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和拳鬧轟轟的直到庚子年,時值光緒二十六年,最後引起了八國聯軍的入侵,戰火燒到北京,慈禧太后始料未及,倉皇間拉著皇帝愛新覺羅載湉出逃,連金銀細軟都不及收拾妥當;狼狽出逃的慈禧臨走前還不忘抓個墊背的,當眾命人溺死了皇帝的寵妾珍妃,既震懾了皇帝與隨行人眾又剪斷了皇帝的枕邊風,就算出逃她也得立威;此舉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恰如其分的奉行她睚眥必報的處世原則,誠如慈禧常掛在嘴邊的話。
「誰讓我一時不痛快,我就讓他(她)一輩子不痛快。」
出逃的日子對於過慣紫禁城內奢華生活的慈禧來說是度日如年,疲於奔命又居無定所,生活慘淡不說,而且食不甘味,簡直沒法活了。直到被指派為欽差大臣便宜行事的李鴻章與各國周旋和談多日,由慶親王奕劻與李鴻章代表清廷屈辱的訂立了辛丑條約,賠償各國鉅款後,各國才依約退兵,情勢總算平息下來。
經歷八國聯軍與辛丑條約的協商後,背負賣國之名的李鴻章心力交瘁,一病不起於隔年逝世。
罪己詔既下,兩宮終於回鑾,安坐在西安往北京的火車上,一路風馳電掣,即將回歸權力寶座,貪權的慈禧按理說應當心情大好才是,但她心裡卻空落落的不踏實,幾日來睡覺都會驚醒,好像背後被人戳了脊樑骨,她卻鬧不明白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只能將這股怒氣發在近侍內臣,尤其是總管太監被破格賞戴正二品頂戴花翎的李蓮英身上;李蓮英見慣了如此場面,早摸透了主子的脾性,鎮定的逆來順受之餘,還能擺出一臉恭順不討人嫌的表情。
慈禧眼睛一轉掃到了坐在角落裡,像悶葫蘆般默不吭聲的皇帝載湉,就在此刻她明白了問題出在皇帝的身上,她暗思著自己年歲已高,明白的說一隻腳早擱在棺材裡,皇帝卻正值壯年;有史為鑒,後朝清算前朝的事可曾少過?尤其是這對不是母子的母子,思忖至此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輕顫,突然一陣背脊發冷,心裡蹦跳的厲害。面不改色的慈禧在心底盤算了一番計量,她告訴自己眼前得好好活著,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載湉之前。
火車駛抵京郊的馬家堡車站,來迎的是一班重臣以及直隸總督袁世凱和他所率領的武衛右軍,一聲號令下,訓練有素的軍隊動作整齊劃一,望去軍容嚴整,武力壯盛,既彰顯了皇家威嚴,又顧及了慈禧臉面,此情此景與逃亡時如喪家之犬的惶惶終日不可同日而語,簡直讓人忘了此行是西逃後的回歸。
太后與皇帝下了火車改乘轎子,沿途由袁世凱組織起的場面極盡盛大豪奢,轎子所到之處兩排跪倒,眾聲一致地不停山呼著:「太后、皇上萬歲,太后、皇上萬歲……」,聲聲呼喊,句句暖心,響徹雲霄之際,猶不絕於耳,縈繞於心,好虛榮的慈禧見狀不由得心情大好,隨意的丟了句,「榮祿舉薦的好,袁世凱是會辦事的。」本來僵在臉上的表情瞬間化了開,逐漸的眉開眼笑起來,隨伺左右的李蓮英當下鬆了一口氣,人前人後脚步更顯輕盈。
在武右衛軍的儀仗護衛之下,慈禧與載湉的轎子與一班隨行人等自永定門入城,一路浩浩蕩蕩經內城、皇城最終進入了紫禁城,片刻後老佛爺已安適在她西逃途中,日夜不止魂牽夢縈的地方,也是她權勢最初的起點與文宗皇帝(咸豐帝奕詝)親密相好之處「儲秀宮」內了。
遭逢巨變回京的慈禧太后,將皇帝軟禁,自掌中樞,初時頗思振作,力圖重拾人心,有言新政者多予采納。種種舉措儼然有捨舊謀新之象。然而才過沒幾天舒心的日子,她又故態復萌,於是大修頤和園,窮奢極欲的日費萬金;無視內外鼎沸,宮閣之中依舊一副太平盛世,歌舞無休的景象。
慈禧始終有塊關於皇帝的心病,隱隱作痛,為了治癒心病,她果決的迅速行動。過沒幾日,醇親王府接到太后的詣旨,將其心腹軍機大臣兼文華殿大學士榮祿之女幼蘭賜婚予皇帝同父異母的弟弟醇親王載灃為嫡福晉,載灃雖然不是慈禧的親妹葉赫那拉氏·婉貞所生(咸豐帝將慈禧的親妹指婚給自己的弟弟醇親王奕譞),卻有撫育之親;幼蘭則是慈禧的養女,仗著父親與慈禧的寵愛為人一向飛揚跋扈,用來控制懦弱的載灃與間疏皇帝的關係是再好不過的一枚棋子;一箭雙雕的將兩個顯要親貴置於掌中,為計畫的下一步做好準備,慈禧感到滿意。
其實載灃的婚事早就訂好了,載灃和他的母親都非常滿意,只待吉日迎娶,但還沒等到吉日,慈禧的旨意就來了,天威難測的讓人措手不及又無從抗拒。
一早,慈禧太后起床,她習慣性的坐在鏡子前,等來人為她梳頭,這等工作一向是由李蓮英操持,然而因太后今日起得比往常更早些,李蓮英尚不見蹤影,儲秀宮內的執事宮女只好硬著頭皮顫顫巍巍的為太后梳頭,怎知梳不到一半,太后竟大發雷霆,下令將宮女拉去慎刑司。
「老佛爺、老佛爺,玉兒不敢了!老佛爺、老佛爺……」喚作玉兒的宮女被粗暴架離,捂住嘴巴掙扎間聲音漸漸遠去,直至聽不見動靜為止,一陣寒意吹入儲秀宮內;宮內人盡皆知慎刑司可比煉獄,一旦被送去慎刑司必然直的進去,橫的出來,斷無生還的可能,還不如投井來的快活。
然而沒人知道太后這把無名火所為何來,於是儲秀宮內人人膽寒心裂,先是手腳顫抖的怔怔不知所措,隨即涕淚本能的跪下叩頭齊呼:「老佛爺息怒……」外表不生波瀾的慈禧其實窩著心火正想大開殺戒,恰巧奴才們千盼萬盼的救星大內總管李蓮英總算到了。
「不張眼的奴才,盡惹主子生氣,還不滾下去。」 李蓮英得了消息一進寢殿,立刻揚聲作態的說話。
宮人見慈禧沒搭腔反對,如蒙特赦般緊趕著躡手躡腳的退了下去。李蓮英身子一轉,抹了不張揚的笑臉,朝慈禧走去。慈禧不吭一聲由李蓮英為她梳頭,自個兒靜靜的看著鏡中的自己多了白髮,皺紋也深了些許,不由得輕嘆一聲。火眼金睛的李蓮英知道慈禧自覺年華老去因而心情不好,逗主子開心的方法他多了是,法寶早藏在袖口裡,於是不露痕跡的從袖口裡摳出少量的黑膠置於掌心,然後細心的為慈禧梳起頭來,梳子所到之處白髮無蹤,巧手來回間三千煩惱絲無不烏黑亮麗。
看火候到了李蓮英說道:「主子的頭髮依然烏黑烏黑的,就像剛入宮時一個模樣……」
聞聲乍醒,慈禧回神再看鏡中人的頭髮,果然烏黑亮麗,陰霾揮去不由得嘴角輕揚了幾分。李蓮英趁勝追擊刷地咚跪在慈禧太后的面前,特意頌揚幾句坊間讚譽新政的話,將功勞全戴在太后的頭上,聖明睿智的鳳冠一戴慈禧心情大好,用親暱的口吻回說。「起來,你這小滑頭……」
李蓮英剛起身,宮人就來報:「老佛爺,醇親王府老福晉拜見。」慈禧懶予搭理,僅僅冷哼一聲。
「太后,老身來是懇請您收回賜婚的旨意,載灃早已訂了婚,那户人家……」 載灃的生母老福晉甫一進殿,連茶都不及飲半口,直接跪在慈禧面前央求她收回成命。
慈禧太后冷了臉,目光凌厲的射向老福晉,嘴裡不輕不重回了句:「不知好歹。」
老福晉當場嚇破了膽,整個人神智恍惚,連怎麼回到王府的都迷迷糊糊的弄不清楚;回府後的老福晉失了心智,整日病殃殃的下不了床。當然賜婚的旨意沒有收回,載灃與幼蘭還是成婚了,並於光緒三十二年生下了長子溥儀。
光緒三十四年,溥儀三歲。仲夏,七十四歲一向自詡身體強健的慈禧太后居然病了,先是著涼隨之肚瀉不止,經太醫診治後卻收效甚微,慈禧整日裡躺在榻上病厭厭的。太后病倒的消息本來被宮裡嚴密封鎖,然而世上怎可能會有不透風的牆,沒多久京師裡開始繪聲繪影,有關太后病重的傳言不脛而走,眾臣工人心惶惶,紛紛走巷串門的到處打探消息。
直隸總督袁世凱與軍機大臣慶親王奕劻本就親近,連慶王府的開銷也都是向袁世凱的直隸總督府衙報銷,慶王藉權位四處斂財,早聲名狼藉,慈禧心知肚明,只要奕劻不染指皇權,她索性睜隻眼閉隻眼;值此慈禧病重之際兩人走得更近,頻頻密商,最後竟傳出袁世凱要扶持奕劻的兒子繼承大統的消息,讓慈禧暗自心驚。
自心腹幹才榮祿死後,軍權大為旁落,素有幹練之稱的袁世凱此刻手握大清最現代化的軍隊戍守京師;奕劻則是以親王銜領軍機大臣,無丞相之名卻有丞相之實的暗通百官與封疆在外的督撫,彼此遙相呼應,舉事豈是難事。假若兩人裡應外合,難保自己苦心維持的局面不被翻轉,後果將不堪設想。
對袁世凱和奕劻兩人,慈禧簡直是咬牙切齒恨透了,然而隱忍與發作皆須講求時機與火候,小不忍則亂大謀,以大局為重還需步步為營才是。權力交關生死存亡,如同一劑猛藥,令慈禧當下來了精神,說話也多了幾分氣力,幾番思量下了更換帝位的決定,事實既定就沒人能翻騰了。慈禧明白得跟時間賽跑,於是立即下旨擢升袁世凱為軍機大臣即刻上任,同時升任的還有前湖廣總督張之洞並兼管學部。跟袁世凱比起來,慈禧更放心張之洞,而且張之洞向來是她擺設清流派的門面,和用來制衡李鴻章等勢力用得很順手的一枚棋子。
甫卸任直隸總督的袁世凱交待師爺擬了份謝恩折後,獨自坐在書房凝視著窗外,臉上不喜不憂,看不清探不明他究竟是發呆還是在深思。小妾端了碗蓮子湯進入書房,將湯品擱在桌上後,喜迎迎的欠身道喜:「恭喜老爺……」豈料話沒說完,被袁世凱給怒轟了出去。「恭喜個屁,滾,都給我滾出去。」
好意想討個頭彩竟撞上了冒煙的槍口,自討沒趣的小妾夾著尾巴嗚咽的退了出去,袁府上下無不感到意外。
所有人都當升職是喜事,唯有袁世凱心知肚明,升職是幌子是明升暗降,把他從有實權的督撫拉了出來,替上了軍機處的閒差,籌謀大事沒自個兒的份,有的只能是應聲附和而已;話說回來值此太后病重之際,除了大位誰取外,哪裡還有其他大事。
袁世凱琢磨著慈禧的心理,思索著對應的下一步,不一會兒他來到時髦的洋玩意電話機前,撥了通往慶親王府的電話,想與奕劻會面,怎知奕劻被慈禧叫進宮裡,過了好些時候仍未回府;霎時不安的烏雲飛入心裡,袁世凱又坐回書房的桌上陷入沉思。
約莫同時,向來敞開了門的袁府竟一反常態的閉門謝客,讓許多聽聞消息特意前來道喜的達官貴人與豪門巨富,都在袁府門前吃了閉門羹。前門吃閉門羹,後門則放出了個年輕小伙拿著袁世凱的令牌,頭也不回的直奔北京南苑,那裡由陸軍第六鎮駐防,第六鎮統制正是袁世凱一手提拔的親信段祺瑞。
另一頭慶親王奕劻不知何故,值此關頭被宣召入宮,心裡忐忑不安,在宮門口左右徘徊間汗流浹背,瞧見了前來引路的太后心腹李蓮英外表不冷不熱地姍姍來遲,心裡不是滋味,總管太監領路此為親王才有的待遇,然而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奕劻不敢托大趕緊抹笑臉,從袖口裡抓了張銀票迎了上前,很麻利的將銀票塞進李蓮英的手裡:「大熱天的還要麻煩李公公,這當請您喝茶,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呦,慶親王抬舉奴才,不是奴才駁您的面子,祖宗國法在前,奴才怎敢僭越……」李蓮英欲迎還拒的用公鴨嗓子一邊說話,眼睛還一邊咕溜的在銀票和奕劻間來回轉動,看到滿意的數字眼睛登時一亮繼續說道,「王爺的厚愛,奴才敢不領情,呵呵呵。」三兩下將銀票揣回懷裡,換了親近的態度引奕劻向前。
奕劻近身低語問:「李公公,太后召奕劻入宮是何事?可否提點一二?」
怎知李蓮英只淡淡回了句「好事。」就不再搭話,任奕劻怎麼旁敲側擊都一概不回應;奕劻心裡惱火依然笑盈盈的奉承著,其實他心底早惡狠狠的痛罵了好幾遍李蓮英,「……狗奴才,貪錢貪到本王的身上。」他心想一張兩萬兩的銀票,換來的只是李閹狗嘴吐出的「好事」兩個字,撥撥算盤一字萬兩,這筆生意對他來說可真蝕本啊。
慈禧病榻前,一向人前尊貴的和碩慶親王領軍機大臣奕劻出人意料的刷地跪下並且涕淚縱橫,他磕了好幾個響頭後匍匐向前,「太后、太后,您怎麼了?」奕劻此舉除了表忠外意在試探慈禧。
慈禧本來睡著,聽到響動,遂睜開眼睛隨即瞇著雙眼,饒有興味的看著並打量著奕劻表忠的舉動,差一點就相信了。說到底奕劻這頂和碩慶親王的鐵帽子還是慈禧賞給他的,沒料到在這緊要關頭,善長攀高枝的奕劻什麼不好賣,竟把她給賣了;禁不住齒冷的慈禧無暇計較,壓抑了滿腹的怒火,氣息虛弱的說道:「哀家還沒死,你小子哭個什麼勁,都親王了還不知體面,小李子,給慶王看座。」語氣裡不帶責備,卻多了些屬於自己人才有的親近。
奕劻縮了一下,收起淚水後說道:「太后,您洪福齊天一定會好起來的,大清可不能一天沒有您啊!奴才也更加不能沒有您。」
「胡說,沒有哀家大清依舊蹦跳的很;唉,召你來沒別的,就是要你替哀家去瞧瞧東陵的現狀,該修的修,該補的捕,畢竟哀家年事已高,身體又不好,恐怕很快就要去見文宗皇帝了。」慈禧刻意的有氣無力,話語中充滿了沈重與感嘆。
東陵就是慈禧太后預定於死後的埋骨處,多年前就已竣工,要奕劻去看自己的陵寢,用意十分淺白,『太后自知大限已到,著手安排自己的後事。』奕劻了然於心,但這樣的時候,他不能離開帝京,因為載恬這個現成的活皇帝目前雖然只是個擺設,但皇帝恨死奕劻這事人盡皆知,如果載恬在慈禧死後掌權,奕劻自知絕無活路;這也是他為什麼要與袁世凱合謀的其中一個原因,但更大的原因是奕劻野心膨脹已不滿足於當一個親王而已,他要當皇帝的老子;而且東陵位於直隸遵化境內,距離幾百里路,這一來一往要十多天,十多天可以發生很多出人意料之外的事,尤其在慈禧病重的這個時刻。
「太后,朝政煩忙,奴才抽不了身,要不,奴才推薦重臣宗室去東陵一趟。」奕劻假裝抹淚然後抬眼看慈禧作何反應。
輕蔑浮上慈禧的眉眼,旋即消失無蹤,她語重心長的說道:「難為你操勞國事,其實是西藏剛剛進呈了一尊開光的佛像,哀家想把佛像擺在我的陵寢內,需要一個身份尊貴的人持奉到東陵安座才行,哀家想來想去,只有你是不二人選。」
扭不過上意,見推無可推,慈禧又確實一副前所未有的衰弱的模樣,弄得奕劻心裡也酸楚起來,奕劻只能作感激涕淚狀領了差事退出宮去,為此太后還派了兩個宮人,以協助的名義同往東陵,不祥的陰霾在奕劻頭頂盤旋,他在心裡嘀咕著,『這是護持佛像還是在挾持我?』奕劻嘆了口氣,隨即在儀隊的護送下奉持佛像一路浩浩蕩蕩的往東陵的方向而去。
風塵僕僕的奕劻前腳剛出城門口,陸軍部尚書鐵良就接到召令,要求他立即入宮面見慈禧太后。作為滿族難得的軍事人才,鐵良無疑是受慈禧信任,當鐵良的面慈禧直接下令將駐紮在北京南苑由段祺瑞統領的陸軍第六鎮,與駐紮直隸淶水由鐵良控制的陸軍第一鎮互相對調並且即刻開拔。把袁世凱的軍事力量支出了京師,宛若吃了定心丸的慈禧依舊馬不停蹄的又做了兩件事,第一件事是召軍機大臣張之洞等重臣入宮;第二件事則是祕密要求李蓮英去皇帝載恬所在的瀛台一趟,聽到慈禧交待的差事,李蓮英臉角不由得抽動一下,暗地裡倒抽了一口冷氣,隨即恢復淡然之色起身領命而去。
張之洞等一干老臣,坐在儲秀宮內慈禧的病榻前,大氣不敢喘一下,靜靜等待慈禧的訓示,然而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慈禧開口,別說張口說話,慈禧連眼睛都閉起來整整半個時辰,讓人琢磨不透;不明所以的老臣不知如何是好,於是場面僵了,明明是夏天,老臣們的腳下卻有一股寒氣流竄。
張之洞在這班被召來的老臣中資格最老,眾臣於是將眼神遞給了他,張之洞了然,理了理頭緒後,他起身恭敬的說道:「太后,您召老臣來是……」豈料太后仍不開眼,只是輕輕回了句「再等等。」三個字就把這個前湖廣總督現職軍機大臣的張之洞給打發了,張之洞只好坐了回去,索性兩眼一閉故作養神雲淡風輕狀。
李蓮英進了儲秀宮,激起了漣漪,他向眾大臣微微點頭示意後,徑向慈禧靠近在她耳旁輕輕說了句「老佛爺,差事辦好了。」慈禧先是眉頭緊鎖,隨即張開眼睛放出駭人的目光,接著用凌厲的眼神掃視群臣,群臣顫畏畏的縮了一下。意志堅定的慈禧在病榻上挪動硬是支起了身子半坐著,不急不徐的說了句「皇帝病危恐怕就在這幾日,召你們來就是要你們議一議,眼下是要立誰為皇帝。」
按慈禧的口氣聽來,一國之君的生死竟然如同扮家家般的無足輕重,眾臣莫不駭然,暗暗驚呼,人明明好端端的,怎麼皇帝說死就要死了,更何況這對名義上的母子倆互相憎恨已到路人皆知的地步,由此推論皇帝的將死恐怕另有緣故,但這樣的緣故沒人敢問。
至於慈禧要徵詢立儲的意見,在場老臣皆是數十載的官精,他們心裡明白的很,慈禧哪裡是在詢問,擺明就是要他們表態支持,若是表態的好,自有享不盡的富貴榮華;若是表錯,頂上負責吃飯的頭顱可能說搬家就搬家,所以三緘其口沒人敢率先說話,眾臣不約而同的再次將視線遞向張之洞,張之洞沒有接過眾臣的視線,反而起身朝皇帝居所的位置跪伏在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成淚人兒,其他老臣見狀也隨即跪哭一地。
張之洞素來奉儒家的忠君思想為大義,所以此番哭喪也在情理之中,合於君臣之義。慈禧既不發作也不阻攔,耐心等候。
張之洞頭一轉領著眾大臣跪伏在慈禧面前說道:「立儲大計臣不敢妄議,恭請皇太后聖裁。」「恭請皇太后聖裁~」其他人隨即如同潮水般齊齊附和。
慈禧清清喉嚨說道:「都起來坐著說話。」
眾臣一坐定,慈禧乾坤獨斷:「我意立醇親王長子溥儀為穆宗皇帝子嗣承繼帝位,眾卿意下如何?」
眾大臣唧唧喳喳,莫衷一是。
張之洞沉吟一會兒,慎重說道:「醇親王載灃已近而立之年,何不直接立醇親王為帝?國有長君乃社稷之福,大清之幸啊。」
慈禧輕輕嘆氣接著說道:「當初穆宗皇帝(同治帝載淳)殯天之時就應當為他改立子嗣好延續一脈香火,如今以溥儀為子嗣的身份承繼大統就是要告慰穆宗皇帝在天之靈;再立醇親王載灃為監國攝政王,大清有了現成的長君了,如此豈不兩全。」
慈禧太后拍板,事到如今多說無益,眾臣有感於慈禧思慮的周詳,更覺得她手段之凌厲狠辣,紛紛跪伏在她腳下齊齊朗聲頌道:「太后聖明。」慈禧幽幽回了句「眾卿各守其職,退下吧~」看著元老眾臣退去後的身影漸漸模糊,像洩了氣的氣球,慈禧突然間氣力耗盡,虛脫之感襲來,她倒在病榻上轉眼間沉沉睡去。
幾道上諭如同箭矢般接連從紫禁城發出,先是發布皇帝載恬崩逝,緊接著發布一道懿旨:「攝政王載灃之子溥儀著入承大統為嗣皇帝,攝政王載灃之子溥儀承繼毅皇帝為嗣,並兼承大行皇帝之祧,嗣皇帝尚在冲齡,正宜專心典學。著攝政王載灃為兼國,所有軍國政事悉秉承予之訓示裁度施行。」這道懿旨證明慈禧太后仍堅信自己還能活得長久,所以抓權不放,充其量溥儀與載灃依舊是她的傀儡。
醇親王載灃入宮謝恩後,搖身一變成了監國攝政王,載灃在儀仗隊的護持下,浩浩蕩蕩的回到醇親王府要接溥儀入宮繼承帝位。哭哭啼啼的溥儀在眾人的哄弄下,費了一番功夫,在奶媽的隨轎下總算啟程。
在陰森森的垂簾之後,三歲的溥儀看到一張醜陋老朽的臉,和一隻枯黃的手向他伸了過來,當下被慈禧嚇哭了。
隔日慈禧離世。
溥儀的登基大典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吉時已到,文武百官已候在殿內殿外;監國攝政王載灃首先宣旨,才念到一半,溥儀就急不可奈的跑了出來,在文武大臣們間奔來跑去嘻玩著,臣子們不知所措,紛紛下跪。載灃讀完旨意趕緊把溥儀抱上皇帝的寶座;但儀式過長,三歲的小皇帝溥儀不停扭動,甚至哇的啼哭不止,頻喊著「我要回家,我要回家」。站在旁邊的攝政王載灃見狀,跪在溥儀身邊安慰著,然而溥儀不僅沒有停止哭泣,反而哭的變本加厲。滿頭大汗的載灃情急之下脫口而出說:「別哭別哭,快完了,快完了。」
眾臣詫異,不安之感瀰漫。
大殿上位於班列前的和碩慶親王奕劻眉角不由得抽動一下,將飄乎的眼神遞向了身後的袁世凱,兩人互相對看,袁世凱的表情卻是木然無波,既不深不淺,又不冷不熱。霎那間,袁世凱的那張臉倒映在奕劻的心裡,竟陌生到令人驚詫的地步……
---本文結束,謝謝賞讀---
據說李鴻章第一次見到慈禧後,私下給予了八個字的評價「似有韜略,卻無大才。」中肯的說,這樣的評價恰如其分。我很喜歡高陽先生的作品,尤其是晚清系列,本篇算是圓了我長久以來的高陽夢,我對大師的文筆心嚮往之,然而深知彼此有雲泥之別。
『佛爺』這篇目對我來說有兩層意義,其一是隻手通天的佛字,其二是遠超男子膽魄的爺字;裡頭的史實與時間軸線有所更動,望朋友們海涵。
無論如何歷史早已遠去,但願我們從歷史中取得借鏡。謝謝大家的閱讀,祝福朋友們一切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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