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漸下的太陽在平靜大海上映出兩道光柱,而天空只有零碎的雲和破落的「光環」,沒任何東西在飛翔。螢幕上再一般不過的景色,對靠在扶手上,仍穿著硬式機師服的藍綠色髮青年而言顯得平靜到叫人不安。他右額有一根像角的短小人造物,這根能貼在頭上的「天線」可讓他直接點接收訊息,操縱和連繫其他電子儀器和機械。
「明天早上就能回去......」
雖然天線把時間映在列素雙眼的網膜上,他還是習慣性看了一眼手腕的錶。天線不是任何時候都能戴在頭上或使用的東西,他還是和很多同伴一樣,習慣多戴一隻手錶和經常用它。
電子時鐘告訴他現在是黃昏時份,難得的早更快要完結。
如無意外,明天早上他在乘搭的船便會回到母港—東半球大陸上的金綠港。有些家鄉就在金綠港的幸運船員有些為此而高興,在西半球的戰場已經待了很久,就算戰場只有一洋之隔,能回家多少都是件能安心的事。
他本應都是這樣。
「但總覺得不對。」
青年灰色的雙眼看著掛在身後牆上,寫有很多名字的電子板,便覺得自己不應該踏上歸途。板上是個佈滿格子的表,所有人的名字旁劃有一個圓圈,有不少都是被畫上紅色斜線,部份更有紅色交叉。
「都快換班,還在這裡搞什麼?」
列素聽到和自己年齡相若的聲音,自然地轉身看。發問的是個戴有圓型耳機天線的棕短髮青年。
「心情不好,最例行的理由。」列素沒精打采地回應,彷彿早班已經花光了他僅有的精神。
「列素,一星期都沒三兩天好心情吧。」棕髮青年,傑斯嘆了口氣。
列素瞄了一眼牆上的表,便指著它。
「看到這表就更不高興,每天提著誰掛了,誰正在躺床。」
列素走到自動門旁的表前,指著其中一個有紅色交叉的圓圈:「每天都要我記起他怎被水瓶打得死無全屍,親眼看到整個機身被集束彈炸碎,備份都沒用。傑斯,真不知道這個表是要大家記著兄弟,還是要搞得大家發瘋?」
「大爺們不長腦又不是第一天的事,他們以為這樣就能激起士氣。」
傑斯嘗試把話題帶往比較正面的方向:「你不是一直都想回去金綠嗎?都到門前了。」
「說是這樣......一年了,由伊蘇爾,西半球那面的西岸打到東岸,再去赤道群島。雖然今年沒辦法和她直接見面,但也總比待在船上好。只是這幾天......」列素戴著機師手套的右手輕擦著頭。「我很常想起在群島的事......難民的眼、水瓶那堆匪軍的聲音,羅辛納的火光......我忘不了。西面和群島還守得住,有些事還沒做完......而這他媽的臭板總會在提醒我。」
他一手揮打在扶手上,有強化甲機能的機師服沒發動強化,不然扶手可能就被打至變形。
這艘萊德拉上的人員都是由遙遠戰場回來的私營軍事企業—標靶職員,雖然私營軍事企業,或是所謂的承包商這個詞可以簡化為古老的二字:傭兵。
過去一年多以來,他們為攔截水瓶協會的自動軍隊和武裝修士繼續進迫而奮戰。叢林、沙漠、高山、草原和城市等等他們都踏足過。
水瓶協會歷史悠久而龐大,在銀河不少星系有影響力。想巴結它的合法或是非法組織多如繁星,假借協會或武裝修會之名行惡之輩也沒辦法完全根絕。儘管它有在一些世界視為崇高的思想,不少星球的居民只當它是毒害人心,應當驅逐的邪惡。
因為他們儀式和冥想上常用各種特殊藥物,有些分部為保藥物需求或提升質素而開始和毒販合作,更漸在協會中得到影響力。幾年前,一些星系局勢不穩令水瓶乘亂而起,戰火席捲銀河多個星系。不少信奉水瓶教義,追求電子來生而達成不死的人都揭竿起義,為打倒他們口中「保守腐化的反科技份子」而戰。
以藍綠色大海聞名的翡翠灣不幸地由近兩個標準年開始,也和星系多處一樣成為戰場。政府軍和水瓶衛士的自動軍隊在多處拉鋸,有些星球已落入水瓶之手,有些就像星系首府翡翠灣般陷入激戰,政府軍在其他星球拼命防守才能力保不失。
在星系政府之上,統治附近過千光年多個星系的聯合政府雖有對應,但自動軍隊於多個星系的游擊戰、武裝修士挑起的動亂令他們疲於奔命。即使總軍力上有優勢,都沒辦法輕易地驅除這些匪軍。
「那你找大爺大姐們說要調組吧,還是你先掛號看治療師?最少她看上去還不錯嘛,看看美女心情總會好一點。」傑斯提出沒辦法中的辦法。
「上司多難說話,你懂的。而且我還不想害美女治療師像旗艦那個般,一句沒職業操守就丟掉工作,回家吃基本收入。」
「喔。」傑斯不太相信自己聽到列素會說什麼。「我們Wombat隊的獨角獸列素竟然會這樣好心。」
「我知道一向都很好,雖然受得起,但不用特地誇我。」列素像是笑般吐出一聲。
後方這時傳來另一人的聲音。
「我的列素不能讚太多,你忘記了?嘿。」
雖然傭兵和正規軍一樣都有多種限制,但在髮型上只要不妨礙到行動,一般都不會太限制。受惠於這點的藍髮紫眼女生才可以保留和束起她的長髮。雖然列素和這女生關係好,但再親近都從來不是一對,「我的」就一直只是她的玩笑。
「別在妳的獨角獸和她見面時說他是妳的,出事就妳負責啊,尼蒂。」
「雅莉,其他人呢?」
列素稱她雅莉,傑斯叫作尼蒂,兩個叫她不同的簡稱。和兩人同樣,走向同伴的雅莉尼蒂也是在等待早班完結。
「我想還在檢查?都要換班了,別想太多吧。」
雅莉尼蒂身上有些東西似乎吸引著列素目光,令他目不轉睛。
「那金色的是什麼?」列素指著雅莉尼蒂右手那片細小的金屬。
「喔。這個啊?」她的右手移近列素,好奇的傑斯也走過來雅莉尼蒂帶了什麼有趣東西上艦。「放心,不是劫掠品。你們說我是瘋婆也好,還沒瘋到想犯戰爭罪行害大家啦!」
在古老得說不出的時代,劫掠是常有事,甚至視為天經地義。後來它就才視為戰爭罪行,直到今天也一樣。沒被發現的話,要安然度過戰爭不難,可是一被發現就後果嚴重。除了要受種種懲罰,更可能在社會和行內有好一段日子難以立足。
雅莉尼蒂的右手微放開,讓手中的東西隨引力下墜,接著立即再抓緊,沒讓它完全脫手。
金黃色像有八片花瓣的吊墜,怎看都不像現在常見的飾物。好奇心驅使列素伸出右手。
「能摸一下嗎?光看我不能開天線搜尋它是什麼。」
「不要擦壞它就好。」
戰友批准後,列素右手輕輕擦了數下。手部裝甲現出數條流動的光紋,向穿著者和旁人表示硬式太空衣正在運算,解決穿著者的問題。他頭上像角的天線不斷閃動,正和銀河網絡連繫,試找出答案。
而網絡也很快為他提供解答,把答案映到網膜,直接刻在神經上。
「仿古文明的東西?那個......蘇墨?」
「蘇墨?你唸錯吧?」列素放手後,換成是傑斯試找答案。「不是基安吉的......黑髮族嗎?」
「蘇墨和黑髮族還不是一樣嘛?」雅莉尼蒂對兩人的反應只有搖頭。「是之前還在赤道群島時,我某次休假路邊攤販買的。聽說是全手工製,看到有趣就當紀念品買。」
「仿古物仿得那麼像,那攤販不是出來騙子吧?聽說亂帶古物不吉利耶,妳已經夠瘋了,不用變得更瘋。」傑斯笑說。
「鬼怕瘋婆,擔心鬼喊怕比較好。」
傑斯和列素的回應令雅莉尼蒂臉露不滿,正是他們想要的效果。
「這麼迷信,你們的天線都在收有害電波嗎?傑斯,你壞腦就好了,別把我家列素都帶壞。」
「剛才我應該錄音,失策了。」
「別這樣。」列素轉向傑斯,表情變得比之前嚴肅。「認真的。」
傑斯伸出雙手在半空中輕拍,希望隊友放鬆點:「我還知道有什麼不能做,好嗎?」
「但你和雅莉一樣都是半瘋。」
「上次你在山區不聽命,拼命救了那幾十人。你這樣說到自己不瘋,好像不公平耶,列素。能在這裡的,都沒多少個不是瘋的啊......」
雅莉尼蒂的說話令這裡氣氛變得有點沈重。
「啊,對啦,不瘋的都早已經死光了。備份都是屁,匪軍和我們一樣都一定要對面沒全屍。」
列素的反應令傑斯無力地搖頭和嘆氣。
「拜託,都回來了。上岸後就趁那幾天休假,開個派對好嗎?讓小孩看看我們Wombat隊的瘋子英雄和瘋婆也好嘛。」
「別之後怪我們帶壞你家兩個小孩就好啊,傑斯。」雅莉尼蒂笑說。
「喔靠,執勤時提家事會死喔。你別要我們連最後一兩天,都要擔心沒辦法讓你安全回家。」列素的陰沉暫時被驅除,雖然出自他口的說話還是不太吉利。
「我不應該在之前訓練時才......知道中獎時,我已經訓練完了調回這裡,沒法離開。要她單獨這樣過,是我失職。」
「又給我們加壓力了?」側頭的列素指著傑斯。「我不想因為你沒辦法完好回去,要被你女友哭打罵。」
「提醒不是壓力,我都不想在最壞情況時,向冰茶說你死掉。瘋婆大嘴巴,她說九成出事。」
雅莉尼蒂咳了兩聲:「我還是有分吋的。」
一男一女繼續吵鬧時,列素不自覺地看著有兩個夕陽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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