說,我本來屬第27聯合遠征隊的機兵隊,和3水聯同行。艦隊被偷襲重創後,原屬的機兵隊因為傷亡慘重而解散,被調到其他單位。只是才幾天,上級和戰友都被攻擊金綠的匪軍打死,只有我和另外數個同伴勉強存活,之後就撤退到這裡。」
調動和失去戰友在花於沙場上的數年間常有,但在一個月內因為部隊受創而調動兩次,的確是首次。唯一的救贖就是他在寒冬沒有機會和太多人熟絡,就已經要離開,就算有傷亡都只是心中不好過,不會像在27遠征隊般難受。
「那麼你也太不幸。」
像是安慰但又不太像的說話傳到列素耳中,除了鼓動耳膜外,就沒再激起什麼。
「和我那些死去戰友的遺屬比較,不算什麼。而且,現在又有誰是真正幸運的?」
「也對啦......等一下。」技術兵輕嘆後語氣有變,回到工作的狀態。「嗑了藥的司機由軍警處理,我們可以解除路障離開了。另外,塞里,頭兒有事找你。我現在接給你。」
「收到。」因為技術兵的通知,列素的木屐把自動步槍掛在肩外的槍架,騰空雙手幫助軍警和其他士兵收拾。同一時間,頭盔的耳機有新聲音響起。
「塞里,剛收到一個消息。」那是屬於隊長的聲音,聽起來年紀比列素大不少。他現在會直接找列素的話,一定是大事。列素的動作也因而停頓了一剎那,之後才拾起路錐和路牌。
「是什麼消息?」
「詳細回到基地後再說,你在這一兩天內會調到新的部隊。」
一般情況來說,調動不一定是好事,畢竟調動可以去更好或更壞的地方。但對於現在的列素,只要有任何能正常地離開這裡的機會,都是好事。如果能夠回去金綠,親手驅逐佔據家鄉的匪軍就更好。
「是金伯利的月亮,荷彭。聽人事部說,反應隊在那面設立了新基地,或許你去那面就是做準備。」
列素心中少許的興奮被無情的現實所擊潰,因為金伯利決不是個理想的地方。
那個流浪氣體行星離翡翠灣不算遠,才數百億公里外,近光速曲速航行的話三兩天就到。因為那裡是隱蔽派的一大樞紐,當水瓶已經在這裡各星球陷入苦戰時,他們沒意再在這裡開啟更多戰端,才至今都沒進攻金伯利。
而且,隱蔽派就算都是正式的合法居民,傳統上他們比內星系人更重視獨立,亦更不易屈服。水瓶衛士光在環聯星就吃夠苦頭,現在還不想「啟蒙」那些「野蠻」的隱蔽派,那裡才似是奇蹟地沒受戰火波及。
能離開這裡很好,但下個目的地仍個叫人失望的地方。列素沒有掩飾自己的失望,反正通訊上只能傳達他的聲音,他無奈搖頭也好,隊長也不會看到。
「收到,有沒有詳細內容?」他反射性地作唯一許可的回應。
「人事部之後會和你說。反正誰都看得出你在這裡其實也沒工作得多高興,對你來說,踩高蹺和玩木偶其實是降級吧。或許你今次可以再次開機,總比在這裡待著,白白浪費你好得多。」
「我只是臨時填空缺,有需要就要做。沒有降級這回事。」列素強迫自己說一些動聽的門面話。
「怎樣也好,回到基地後,人事部有人會找你。那時就會有詳細內容。」
「明白。」
他答覆了身在指揮車的隊長,路錐和路牌被放到運載設路障用品的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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