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有個樓盤叫作『幸福城』,從2012年開始出售,原訂在2015年交屋,期間經歷了停工、復工再停工,幸福城自此成了爛尾樓。
『掌握手中的命運,抓住眼前的幸福,別讓夢想只是在夢裏想想。』
幸福城的廣告用語與眼前拔地而起的爛尾樓形成鮮明的對比;如今的幸福城只有混凝土的粗皮構架,整棟樓既沒水電也沒門窗,是個不適人居的廢墟。
貨車轟隆隆地駛停在幸福城樓盤前,車上的二男一女下車,二名男子忙著卸下傢俱,女子則拎著行李站在樓盤下向上仰望,不自覺的發出無聲的嘆息;這個女子三十餘歲叫作方琳,是裝配工廠的清潔女工,她帶上所有家當準備搬入新家,心中沒有喜悅只有滿滿的無奈。
因為不甘心揹上三十年的房貸後,一生的積蓄也付諸流水,方琳決定搬入『幸福城』,為此與反對到底的丈夫離婚。因為不甘心,引起了更多的不甘心,說到底貧賤夫妻百事哀。
方琳原先挑選的房子位於十一樓,在沒有電梯的現況下,她沒得選擇只能挑二樓的粗坯房當落腳處,因為一樓已被其他更早來的住戶占據了。這間二樓的粗坏房說是家,事實上可依賴的卻只有粗糙的牆壁和樓板,連窗戶都沒有,而且因為沒有錢,在可預見的將來方琳沒有搬離的可能,現在的她可說是一無所有。
搬家工人把方琳的傢俱卸下,拿了工資就跑了。王八蛋,方琳於事無補的破口大罵。該怎麼辦呢?女人家畢竟氣力有限,方琳試著移動家俱,沒一會兒已氣喘吁吁坐倒在地。就算人前再堅強,此時的她忍不住眼眶泛紅,在心裡痛罵著那已千百萬次的『為什麼是我?』當她垂首自憐時,忽然她的餘光感覺到有一群人靠近,她抬頭淚水矇矓的眼睛看著。
一群人向她靠近,有些人拍拍她的肩膀,有些人輕聲安慰,有些人不說話只是陪伴,更有些人則是二話不說抬起她的家當,直往幸福城而去。他們都是購買幸福城的苦主,眼下是爛尾樓的住戶;同是天涯淪落人。
「妳是新來的吧,咱們都跟你一樣,誰叫咱們遇上了呢,咱們得堅強,日子得過,是不。」
方琳不知該說什麼?只有收拾眼淚不停謝謝。到了二樓方琳撿了個向陽的房子,她希望能揮別陰霾,待家具和家當擺好安置妥當,就是個沒門沒窗的『家』。
幫助方琳的人與她素不相識,只是面對同樣的災難而出手互助,這樣的舉動在每個搬入爛尾的幸福城時都遇到過。所有人離開了方琳的家,她獨自坐著品嘗她的家,眼神雖空洞心裡卻有少許的踏實,她告訴自己從今天開始要重新生活。
一個男人闖入她沉思的世界,這個男人約莫四十左右,他帶來了一塊紅色的大布幔和蚊帳說:「晚上風大蚊子又多,這些給你擋風擋蚊子用的。」不等方琳回答,男人為她在窗口打了釘子掛上了布幔,他又說:「紅色討喜,是好兆頭,所有倒楣事都過去了。」
兩人互相介紹了一番。男的叫羅大同是個滴滴車行的司機,他為她解說了爛尾樓裡的公用設施,例如共用的廁所。大同的酒窩和靦腆的微笑,引得方琳跟著微笑,目送他離開,微笑轉而存放在了心底上鎖的抽屜裡,因為方琳不再輕易相信人,尤其是男人。
話說羅大同之前與妻兒生活好好的,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一直到大同貸款買房子開始,自此人生變成灰暗;與方琳如出一轍,先是房子延期交屋,再來索性停建,停建歸停建房貸可是一毛不減,羅大同與幾個苦主聯絡後一同上訪,上訪卻只得到層層轉發的官式回應,爛尾依舊是爛尾,問題無解。原本就吃緊的預算,再加上房貸簡直雪上加霜,妻子受不了生活壓力而離家出走,半年後要求離婚。當有人問起這件事時,大同總是輕描淡寫的這樣說:「何必勉強她跟著我一起受苦,我是男人什麼事都要自己扛起來。」為了減輕租房的資金壓力,大同帶著女兒搬進幸福城,算是早期的進住者,現在女兒小芬已經十歲了。
最難的是第一晚,方琳看著搖晃的燭光,不願想卻頻頻回首過往,到了下半夜才恍恍惚惚的睡著。日子如流水,幸福城裡的生活似乎一成不變,唯一有變化的是方琳換了餐廳的工作,薪水和工廠的清潔女工差不多,但每天免費供晚餐,加上容許打包剩食,方琳開心的不得了。有時大同會拿些日用品給方琳,或幫她提水至二樓屋內等粗活;有時則是方琳幫忙看顧小芬,為她張羅吃飯,好讓大同接夜班多掙點錢。大同與方琳雖互有好感卻關係止步,各自住在樓上樓下,因為兩人饒有默契的將感情劃為禁區不敢觸碰。
日子應該依樣畫葫蘆的過下去,直到強烈颱風來襲,打亂了原本的規律。強風還沒來臨,雨勢已經增大。幸福城因為樓盤沒有建完,平常的風雨還行,一遇強颱那可扛不住了,所以住戶們早早都收拾東西暫離,去找安全的地方避颱,大同父女倆也不例外。當大同和女兒小芬準備離開幸福城時,風雨據增,眼前已灰濛濛一片。
小芬:「爸,方阿姨呢?」
大同:「應該還在二樓。」
小芬二話不說,往回跑,大同緊跟在後,他知道小芬想做什麼。尚未跨進屋內,他就聽到兩人的對話。
小芬:「阿姨,颱風要來了,這裡很危險,你不能一個人留在這裡。」
方琳垂首說:「除了這裡,我一無所有,我沒有地方可去。」
大同進屋:「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們,如果你不嫌棄,跟我們走吧,前面的路雖然不好走,但我用生命向你保證,你絕對不是一個人。」
方琳說不出話來,眼框頓時紅了起來。小芬拉著大同與方琳,三人攜手坐上了大同的車,冒著風雨車子駛離幸福城時,方琳不經意地瞥見掛在幸福城樓盤上的廣告用語。
『掌握手中的命運,抓住眼前的幸福,別讓夢想只是在夢裏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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