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開窗簾,天微微亮起,沒多久,明亮的光線爬入了病房,驅逐了一室的黑暗,這是桂君一天當中最期待的時刻,揮別昨日的陰暗迎來今天的陽光,是某種希望的象徵,然而現實卻讓她失望,因為她強烈感受到時間正在流逝。
病房內的冷氣作響,如雪夜般的寒冷,令人打顫,她下意識的束緊領口,並且伸出右手食指輕輕置於病床上男子的鼻下好探查他的鼻息,這個舉動是她每天的開始,感覺到男子的呼吸,她總算放下了心石,喚來短暫的安慰,她肯定今天會是美好的一天。
躺在病床上的是她的丈夫,他們是一對白頭夫妻。
「今天好嗎?好......當然......做了什麼夢?看你笑得好甜......哇,吃了很甜很大的西瓜啊!......分我一半,怎麼樣......」
丈夫帶著微笑猶在夢鄉之中,一切都是她的自問自答,桂君帶著妻子的溫婉凝視著丈夫那滿布皺紋的側臉,好奇他夢到了什麼?不知他夢裡有沒有她,她好想進入丈夫的夢中與他朝夕相伴,好爭取剩下的每分每秒。
丈夫被醫生判定僅剩兩個月的生命,生命的餘火即將熄滅,桂君暗地裡數不清的不知哭過了幾回,但在丈夫面前仍故作平常。
守在丈夫的病床前,除了必要的事務外,她片刻不願離開,結婚至今逾四十年,膝下無子,每日朝夕相處,相濡以沫禍福與共,稱得上是最了解彼此的親密好友與併肩的人生戰友,雖偶有口角衝突,都能在隔日言歸於好,倔強又好面子的丈夫平時不下廚,通常在雙方吵架後,會一聲不響的親自燒一桌桂君愛吃的菜,用行為取代言語來表達自己的歉意,當桂君下筷時,就算是接受丈夫的道歉,這就是夫妻間不必言說的默契。
夫妻倆去年歡樂的出國卻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後果,丈夫突如其來的病痛纏身,經醫院檢查後才發現罹患了癌症,化療標靶全上場,順利控制了病情,配合飲食運動,人也逐漸恢復了健康。
「如果我先走了,你要記得按時回診,該做的復健不能少,該吃的藥要分清楚,不要糊裡糊塗的亂吃東西,知道嗎?」
某次丈夫這樣說道,突如其來的話語,像是最後的遺言交待,桂君大感意外。
「你想太多了,醫生說病情控制的不錯,你的身體復原的很好。」桂君如此回應。2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0SURAPUoN
丈夫不語,望向窗外,將心緒投往遠方不明處。桂君理解,畢竟是相伴四十年的白頭夫妻,此刻她的安靜是最好的回應。
桂君本以為雨過天晴,然而人生的意外還是來了,丈夫近日因莫名暈眩而住院,檢查後沒料到癌細胞已擴散全身,判定活不過兩個月,這樣的訊息桂君決定隱瞞,算是她的私心,因為她擔心一向倔強的丈夫會因此失去求生意志,拋下她直接撒手離去,這樣的後果她不敢想像,光想就會讓她崩潰。
喝了碗熱湯,買了份早餐和書報,待回到病房時,丈夫已醒來,坐在病床上遠眺窗外,手臂上插著點滴。
桂君:「你起來了。」2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zugNE937q
「嗯。」
丈夫見到妻子,露出他獨有的笑容,桂君將早餐遞給了丈夫,丈夫說了聲的謝謝後立即大吃了起來。
「慢點吃,小心噎到了。」桂君像看顧小孩似的叮嚀著,見丈夫這樣狼吞虎咽,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歡笑中伴著死亡的陰影,她忽然想起丈夫病情,不自覺皺起了眉角,臉色十分凝重。
丈夫:「怎麼了?發生什麼事?」2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uhUxhY1bX
「沒......沒事。」2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LC4rQQXTW
「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過年前我要大掃除,家裡也得好好刷一刷油漆才行。」
『過年?!』明年的今天桂君將獨自迎接新年,念頭一起她突然悲從中來,無法抑制的她為了掩飾滿溢的哀傷趕緊快步離開病房,將丈夫和一切暫時拋諸腦後,她在天台花園尋個僻靜的角落痛哭一場,霎時淚如雨下,片刻後停止了哭泣,待眼眶不再泛紅,她才緩緩走回了病房,丈夫不疑甚至說年底還要帶桂君出國,桂君含糊應承,事情也算遮掩過去了。
回到家的某天早晨,丈夫開始明顯不對勁,不僅呼吸困難,連說話都異常吃力,斷斷續續間有氣無力,桂君大為驚嚇,她趕緊打電話叫救護車,無奈死亡已迫在眉睫。
救護車上丈夫流著眼淚硬擠出他獨有的招牌笑容,他虛弱的看著桂君,似乎重複說著些什麼話?桂君將耳朵貼近,丈夫耗盡餘力的說:
「...我...愛..你......」
緊握著丈夫的手,那個過去撐起家庭,捍衛愛情溫厚有力的手,此刻變得冰冷,丈夫的笑容僵住在某個時刻,桂君的世界彷彿停止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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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的葬禮沒有告別式,遺體焚燒後,將剩下的骨灰撒向大海,生命最好的歸宿就是自然。
忙完丈夫的後事,桂君回到空蕩蕩的家,景物依舊人事全非,四周靜到令人心痛,她打開電視讓家裡能有說話聲,好排遣揮之不去的孤寂,整理著丈夫的遺物,她在不起眼的角落裡,發現了一封信,打開一看是丈夫的筆跡,丈夫寫道:
「小君,我將遠行,與妳分別是我不願又莫可奈何的事,雖然妳隱瞞了我的病情,但四十年的夫妻,一舉一動間,妳又怎麼能瞞得過我,我知道妳是擔心我無法接受,其實當死亡成為了眼前的事實,我反而不怕了,我只是捨不得妳,為了怕妳見到我會忍不住傷心,我故意裝作不知情,這是我為你唯一可以做到的事,雖然妳已滿頭白髮,但妳永遠是我當初見到的那個純真的女孩。
記得要按時回診作復健,藥要分清楚,三餐要規律,不要糊裡糊塗的亂吃東西,保重自己,不要悶在家裡,多到戶外走走。
再見了,我永遠的愛。」
讀完信,桂君崩潰了,淚暈開了信紙,她將丈夫的信紙擁入懷中,試圖感受他的餘溫,忽然,電視機傳來了歌手張信哲所唱的白月光。
『白月光,心裡某個地方,那麼亮卻那麼冰涼,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想隱藏卻欲蓋彌彰。
白月光,照天涯的兩端,在心上卻不在身旁,擦不乾你當時的淚光,路太長追不回原諒。
白月光,照天涯的兩端,越圓滿越覺得孤單,擦不乾回憶裡的淚光,路太長怎麼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