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悄然無聲,濃霧之中一切模糊且幽暗,茫茫然難辨西東,渾身輕飄飄的,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在風中飄盪不由自己。我為何在這裡?又該往哪裡去?我毫無頭緒。
一切發生的太快,僅僅一彈指間,我的人生被切割成無數的片段,像幻燈片般在眼前一閃而過,直到車禍撞擊的瞬間,幻燈片戛然而止。濃霧漸散,我看見了另一個我,昏沉沉的躺在加護病房裡的一張病床上,全身被醫療設備所纏繞,危在旦夕。
我心急如焚的試圖喚醒病床上的我,卻不起作用,我盡乎歇斯底里的大聲喊叫,想向眼前的人求助,但這些人卻自顧自的忙碌穿梭,有些甚至直接穿透我的身軀而去,沒有看見也沒有聽見我,我如同一個不存在的存在。
我無助的捲曲在病房角落,等待著未知命運的宣判。一個身材魁梧穿著藍色布衫的大漢,捧著大的不像話的啤酒肚氣喘吁吁的朝我的方向奔來;我無心注意,只當作他是個不相干的。
啤酒肚大漢卻在我面前止步,坐在靠近我的地上不停大口喘氣,粗重的呼吸聲對於處在沮喪低谷的我來說,無疑是令人厭惡的嚴重干擾,於是我挪移至五步外的牆角下,想尋個暫時的安靜,繼續我的自怨自艾。
片刻後,大漢理順了呼吸說:「對不起,我來晚了,還好趕上了,不然回去耽誤了交割就麻煩了,那幾個等我回去的醜八怪可難應付咧!」
真不讓人安生,我起身想走得離大漢更遠些,好將他那沒完沒了哩哩啦啦的噪音拋諸腦後。
「喂,你要去那裡?」
我停止腳步,頓了一下想確認這話是不是對我說的,於是再次舉步向前。
大漢:「趙達先生,請不要離開,我的職責就是你。」
大漢叫我的名字,難道他看得到我?
我激動的轉身說:「你看得到我?」
大漢:「當然。」
「請你趕快救我。」
「我是勾魂使,職責就是來勾你的魂去地府報到,怎麼可能救你。」
話一說完,大漢攤開雙掌,他的左掌心寫著『歿』字,右掌心則寫著我的名字『趙達』。
我感到恐懼後退想返身逃離,怎知大漢揮舞雙掌間,幻出一縷輕煙似的鎖鏈,咻一聲憑空勾住了我,不費吹灰之力就將我帶離,我無法抵抗,不得不接受蒙死神召喚的事實,我的人生已然結束。
騰雲駕霧一般,眼前景物飛逝,耳旁風聲不絕。突然眼前景色一變,晃悠悠的我站在了一間廳堂裡,雙手雙腳都被綑在柱旁,對話聲從裡頭的辦公室內傳了出來。
「你什麼時候要跟我交割?」是大漢的聲音。
「方才我不是跟你說過,生死簿裡記載的不太對,等我查清楚才行,陰律森嚴不能有任何閃失......」
「我照規矩把人家的魂勾來了,你要我怎麼辦?」大漢的語氣透著無奈。
「先看看去。」
我聽到椅子挪動,緊接著粗重的腳步聲響起,一個高約三公尺的怪物映入我的眼簾,讓我吃了一驚。巨大的人身卻是個擁有兩隻利角的黑色牛頭。牛頭後面跟著大漢。
牛頭指著我說:「就這小子?」
「對。」
牛頭:「你瞧瞧生死簿裡明明寫趙達是個老頭,這明擺著不對啊。」
大漢:「那怎麼辦?」
「我去記錄司哪裡調資料看看,人你先帶著,我盡快回來。」牛頭話一擱下,就風風火火的跑了出去,一路牛氣蒸騰。
大漢解下我身上的繩索說道:「這下我還得當保姆,真沒完沒了啊~」說罷他直往門口走去,我隨即恍然的緊追而去。我隨著大漢走入一座市鎮,天空灰濛濛的沒有陽光,市鎮內人來人往,機車、腳踏車甚至牛車來往不停穿梭,各式攤販賣著各種吃食和用品,吆喝聲、還價聲此起彼落。
儼然一副人間日常光景。
「......這是哪裡?」我問。
大漢:「這裡是陰間,經審判確定沒有大善或大惡的人,魂魄入了陰籍,就會被安排在這裡生活,算是個歸宿,人間有的,大概這裡也有,事實上,人與鬼本質上沒有不同,都是七情六慾的種子。」
後頭出現騷動,一位和尚模樣的人扛著小舟,被一隻四不像長得像獅子的龐然大物嘴裡滿大街追著跑。路人見怪不怪,自然的讓出道路,紛紛雙手合十,彎腰虔敬目送和尚離去。騷動平息,我繼續走在道上。
忽然,我的肩膀上被拍了一下,我轉身看到了過世逾三年的父親,他淚眼汪汪的看著我。我先是一震,隨即與父親相擁。我沒料到我還有與父親相見的一日。父親揮別印象中的蒼老,人顯得年輕壯碩多了,一副中年人的體態。
「爸,你怎麼......」
「我就覺得面熟,果然是你,阿達,你怎麼會現在來這裡?」
「我也不知道。」
牛頭奔了過來:「弄錯人了!」
突然間,扛著小舟的和尚向我衝來,匆促之下,我來不及退避,一晃眼,我坐在和尚扛著的小舟上向前疾行,後頭跟著那隻四不像的異獸。我向後張望,父親向我揮手作別,一眨眼已飄渺遠去。
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見舟外雲霧飛逝,景色急速變換,我的人生被切割成無數的片段,如同幻燈片般在眼前播放,直到父親與我揮手作別的瞬間,戛然而止。
來到病房內,正當醫生準備放棄我的時候,我被莫名的力量拋出舟外,巧合的落入病床上,與病床上的我合而為一。一陣天旋地轉,我從幽暗之中歸來,睜開了雙眼,看到了人間的光亮......
時間匆匆過去,我來到廟裡,跪在菩薩座像前雙手合十,並在心裡燃起一陣清香,默禱後我走出廟門,看著朗朗晴天,心裡突生一股若有似無的覺思。
忽然,我看見了熟悉的身影,一個身材魁梧有著大啤酒肚的大漢,正抓起燃燒中的紙錢,在幫人收驚。我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他頓了一下像回憶起舊事般對我報以微笑,我也回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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