馭馬在月夜下邁着小步,青草地上瀰漫幽光。偶有螢火蟲翩翩起舞,忽明忽暗,就像不知即將而來的詭秘之風,將會打擾牠們脆弱的和平。格羅德沒有哼起小曲的心情,他並未遺忘來到此地的另一個目的,至今卻似乎難以達成了,不過他決定最後碰一碰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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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隆斯夫人,事實上我還有一事相求。」格羅德心不在焉地抽動韁繩,讓馬匹徐徐前進。他們離開柏寧宮不到一頓飯時間,在此處把馬匹的力氣耗盡沒有好處,他暗忖,想必有人仍然懷恨在心,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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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何事?」麗潔忐忑地問:「是我前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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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他說過,你或許保存有奈落圖書館的地圖。」格羅德一邊說,又瞥了吉牙妮一眼,讓她到後座觀察莫爾扎人的動向;他們即將越過牧場,再走一段下山的路就會回到尼根澤鎮。若要不丟失他們的行蹤,格羅德會在此時開始追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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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少女看懂了他的意思,拉着悶悶不樂的阿絲蘭到了後座去,黃毛頭卻在抱怨:「結果連一個狗屎般的人也沒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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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前夫保有這樣一張地圖,但早就遺失了。」麗潔苦笑着說:「魔格納的群山路途險峻,但前往圖書館尋求知識的人不少,在路上你說不定能找到研究禁術的學士為你指路——艾爾帕是這樣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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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禁術?」格羅德皺起眉頭問:「什麼意思,聽起來就像群危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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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問一個一輩子也沒有離開家園的婦人,又有何用?」麗潔搖搖頭說:「我告訴你的,都是艾爾帕曾說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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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這些故事之中有蛛絲馬跡。」格羅德擠出一個笑容,事實上心裏有點煩悶。感覺此行就像打了個水漂,阿絲蘭忽然發狂的原因還沒找到,前往圖書館的地圖也沒找到,卻得罪了一位莫爾扎軍閥,或許這輩子也不能再踏進恆春之地,格羅德暗忖,真是他媽的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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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時的東鄧,在亞達慕擁有遼闊領土,莫爾扎和仇霜大半封臣也曾為藩屬。一些承傳下來的古籍記載,禁術是被帝國議會列為禁忌的知識。」婦人端莊地說:「這就是我對於禁術的所有認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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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總比不知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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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羅德聳聳肩,卻煩惱起來。要在東鄧帝國邊境的群山,漫無目的地尋找一座不知存不存在的橋。先不說沿路上能否找到鄉村城鎮補給日用,單是看魔神山脈在地圖上跨越的距離,不花兩三個月根本沒法穿越,更不用說是在其中找尋一條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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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口的哨所燃點起火盆,在遠處看去像是排成一列的橙紅星辰。眾人沉默,只剩下五匹馬的蹄聲,以及篷車車軸吱阿吱阿響。格羅德心知這輛馬車捱不了多久,他們和傭兵團分別時換了新的車軸和輪子,但早已在經過水窪地的時候磨蝕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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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崗上有民兵提着長矛過來查看,格羅德讓巴隆斯夫人打發他們。山民們神情慎重,恐怕也猜到情況並不單純,不過還是為他們打開了最後的閘門。格羅德看見幾乎漆黑的山路,打了個哆嗦。即使快要回春了,風還是寒森得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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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潔目送着他們離開,忽然猶豫,接着跑了幾步追上來。格羅德緩下馬匹,讓婦人說話,她眉頭緊鎖,卻是知道騎士的時間寶貴,決然地說:「請代我告訴艾爾帕,我對不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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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如實說的。」格羅德說,策動韁繩,回頭道:「要放下一段過去需要很大的勇氣,無論結果如何,你是個勇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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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的眼眶紅了,卻沒有哭。格羅德讓馭馬加快腳步,身影漸漸融入了黑暗,很快便沒法看清火光下的巴隆斯夫人。這時候,吉牙妮從車後爬過來,坐到騎士身邊,輕聲說:「追來的只有一名騎兵,一直跟在我們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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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你眼力最好,肯定看得比他遠。」格羅德雙眼適應了月夜下的道路,石塊看起來就像一顆顆灰白的星辰遺骸。他拿起鞭子,輕輕一抽,馬匹跑得更快了,但肯定是快不過莫爾扎的驃騎兵,格羅德心想,對草原少女說:「收拾輕便的行裝,我們不要馬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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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我們要騎馬戰鬥了嗎!」阿絲蘭這時壓住騎士的肩膊,搶上來說:「阿絲蘭喜歡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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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格羅德回頭瞪了她一眼,悻悻地說:「我們分頭跑路,你跟着吉牙妮,以免迷路,地圖我們各一份,在抓螃蟹的紅樹林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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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羅德大人,也就是我們要分別一天?」吉牙妮有點猶豫地說:「你不會是打算做什麼危險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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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不會比和白銀近衛決鬥危險。」格羅德冷笑道:「我老了,快要只能做這些偷雞摸狗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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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羅德大人,你不老。」吉牙妮皺起眉頭,不滿地說:「你是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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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好什麼鬼?」格羅德反了個白眼,抓起皮袋子,交給吉牙妮道:「幫我繫在雷帕特背上,抓兩天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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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剛剛好,到了會捍衛你草原妻子的年紀……」吉牙妮凝望了他一眼,聲細如蚊,說着卻是噗哧一笑,扭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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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是為了阿絲蘭戰鬥!」阿絲蘭剛解開六月雪的韁繩,聽覺卻是敏銳得很,馬上回頭,怒道:「草原女人,不要得寸進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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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牙妮笑着為雷帕特解開韁繩,篷車緩了下來。少女跨坐上闇星,黑馬安靜非常,彷彿融入了黑夜,但額上的星辰卻像引路明燈。雷帕特在一旁不滿地嘶叫,想扯下背上皮袋,就像感覺到格羅德準備勞役牠一樣。格羅德手中忙着解開馭馬,回頭瞪了牠一眼,牠才別過頭,乖乖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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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絲蘭想跟着師傅。」黃毛頭騎着六月雪在踱步,懊惱地說:「不想跟着草原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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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一天而已。」格羅德咕嚕着說。但他想起艾爾帕,不敢把話說得那麼死。從莫爾扎到北洋行商,本來頂多不到一年的事,結果卻離家八年有餘。此時回首,早已事過境遷,連家庭都變了個樣子,他也成為了小有名氣的僱傭兵團團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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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命運,他真的有選擇的餘地麼?格羅德撫心自問,沒人知道他什麼時候會踩上另一根雞骨頭,從此倒地不起。即使他是鏽鐵騎士,曾在草原上四處問人「汝命何價」。他自以為知道答案,但答案真的在他心中?此刻他也變得不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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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應我,還有阿絲蘭,一天之後你會回來,否則我們會等下去。」吉牙妮扯着闇星的韁繩,端坐於馬背,背上是她的反曲弓,大腿綁着箭袋,不再是夏宮中溫文爾雅的樣子,又化身成為草原上箭無虛發、讓人聞風喪膽的「黑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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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歧路女神發誓,我會回來。」格羅德嘆了口氣,淡淡地說:「現在,你們倆,快走,我要給他們辦個歡迎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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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牙妮點點頭,策馬而去。阿絲蘭卻是回頭,朝他裝了一個大大的鬼臉,白馬的腳步很快追了上去,在雙月女神的榮光下顯眼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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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羅德拉着兩匹馭馬的韁繩,騎上雷帕特,手上點起火摺,丟到他睡了好幾年的斗篷上,真該死,格羅德暗忖,若不是斗篷被阿絲蘭睡覺時咬得不能再爛了,他也不想燒了它;褐布的邊緣燃燒起來,接着點燃了篷車,濃煙冒起,傳來讓人心煩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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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士沒有回頭,拉着馭馬,往黑夜策騎而去。背後的火焰溫暖,而且明亮,但他衝進了寒風裏。就像當初,年輕的格羅德.迪阿斯,在風雪中踏上路斯山路,孤身一人,彷彿是他最終的歸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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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向下沉,暗道,是的,彷彿他最終的歸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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