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過後,窗外明亮了起來,快八十的老趙醒來後起身到廚房用電鍋蒸了顆饅頭,泡了杯烏龍茶,打開電視;這是他日復一日不曾改變過的早餐內容,饅頭、烏龍茶和電視。
有人曾問他,每天吃一樣的東西,不會感到膩嗎?
我牙口不好,饅頭好嚼又便宜,而且都這麼久了,早習慣了,不這樣吃還怪彆扭的,習慣就好。老趙這樣回答,邊說邊搔頭以對。
總結老趙的人生,大約就是『習慣了』這三個字;被兵敗如山倒的國軍抓去當兵時,還是個剛成家不識人事艱難的少年郎,這一匆匆離家就是一輩子,再回家時已是個齒危髮禿的老頭了,遺憾的是父母死的時候連送終的機會都沒有,一心等他的妻子卻死於大饑荒之中,對這一切老趙很自責;自責又有什麼用呢。亂世之中,人人都是巨輪下生不由己的螻蟻而已。滄海桑田,家不成家,生活的印記被大時代的無情洪流抹滅的乾乾淨淨;再回首,家鄉成了異鄉,說不盡的悲哀啊!
「我見不到我的媽媽呀!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老趙酒後涕泗縱橫的說:「老天爺你有眼睛嗎?這是他媽的什麼時代?」
老趙只能酒後對天痛罵,次次如此,卻無濟於事。習慣軍旅,習慣台灣,習慣一個人,習慣了天倫夢碎,就這樣悠悠忽忽的活著,好在身體還算健康。吞下饅頭,待要喝烏龍茶時,電視機傳來政客操弄謾罵省籍的話語。老趙眉頭一皺將電視關了,眼不見為淨。他輕嘆口氣轉到狹窄的院落去,對著院落裡的一面孤獨的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肅然敬禮,這是他一輩子的習慣,至死無改。
習慣,一切都是習慣。
原本國旗掛在屋外。屋外的國旗居然會被人割裂、潑漆,甚至斬斷,原因不明,令他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他只能將國旗收置在促狹的院落裡,勉強在小小的空間裡愛國。敬完了禮,他把自己打理整齊,出門去醫院。老趙走在大街上遇到政治遊行,他發現遊行者將國旗踩在地上,並且點火燒著。
代表國家的這面旗幟豈能如此任人踐踏。國旗招誰惹誰了?老趙心裡憤怒不解,但他沒有勇氣開口勸阻。算了,罷了,習慣就好。他遶道而走,對眼前的景象只能視而不見。回到家,他把體面且唯一的西裝再拿出來熨燙一遍,作為他兩腳一伸遠行的服飾,不整好是不行的,因為不知哪一天用得上。想必,那一天不遠了吧,他心想。
收音機正廣播京劇四郎探母的橋段:
六郎稟告老母:「四哥回來了。」
老太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問:「你説的是哪個四哥?」
六郎:「就是我的延輝四哥。」
老太太忙問:「我兒在哪裏?」
四郎急步進來,跪在母親面前淚流滿面的叫了一聲:「娘,你的兒子四郎回來了!」
母親抱着四郎的頭看一眼:「果然是我的四郎回來了。」
説著母子倆抱頭大哭。1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EgvpSwVvg
老趙聽到這裡忍不住放下手邊的事,坐在椅子上又哭了一場,哭完後他又繼續熨燙他將來入斂時要穿的西裝。想必死後可以見到媽媽了。他心想;老趙已迫不及待了。突然屋外下起大雨,猝不及防的他趕忙衝出屋外降下國旗,一陣騷動後返回屋內,老趙預備入斂時穿的西裝已破了個大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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