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懦夫,卻是一個仁慈的懦夫,然而在生死相搏的戰場上仁慈就等於怯懦;為何叫他懦夫呢?只因他不想傷害人更何況是取人性命,他名喚亞瑟,沒有意外地被眾人貼上失敗者的標籤。天兵亞瑟,大家明裡暗裡都這麼叫他。溫文儒雅,動作笨拙,常常當眾出醜,永遠的心不在焉。
從戰爭開始,亞瑟的槍和刺刀就沒沾過血,就算雙方駁火場面十分危急時亞瑟也沒擊發一顆子彈,不拿來殺人的槍比柺杖還不如,但亞瑟和槍卻十分親密,親密到他為他的槍取了一個舉世皆知的名字『貝多芬』。由於亞瑟的行為很匪夷所思,老兵除了訕笑外,抓了機會就要刁難他,同袍見狀紛紛與他保持距離,於是孤獨的亞瑟與貝多芬更加親密,不管白天與黑夜簡直形影不離。
那對情侶。
專門稱呼亞瑟和他的貝多芬,這個單詞在軍隊裡蔚為風氣,句尾常引來一陣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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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瑟:「貝多芬,人為什麼要挑起戰爭互相傷害?難道他們沒有父母家人嗎?」
想當然爾,貝多芬沒有回答亞瑟,因它只是一支槍。
亞瑟裝作理解的點點頭,自言自語的說:「我知道了,你是槍,你不懂人,可是,我是人,我也不懂人。」
亞瑟的左大腿莫名被踢了一腳,這一腳來自暴躁的下士班長卡爾,卡爾有些抓狂的罵道:「亞瑟,你這隻蠢豬,收起你的口水抱著你的女朋友貝多芬給我爬起來滾到營哨前報到,我們接到命令整個連要去前線,前線,聽到沒有,前線,天殺的,如果殺自己人可以沒罪的話,我第一個要斃的人絕對是你。」
二個小時後,軍隊抵達被戰火波及且滿目瘡痍的市鎮,四處是破壁斷牆,硝煙瀰漫;亞瑟所屬的班級單位在卡爾的領導下奉命逐屋檢查,人人聚精會神四處蒐尋深怕被伏擊,只有亞瑟好像還在狀況外,到了二樓他看到一架完好無損的鋼琴,忍不住輕撫著留戀不去,音樂,亞瑟的最愛。如果,我說如果,如果沒有戰爭的話,現在的亞瑟該是登上國家音樂廳史上最年輕的鋼琴演奏家。
任務進行中,卡爾卻發現亞瑟不見了,不見了就不見了還能怎樣?更何況是天兵亞瑟,有他是麻煩少了才剛好,亞瑟死了軍隊還能少養一個廢物。突然尖兵回報在陣緣前方與數量不明的敵軍接觸,隨後敵我雙方在空無一人的市鎮裡猛烈開火,咻咻咻與噠噠噠交錯,一時間槍林彈雨,傷亡無法計數,然而在這個你死我活的時刻,悠揚的琴聲很不恰當的響起,傳到敵我雙方的耳朵裡。
這是個魔幻的時刻,相殺的雙方竟然不由自主的停火,默默聆聽著,飄盪的音樂帶著一絲淡淡卻化不開的憂傷,轉折遞進像年老的吟遊詩人在溪谷裡追憶似水的年華,像耳旁的低語與呢喃。有些人聽出來了,有人在演奏巴哈的G弦之歌。
琴聲暫止,旋再起;接著昂揚頓挫的琴聲乍然響起,如狂風驟雨之中,飄在海上的孤舟,承受著,抵抗著,誓不向風雨低頭。命運如此厄難,若要彰顯生命,唯有奮力抗擊。有些人聽出來了,是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
當士兵們不自覺鬆開握槍的手,紛紛陶醉在音樂時,雙方的前線指揮官接到了上級嚴厲消滅對方的軍令,於是抬出軍法與佩槍下令將砲口對準了彼此,一時間砲火齊飛狂轟濫炸,迎面而來的是暴炸巨響、火花煙塵、死亡腥臭和無止盡的哀嚎慘叫;其中一枚砲彈恰巧落在了鋼琴房,霎那間將鋼琴與演奏者炸了個粉碎,演奏者想必遇難了吧,說是遇難更像殉道,為音樂與這不平的世道殉道。
四十年後,握手言和,在倖存且尚未凋零的老兵記憶深處,那裡沒有戰爭,沒有勝利,沒有失敗,只有那不知名的人所演奏的音樂,宛若天籟,在漫天鋒火之中,在心裡不停的悠悠響起,永存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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