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請不要害怕,我不是壞人,在你因恐懼逃離我之前,請聽我說關於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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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在離這裡不遠的吉野村,我的父母來自日本的山形縣,因為貧窮祖父帶著一家人飄洋過海來到這塊陌生的土地上,沒想到為了生存才踏上這裡沒多久的祖父竟染上瘧疾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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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已逝,活著的人還得為了活著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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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問我是日本人嗎?我想是的,但我雖然是日本人卻對日本毫無印象,因為我自有印象以來就在台灣這塊土地上長大,我的世界就在這裡,在吉野,在花蓮,而且我一輩子沒有離開這裡,我自認是個貨真價實的台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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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事嗎?好的,我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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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生活雖然不富裕卻也衣食無缺,我和本地的孩子們玩在一起,縱然大人們三申五令禁止,父母對我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們挖蕃薯、打彈弓、抓蚱蜢、釣青蛙,騎馬打仗,上山下海,處處都是我的遊樂園;那是我人生當中最快樂的時光,然而快樂很短暫,戰爭就像無數的韁繩開始套在每一個人的頸項,所有人都被鞭撻拖拽著背後龐大又顢頇的戰爭機器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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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戰爭是什麼?大概是老師教的以一腔熱血効忠天皇吧,我無從描述戰爭的模樣因為我沒經歷過,但我知道物資越來越少,生活越來越困難,而村裡成年人陸陸續續披著象徵榮光的紅彩帶,在眾多哀戀的眼神與炮製出來鬧哄哄的鼓掌聲中,一個接一個消失於吉野村中,乃至消失於這個世界;不幸的是這個紅色彩帶終究披在我的身上,我受了二個月急就章的短暫飛行訓練,同時就在我向十七歲的美智子告白之後,我即將出征,美智子帶著哭紅腫的眼神交給我一個她求來的護身符,她說:我會等你平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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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離開,我挺起胸膛,返身時仍忍不住流下兒女眼淚,抹去怯懦的淚水我在村裡地藏菩薩的石尊前傾訴了我的不安,當然,石頭依然石頭,它沒有回應,回到家,媽媽什麼話都沒說只是煮了我愛吃的味噌湯,爸爸則是叫我多吃一些,睡覺前我擁抱了父母,母親哭成淚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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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就在這裡,在你進來觀光的此地,現在景色優美的松園別館就是過去戒備森嚴一步一崗哨的兵事部,從兵事部的據點可以俯瞰港口以及扼守海陸交通要道,可說這裡就是花蓮港廳最重大的戰略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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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我穿上了帥氣的制式飛行服,前往赴我此生所見過最華麗的午宴,餐點豐盛有餘,簡直滿了出來,有許多我不曾見過的糕餅甜點,在我家連砂糖都配給不到的當下可說令我目瞪口呆,但我毫無胃口,行禮如儀的過程中滴酒未沾,我像木頭人般羅列在隊伍中,起立,敬禮,舉杯,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假模假樣的以唇輕碰酒杯,高喊「天皇萬歲」,至於天皇為什麼萬歲,我不知道,但我不能質疑,我只能萬歲,擺手高喊的當下我的思緒隨著視線飄向白雲環繞的山巒,又從山巔上墜向吉野,進入父母與美智子的思念羅網中,直到我駕機穿過槍林彈雨衝向敵艦時,才如夢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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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撞將我彈向海面,我看著黑煙滾滾的敵艦無聲的沉入海底,不知為何我想起了天皇萬歲這句口號,我想我欠天皇的也算還清了,我要選擇過我想要的人生,於是我奮力的游泳,不知經過多少時間的漂盪,我上岸了,但我找不到吉野村,找不到家,找不到父母,找不到美智子,我只能來到目標明顯最易尋找的兵事部,沒想到招牌換成了松園別館,我不明白,我四處問人,沒有人理睬我,一直遇見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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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請你告訴我,吉野在哪裡?我的父母在哪裡?美智子又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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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你說……戰爭已經結束七十年了,父母與美智子早死了?那、那為什麼我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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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告訴我,我明白了,那一場撞擊我絕無生還的可能,所以……死了,我死了,我現在只是流浪在世間的一縷幽魂而已,那麼女士,我還能見到父母還能見到美智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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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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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未熄火的老巴士停在收費亭外,美智子情緒激動的走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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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說:你的父母與美智子都死在了那場大空襲中,你的父母已再次輪迴了,只有美智子一直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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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說不出來的震動,消化片刻後我問: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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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說:七十年前我收下了你的不安,七十年我還給你心安,去吧,她等你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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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向美智子,再轉頭時女士已不知去向。我再無遲疑邁開腳步向笑著哭泣滿臉淚痕的美智子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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