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朋滿座的悅來飯館位於城東,精緻的菜餚融合南北,名聞遐邇自不在話下,瓷杯裡的花雕酒釀自浙江紹興遠運而來;嘴巴吃的是金玉滿堂,耳朵也不能馬虎,席宴上歌兒樂女纖柔輕唱,彈指間,千迴百轉伴著杜康與思緒一併入腸;掌櫃與跑堂忙祿的穿梭其中,吆喝招呼此起彼落,賓客無不盡歡,熱騰騰鬧烘烘的,宴席不散的人間景象,綿延不盡的歡樂場。
雲遊僧托缽路過,他不知何故收缽入袋將其置於地上,接著二話不說走入悅來飯館,微笑不語的就站在人家送往迎來的生意場上,任醬燒雞鴨和魚鮮牛肚從旁掠過。沒人知道和尚葫蘆裡賣什麼藥,紛紛罷筷停酌看看能生什麼文章。掌櫃的領著跑堂的要攆和尚出館。
掌櫃:「我說和尚啊,你走錯路了吧,不去廟裡敲木魚偏偏來這裡?」
掌櫃揮揮手作勢趕人,跑堂的小夥一擁而上,就在彼此推拉之際,一名年輕的讀書人覺得雲遊僧有些記不起來的面熟,他站了出來說道:「等等,掌櫃的,這其中必有緣故,何不聽聽老和尚怎麼說?」
聽聽無妨嘛。眾人異口同聲附和著,不好逆賓客的臉面,掌櫃勉為其難的接受。
讀書人朝和尚拱手作揖說道:「在下蘇州舉人任一孝,不知老和尚來此何故?」
和尚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貧僧路過此地,趁此機會圓滿一場緣份,諸位聽我講個故事……」
。。。
某地住著一位花甲之年的豪門富戶,看似錦衣玉食的風光生活,其實肚子裡滿滿的苦水無法說予人知;說來奇怪老員外白天要什麼有什麼,睡著後的夢裡卻成了窮困潦倒的乞丐,日日如此,讓老員外視睡覺如畏途,但人睡覺做夢是無法避免的事情。
明明躺在華屋美舍內,怎知閉眼睡去後的老員外就成了食不裹腹名叫牛大的老乞丐,牛大捲曲身體睡在破廟的供桌之下,躺在枯草堆上,隨著雞鳴起身,他先是歎口氣接著一如預期指天踱地的咒駡一頓,咒駡歸咒罵既不能解恨更不能抵餓,夢是虛假難辨,但餓是實實在在的,衣服只能蔽體難以御寒,牛大又冷又餓,只得緊抓著領子不讓刺骨寒風吹入身體,他弓著身子邊搓雙手邊走出破廟朝市街徐徐而去,想碰碰運氣乞討東西。
說起來這城市牛大再熟悉不過了,只不過不做夢的他是坐轎子或坐馬車穿梭其中,做夢的現在則是用年邁的雙腿走路,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乞丐。這日城內搬來了一個有錢人,他在城西設粥廠每天供窮苦人士喝碗熱粥,大善人是個慈祥和藹的老人,名叫王九,牛大領粥時向大善人再三道謝,傍晚回到破廟的供桌之下,不挨餓的牛大心滿意足的睡著了,這一番閉眼回到了現實世界,一個翻身從羽被之中起床,突然想起了某件事,老員外喚了僕人輕車簡從出門去。
老員外來到夢裡棲身的破廟處,想改善破廟的局住環境好讓自己在夢中住起來舒服些;忽然從供桌下爬出來一個老乞丐嚇了老員外一跳,老乞丐的長相讓老員外吃了一驚,因為老乞丐長的像夢裡的大善人王九,為此老員外找了個閒置小屋讓老乞丐住,還供他吃。
夢裡的牛大雖然年紀大了,但打的一手好算盤,算得一本好賬,被惜才的王九留用在身邊,沒多久把王家的家底摸的一清二楚,牛大見王九信任自己而漸生覬覦之心,他買通官府誣陷王家通匪,使得王家落了個抄家,王九身首異處的命運,錢財自然滾滾落在牛大的口袋裡;自此白天是富豪,晚上做夢還是富豪,老員外過起快意生活,但老員外有個心病,就是那個長得很像王九的老乞丐,不知為何老員外只要看見了就渾身感到不自在,對老員外來說殺人如同捏死螞蟻般的容易,於是找人毒死了老乞丐。
自毒死了老乞丐後,老員外病了,起因是他每晚做夢時都夢到自個兒在地獄受盡酷刑。晚上痛苦不堪,白天則惶惶不安,心病引來身病,沒多久病勢沉重,如同風中殘燭。適逢閉關十年的了道老和尚出關,老員外的家人趕忙請來老和尚,希望他神通廣大能救老員外一命,老和尚在門前遇到了剛啟蒙的小男孩,小男孩是老員外的孫子。
小男孩:「師父,請問您是來救我祖父的嗎?」
了道老和尚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我與你宿世緣份深厚,我是來救你的。」
小男孩搔頭不解,了道老和尚:「孩子,記住我的話,再往前一步就是萬丈深淵,急流勇退要及時啊。」
話一說完,小男孩一片茫然。了道老和尚舉步往房內而去。老員外躺在床上氣若遊絲,看到老和尚居然激動起來,因為面前的老和尚長的像王九也像老乞丐。
了道老和尚:「阿彌陀佛,施主別來無恙。人生如夢幻泡影,也該放下了。」
會面結束,不到一個月老員外還是過世了,而老和尚也不知去向。
。。。
悅來飯館內,大夥聚精會神的聽老和尚說完故事,無不嘖嘖稱奇。
老和尚:「阿彌陀佛,緣起緣滅,故事說完了,貧僧該離開了。」
任一孝:「等等,師父,還沒請教您法號是?」
老和尚:「貧僧法號『了道』。」了道老和尚往門外走去,提起布袋像一陣風般的離去。
任一孝猛然想起孩提時的往事,心中悚然一驚,當即止了進京搏功名的念頭,吩咐僕人收拾家當打道回府。過沒幾年燕王朱隸起兵造反奪了侄兒的江山,登極之後清算株連建文舊臣不計其數。
話說任一孝回鄉後當起了不愁吃穿的田舍翁,行善積德不遺餘力,就在一孝孩子出生的那一刻,適逢千里之外的了道老和尚也圓寂了,同時間一生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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