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戲演了一半，幕被拉了下來暫時休息二十分鐘，演員、導演與工作人員可以鬆一口氣喝杯溫熱的茶或咖啡，觀眾也能趁此機會上廁所伸展身體，四處寒暄打打招呼；工作人員於再度拉開帷幕的五分鐘前提醒觀眾們趕緊就座，以免影響下半場的戲劇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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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燈，一行行如下的字被投影在屏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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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八年五月，國共雙方在東北打得是如火如荼，作為內戰的前哨戰，長春首當其衝，十萬解放軍圍困長春城裡的十萬國軍；解放軍意欲圍城打援，除了派部分兵力進攻長春外，大部分的兵力則以逸待勞準備合殲國軍的援軍，所以長春暫時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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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上幕在黑暗中被緩緩拉上，演員、道具與布板都就定位了，台前幕後一切就緒，就等著幕被拉開，燈被打亮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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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溫婉的旁白聲音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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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春城裡某間低小矮房內住著在附近教書的國文老師一家三口，穿著長袍馬褂的鞏傳宗是個三十餘歲戴著圓黑粗框眼鏡的國文老師，他在教育小學裡執教十餘載，雖然薪水不多但靠小他三歲的妻子替人做的針線活再加上傳宗常接些謄寫文本和寫些書法對聯的營生工作，所以一家三口的生活還過得去，十歲的小女兒也能上學念書。世道紛亂，這樣的小日子算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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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日抗戰贏了，本來期待的康莊大道沒有來卻迎來了艱辛的世道，物價上漲不說還不時宵禁，聽說國共打起來了，傳聞繪聲繪影，一天緊張過一天，傳宗不是沒有想過要攜家帶眷全家搬離長春城，且不說路途凶險阮囊羞澀，更何況傳宗自覺行得正做得正平生並沒有做過虧心事，既沒有開罪過國民黨也沒傷害過共產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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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宗想：他們打他們的，干我啥事，話說回來我一個窮教書的能怎樣，拿筆去戳他們脊樑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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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一個無權無勢的小老百姓能怎樣？亂世裡能隨遇而安就很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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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前天，軍隊闖入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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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白結束。燈被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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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上出現一群帽簷上繡著國民黨黨徽的軍人荷槍實彈又氣焰洶洶地闖進學校，其中領頭的昂聲說：「現在在打仗，學校停止上課，所有人都回家去，不准在街上逗留，不然用軍法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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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宗上前試圖說理，怎知講沒兩句就被士兵踹倒然後痛得倒在地上大口喘氣不敢吭出聲音。傳宗忍著痛楚爬起，帶著驚慌的學生們蹣跚的步出校園，傳宗在門口找到了女兒巧巧，父女倆都鬆了一口氣，然後父女夾雜在師生中被趕羊似的驅離出學校，連東西都來不及收拾。人人敢怒而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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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裡前的一段路，傳宗遠遠就看到妻子不時往外探頭的身影，他知道妻子是在擔心自己與女兒的安危，於是趕緊揮手接著拉起巧巧的手三步併兩步進了門，忙拴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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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我在家裡提心吊膽，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你們盼回來了，現在外頭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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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巧：「路上都是當兵的，每個人可兇惡的，駡人打人。」巧巧摸著小肚皮繼續說「媽，我肚子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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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宗：「兩個流氓打架連累我們受池魚之殃，這什麼世道還讓不讓人活，我和巧巧回家的路上一路擔心受怕什麼都顧不上，這下可真叫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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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仗總有打完消停的時候，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還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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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宗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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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返身下廚後端來三碗不停冒煙的麵：「快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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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子吃著熱騰騰的湯麵，聊了一會兒今天觸目驚心的所見所聞，接著洗漱後倒頭睡覺，一夜無語。明天的事明天再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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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很快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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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子躲在屋裡不敢出去想避避災星，豈料災星偏偏找上門來；一大早遠處就傳來動靜，三人的睏意從驚醒的那一刻起消逝無蹤，聽不清楚是什麼聲響，混雜著嘶吼、哭喊、不明碎裂與幾聲來源不明的槍響，聲響越來越大好比災星越來越接近，本來應該是避風港的家登時變得感覺不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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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傳宗與妻子月眉商量是否該出逃？以及後續的該逃去哪裡時？這些問題還沒討論出結果，一陣人馬雜沓的聲音已來到家門，不想來的還是偏偏來了。如同風強雨驟的敲門聲急促的響起。傳宗小心翼翼的打開門陪笑臉，軍隊不打聲招呼一窩蜂闖了進來翻箱倒櫃不知在找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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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你、你們在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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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頭的說：「打仗，為你們安全上頭要你們離開長春，為了國家，咱們要徵用你所有的糧食，所以你們不能帶糧食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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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宗：「不能緩一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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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士駡駡咧咧：「你奶奶的，打仗是死人的活，緩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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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宗一家三口背後被無數刺刀抵著，只能在士兵的眼皮底下拿了幾件衣服後就像眾多細數不盡的牲口般匆匆被趕出城門外，此時他們三人顫顫畏畏的充其量只是大時代中無足輕重又須忍受強風暴雨的小草。前路茫茫且缺糧斷食，傳宗一家人邁開腳步逐漸遠離背後那個像賊窩的地方，他與妻小頓時感到一陣輕鬆，他恨恨的把洗劫的國軍說是賊，其實這還算客氣了，套句傳宗的話「這群無法無天的惡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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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中人如螻蟻。只見一群螻蟻四散奔逃，許多人走著走著不知為何又折了回來，傳宗一家走得慢看到這些折回來的人感到奇怪卻怕路上生事而不敢問，只得繼續悶頭往前走，直到看到眼前不遠處的景象時不得不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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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景象令人心驚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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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傳宗他們不想走，而是走不了，因為前方被圍上了鐵絲網，不僅如此還挖深了壕溝，壕溝之後堆砌了許多沙包，沙包上架著一挺梃機槍，機槍後是共產黨的陣地，傳宗不死心帶著妻兒沿鐵絲網繞行，經過一段時間之後傳宗他們又繞回原點；整座城市被共軍圍個鐵桶似的毫無縫隙，後方的長春城又緊閉了門戶，於是形成了從城牆至鐵絲網中間的真空地帶，想回回不去，想走走不了，逃難的人如籠中鳥插翅難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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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難中有一個壯碩的男人向共軍喊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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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我們出去，我們是無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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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人也跟著附和，然而沒換來一絲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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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喊話的人掉頭往長春城走去，在靠近城門前五十公尺被軍隊喝令止步，男人帶著滿腔怒氣繼續朝城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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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出不去，你們搶了我們至少給我們點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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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還沒說完，男人的額頭就多了一個彈孔倒在地上，血泊泊的流淌，啊，人人驚慌失措像極了無頭蒼蠅拔腿就往外跑去，包含了傳宗一家，一群人又跑到鐵絲網這裡，面對鐵絲網開始喊叫，對面卻如同石沉大海一點音訊也沒有，失望與無助在群眾中迅速漫延，哭喊聲此起彼伏，直到沒有力氣哭喊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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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宗惡恨恨的說：「混蛋，都說是為了人民，都是屁話，全都是為了自個兒的天下，把我們放在這種求生無門的絕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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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巧：「媽，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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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眉安慰著說：「沒事，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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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怨也無用，他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在這頭上無片瓦，身上無一粒米的窘境下，所有人度過了幾天饑寒交迫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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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一大清早趁孩子還沒餓醒前，傳宗低聲向月眉說：「眼瞅著沒了生路，與其在這裡坐以待斃，不如豁出去，咱們闖他一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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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眉：「怎麼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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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宗：「咱們所有出城的人全翻過鐵絲網，爬出去，我不信他們把我們全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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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眉別無他法，總不能餓死在這裡，其他人也群起響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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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人說：「畢竟共產黨是人民的黨，他們想必比國民黨更照顧人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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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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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叔入了共產黨，他說共產黨就是好，比親媽還好，他們絕對不會對人民下毒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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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你一言我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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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咱們先派個人跟共軍打個招呼，放我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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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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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宗自告奮勇：「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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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眉想拉拉他，丈夫的話既已出口就斷無收回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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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剛亮，傳宗領著三人翻過鐵絲網，爬出壕溝，這四個人一邊揮舞白色旗幟一邊向共軍陣地前進，突然共軍有人喊話說：「現在是戰爭狀態請退回鐵絲網後，否則格殺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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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停下腳步，只有傳宗繼續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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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是國民黨，我們都是良民，我們只是要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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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沒說話，噠噠噠，機槍一陣掃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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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傳宗倒地時，他已走近了共軍標語前，那句標語寫著五個大字：為人民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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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陷入黑暗中，舞台上的燈再次亮起時，出現了眾星赫赫的國軍將領排排站，他們率部投降了共軍換來了保住全軍上下的命；接著解放軍凱歌高唱的進駐長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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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燈光從明亮逐漸轉為昏暗之時，觀眾席上傳來一陣打呼聲，打呼的男人隨即被身旁的妻子制止而醒來。戲散人去，妻子在公演的戲院門口忍不住抱怨丈夫：「有沒有搞錯，你居然在公演中睡覺還打呼，有夠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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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聳聳肩：「不能怪我，太無聊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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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唉，人家送的票，想說讓你們文藝一點才帶你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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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晚無聊到如坐針氈就讀小學的女兒說：「等一下我們去吃肯得基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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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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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點點頭。這一家三口一齊走向了舞台上燈光照不到的角落。此刻戲真正演完了，舞台上的幕緩緩往下降。舞台上你方唱罷我登場，走馬燈似的物換星移，有道是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雖然空蕩，明日舞台依舊是舞台，長江依然東流奔逝不休，追悔亦是無用之事。縱然百般不情願，舞台上的幕終究還是拉了下來，許多得意的與失意的，許多能說的以及不能說的，全隱藏在黑幕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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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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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金陵鳳凰台》/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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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臺上鳳凰遊，鳳去臺空江自流。
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
總爲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