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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概花了兩個月才習慣在哥蒙大宅裏的工作。宅邸深埋在高牆之後，卻有超過六座花園，由狹窄的走道和高牆分隔，水泉貫穿了它十二座廂房。我起初沒有過問水泉是不是有何象徵意義，即使我好奇，但也沒有提問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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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裏的兩個月，我是戰戰兢兢的，總是在別人面前低着頭，以免犯下任何錯誤。這份工作是個恩賜，我這樣告訴自己，可不能因為任何愚蠢的失誤而得罪任何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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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內充滿了我得罪不起的人，就算是隨便一位經過的侍女或者奴隸，他們和哥蒙家族的人關係也比我好得多，要是他們打了小報告，不知會有何種懲罰找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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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外也一樣，我大多時候的工作，都需要穿上正裝，有時是絲綢，有時是絨布和綿織的馬甲。還沒一次是穿上鎖子甲的，就像在說我這護衛只是做做樣子，沒有真正需要戰鬥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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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蒙小姐出席的社交場合並不少，縱然她只有十四，便已經在各大家族的舞會中游刃有餘。健談的她和沉默的我形成了強烈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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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潭斯是定風角首府，也是最大的城市，那些政治權力中心的巨頭，住在了主要街道那一列雕像的右方，但那不是我們常去的地方；侍女們有時會和我聊天，尤其是中年侍女，她叫奧沙娜，聽說有四分之一的沙民血統。會在我從遠處守望哥蒙小姐時，給我惡補定風角那些大家族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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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這些小舞會、小場合，都是給那些小家族、小商會交際的，對你來說算是個很好的實習。」奧沙娜有時候會塞給我半杯北洋的葡萄紅，帶着一點藐視地和我說：「住在雕像左方的都是廉價的暴發戶，還有新興貴族，真正典雅，而又埋藏着底蘊那一些，在雕像持武器的手那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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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時才深刻知道，這座城市裏，人都有自己既定的位置。在歷代海王雕像的注視下，他們活着，他們歡笑，他們悲哀，他們死去。唯有那些巨大的雕像，比除了黃金燈塔以外所有建築物都高，彷彿聳立在城市中央的巨人，他們的位置永遠不變。只有他們能留下讓人仰望的傳奇，直至後世，其他人物都在拍岸的波濤下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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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離開宅邸的日子不少，但留在門庭內的日子也不遑多讓。在這種日子裏，哥蒙小姐若要練劍，我便隨她練劍，通常就是他哥哥克里斯多夫偶然回來了，願意賜教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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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後來才知道，師傅除了教導過哥蒙少主之外，也是哥蒙小姐的導師。我不太了解為何家族的大小姐要練劍，但這好像是哥蒙大人的堅持，尤其是他非常執着，要孩子們傳承來自北洋的劍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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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如此，克里斯多夫早已是一位北洋劍術大師，更熟練至少三個國度的劍術，自然當他閑時休假時，師傅會退讓下來，讓他與妹妹敘舊，同時指教一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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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我毫不矜恤，反正就是在哥蒙小姐和其他家族成員沒有注意的時候，對我下狠手。我是不能抱怨的，我告訴自己，在這短暫的時日，我便知道他非常鍾愛自己妹妹，恨不得由自己親自保護那種，但他在殿中服務，能休假的時間很短，於是便使勁榨壓我的才能，只求讓我快點成為獨當一面的護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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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點我還是很感激他，多靠了他的嚴厲，我成長得比以往都快，尤其是變得能挨打得多了，肩膊上也長了肌肉。我對於其他國度所用武器的應對也突飛猛進，克里斯多夫每次都會用不同的劍術，讓我絞盡腦汁才能化解，否則就只能落得一頓挨打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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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起來，阿萊，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場風暴什麼時候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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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識他久了，才明白他那輕佻的說話方式只不過是偽裝，也許就看他寬大的個頭，會以為他徹徹底底是個武人、粗人。他背後卻非常有詩意，像位預言家，聽說他所服務的殿下是位詩人，也是一位作家。克里斯多夫有時會給我一兩本他還沒看完的著作，叫我熟讀，要是有一天真的會見殿下，說不定會派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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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寫的書非常深奧，而且觀點獨到。我在夜裏睡不着的時候，會借燈塔下的光芒閱讀。《奴隸帝國》是他最新出版的書籍。我還以為這種小書，都只會記載着故事，但卻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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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列出了仔細的數據和分析，例如伊登平均每位自由民就擁有四位奴隸，作為這個國家基石的奴隸，人口比他們的主人龐大得多。伊登聯邦一次又一次在奴隸革命的風潮生存下來，皆因拉攏了有知識和武器的奴隸，提供安定生活，若然不能保障奴隸支持者，這個國家將會轟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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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太過具有「前瞻性」的言論，自然為他帶來許多敵人。拉攏奴隸這種想法，那些將他們當作是工具的人，怎可能會仔細研讀背後的原因。權貴們斷章取義，紛紛藉由書中的一兩句來批判殿下的為人。但自從我稍微花了點心思去閱讀這本書，我才發現他也許對治國有非常高的見解，遠遠超過了我能想像的範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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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治理國家這種事，不是我這種人有資格去臆想的。畢竟這兩個月以來，我還只是在庭院中被克里斯多夫打得趴在地上的見習護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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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萊，哥哥他就是個粗野的人，你不要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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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蒙小姐有時會為我遞上絲綢手帕，主人的好意不能拒絕，但我亦不好意思讓這麼美麗而昂貴的東西沾上我低賤的血，於是我會妥妥收起，但我不知這樣做有何意義。一小片絲綢對於哥蒙小姐來說，只是微不足道的事物，就算我還給她，她大概只會懷疑我是否有何非分之想。但放置在我的居所內，又好像甚為不妥，於是我只好收藏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把有關手帕的念頭拋諸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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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愛看書，還有騎馬，我忽然察覺我們共同的興趣還是很多的。但這想法很快被我壓下去，哥蒙小姐所騎的是一匹純種的血風紅馬，聽說是她十歲時候的禮物，個子不高但是非常活潑。偶然一次到城外狩獵時，牠——又或許是她，一到平原便跑起來，如離弦的箭，任憑我們怎麼追到追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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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在河邊找上了她，還是靠着我一貫以來判斷人習慣的直覺，而不是我騎那匹混種馬的腳程。得知我出現，哥蒙小姐對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順着她的銳利的目光看去，我才注意到河間喝水的灰斑羚，一種膚色像石頭的小羚羊，遇到危機時會在溪澗一動不動，裝成石塊，又或者飛快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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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蒙小姐所用的，是把用上三種跟腱和鋼胎的複合弓，她在出發時讓我靠近在她肩膊旁，嘗試拉動弓弦，所需的勁道非常驚人，連我這個自幼練習劍術的護衛也大感驚訝，這位看起來比我矮小半個頭，嬌滴滴的大小姐，怎麼拉得動這樣一張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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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沉思的時候才意識到哥蒙小姐身上傳來香氣，和克萊兒的確有幾分相似。但我急忙在腦海中給了自己一巴掌，這樣的想法實在是大為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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