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紹興籍的師爺,過沒幾年將屆耳順之年的劉和隨著東家現任浙江布政使王有德從離疆來到鳥語花香的江南任職,一路乘舟行馬飽覽秀麗山川。
明清之際江南文風熾盛,才子輩出,而紹興人以處世精明治事審慎聞名於世,幾乎壟斷了師爺這門官衙裡的特殊行業;無疑劉和就是師爺中的箇中翹楚,人品更是沒話說,少有的一身傲骨卻能做事八面玲瓏,玲瓏歸玲瓏卻有一條底線不肯踰越,那就是違反國法或許可做,但傷天害理的事他是決計不做,誰叫他做,他就找誰翻臉,就連東家都一樣,飯碗說砸就砸絕不戀棧;據說他的床舖下就壓著一口箱子,箱子裡有回鄉所需盤纏,一旦與東家有嫌隙,道不同不相為謀,他隨即捲舖蓋走人,這是劉和的秉性,因此輾轉換了幾個東家一路走來不甚如意,直到遇到王有德之後才算得上是如魚得水。
布政使掌一省刑名,劉和襄助王有德執法既有菩薩心腸又有霹靂手段,地方宵小盜賊為之斂跡,所以王有德獲得人民的愛戴被頌揚為王青天,人人皆知王青天卻不知背後的劉師爺,劉和不以為意凡事但求無愧己心就好。但自從搬入衙署後困擾萌生,起因是劉和喜歡在辦完公事回屋後,趁夜晚寂靜時分讀書,大凡老莊佛語的書他都喜歡,惟與八股相應的書偏偏棄如敝屣,無奈衙署裡人多吵雜走動頻繁,擾了他讀書的雅興。最後劉和只好自掏腰包,租了間靠近衙署價廉又僻靜舒適的小院間,二話不說搬了進去。
搬進去的第一晚天氣炙熱,屋內如火爐,劉和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忽然一陣陰風吹來,吹得他渾身涼爽,劉和疑惑地輕瞥一眼心裡登時明白了,暗思:「難怪這屋子如此便宜。」有也當作假,此時乘著涼意不睡更待何時,於是不管不顧蒙頭就睡,一夜好眠自不待言。日日重複昨天故事,夏去秋來,就這樣消暑直到仲秋過後天氣轉冷,然而每晚依舊陰冷如故,躺在床上的劉和緊拉著棉被還是冷得牙齒亂顫,這時劉和真吃不消了,他開口說道:「老兄啊~可否離我遠些,你這忒冷的讓人受不了。」床旁陰氣來自於某鬼,某鬼一身書生打扮,除了左臉有個半拳大的胎記之外,與尋常讀書人沒有兩樣。某鬼每晚穿牆入室就傻愣愣的站在床邊看著劉和睡覺,不知用意為何?今日聽到劉和說話某鬼先是詫異,緊接著欲走還留,最後鼓起勇氣問道:「你看得見我?」
「能不看見嗎?仁兄跟冰柱似的,想不看見也不可能……啊呀,冷啊!」
某鬼露出疑惑的神情:「你既然看得見我,為何沒被我嚇跑?我可是鬼啊~」
劉和打了個冷顫:「你先離我稍遠些,我再告訴你。」
待某鬼離的遠些,劉和說道:「天地可鑒,我劉和行的正坐得正,為什麼要怕鬼,何況日前天氣熱,有你在可以消消暑氣沒什麼不好的。」
「我從來沒遇到過像你這樣的人……」
一人一鬼,你一句我一句,聊個不停,居然十分投契,原來某鬼姓陳名繼宗生前就住這兒,是個沒錢補官實授的落魄舉人,一輩子不懂得鑽營與謀生,是個人人眼中的書呆子,最後窮困潦倒鬱鬱寡歡而死。陳繼宗每天來到劉和的床旁,無非想嚇跑他好圖個清靜,但陳生死後依舊秉持著非禮勿動的聖人之言,只是呆呆站在一旁,然後希望劉和能看見自個兒被嚇跑。天不從鬼願,陳生的願望沒有實現。
這一會兒兩人發現彼此興趣一致都愛讀書,陳生大為高興,沒緣由的奔出,再回屋時手裡多了一本書;好奇心湧升,劉何顧不得陰冷走近一看,雙眼頓時敞亮了起來,居然是稀有的宋版「太上感應篇」,他當場朗朗有聲地讀了起來,簡直愛不釋手,片刻後才依依不捨的歸還給繼宗。繼宗搖搖手,說自己現在只是個孤魂野鬼,不想平白糟蹋了這本書,想送給劉和,惟一的條件是希望和劉和一同為太上感應篇校勘文章,然後刊印流通。兩人一拍即合,自此開始夜夜為書校文,書完成後劉和奔走商家詢價刊印,為此把壓箱子裡的回鄉盤纏都取出來用,能印多少就印多少,書刊印後則就近放在佛寺與道觀任人自取,不收分文。期間忙了兩年,劉師爺雖荷包與人都瘦了,精神卻勝過以往。
這日繼宗來悶悶不樂似乎有心事,劉和問:「老弟,你怎麼了?」
繼宗:「太上感應篇刊印後,冥司因我端正世俗有功,許我轉世投胎,聽說投胎這戶還是正派人家,巧的是跟大哥你家一樣世世代代以師爺為業。」
一人一鬼多日來的相處,劉和與陳生早已惺惺相惜,他聞言心裡不由得心裡泛起酸楚,然而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他真捨不得卻開口勸解一番,繼宗離去前亦是頻頻回頭,哽咽的說不出話來,最終返身沒入黑夜之下。劉和感慨人事無常,自此食不甘味,睡不成眠,整日裡無精打采,別人以為他病了,劉和不作解釋。
過了一段日子,劉和得了家書,展信一讀,原來劉和的孫子出生了,就在他六十大壽前夕,全家等著劉和回家過壽和取名,劉和高興極了向東家告假返鄉;待風塵僕僕回到家,他迫不及待的看看孫子,孫子那笑噗噗的左臉上有一塊大胎記讓他想起了故人,先是驚訝,隨之五味雜陳,既哭又笑了起來,親人不明所以,不知如何是好,劉和緩了一下情緒,仰起頭來若有所思,然後說了句:「這孩子跟我有緣,就叫繼宗吧。」
ns 15.158.61.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