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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每件大事件的背後，都由許多毫不起眼的細節所構成。人與人的羈絆，對我來說有時複雜得像一張無法理清的網子。不論是在納蘭當官的時候，還是回到了久別十一年的伊登，面對一張張陌生面孔，還有似曾相識、卻只是披着面具的陌生人。我表面上舞着一張刀，像個無所畏懼的戰士，但背後卻是沒長毛的綿羊，隨時會被戴面具的狼群分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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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和克里斯汀短暫的緣份，到此迎來了終結。我的假期結束了，皇帝老爺子下了封聖旨叫我回去，還附贈金牌一個。探子回報，今秋卡兒人又在虎視眈眈，集結他們的馬匹和牛羊，有意無意地搶掠邊境村莊，似在試探納蘭沉睡的龍會有何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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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我還沒機會和佩特拉討論皇家商會的事。我朝克里斯汀伸出那隻手，也始終沒有落到她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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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些事真的有那麼重要嗎？即使沒有聖旨，佩特拉終歸當上家主。我除了迎合她的計劃，成為代理劍士之外，也沒有別的貢獻；我嘗試驅趕的蒼蠅，靠近過來時卻變成一隻溫馴的蜜蜂，沒那麼惹人討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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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還是那個一事無成、要遠離家鄉才能大展拳腳的海爾米．赫塔，沒人認得的海倫——大概在我再次回來時，還記得我臉龐的老管家也不在世上了。我苦笑，從妓院把比我更不成材的弟弟揪出來。臨別前，他對那個女孩說，一定會當上更高的官，然後派人來迎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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妓女廉價的眼淚落在港口邊緣，就像無數無數、每天每夜，在伊登碼頭上落下的淚水一樣。有些能用錢買回來，有些不過六個月船程就能物是人非。淚是淚，不過是為別人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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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行前，我托擅長製作植物標本的學者幫我把花瓣封入琥珀，以紅繩為引，製作一枚頸鏈，提醒我記得此物。琥珀石橙橙紅紅的，甚是好看，透徹顏色能讓人看清花瓣紋路，還繚繞着一絲典雅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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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者們無法告訴我這是什麼，但他們很確定，至少此花在伊登境內並無蹤影。也許皇帝老爺子的翰林官能派上用場？我猜的。直覺告訴我，只要找出這事物的由來，我就能抹去一直壓在心頭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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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之心」號最後一桶補給丟上船舷。嘿喲！船員高喊，揚帆了！海水依舊傳來鹽和死魚的氣味，還有浪潮拍在船身，發出熟悉的節奏。我身上每一個毛孔都在告訴我，這才是我無比適應的生活，而不是在岸上活得像個貴族少女，躺臥於絲綢床舖。唯一讓我惦念的，大概是佩特拉枕邊赤裸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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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此時我腦海裏又閃過克里斯汀洗去妝容的臉。是那麼出類拔萃，卻又平平無奇，似雲上投下來的巨大影子，捉摸不住，飄忽不定。我最後還是沒有想透，為何我會對她的臉如此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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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亦沒有在納蘭停留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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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與卡兒人的戰爭若要寫在歷史書，大概和女兒織上左針搭着右線一樣頻繁。我下船不久，便和水師會合，派往攔截深入蘭州的騎兵。一直打，我都忘記手中的刀又換了幾把，到底是何事讓我撐下去？有時是佩特拉的背影，有時卻是克里斯汀的面龐，我對自己的念頭有點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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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告訴自己，不能在戰場上胡思亂想，否則下一個死的可能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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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還沒有死，皇帝老爺子卻到了自己的大限。結果我這次回來，還沒見得成他，年青的屁孩皇帝就登基了，一臉「天下是我」的模樣。皇后的親戚低聲在他耳邊訴說看哪個人不順眼，而太監們也不吃虧，整天帶他打獵玩耍，對於軍情卻一概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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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有天他看我們這些外國臣子不順眼了。也許是有人進諫，國內不能再容許那麼多外國勢力妖言惑眾，但無奈我只是聽從朝廷命令，打一場根本不屬於我家鄉的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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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年，佩特拉寫給我的信明顯比之前更少。我開始懷疑，這世上到底還有何處是我還能立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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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海面上一片漆黑、我幾乎看不見陸地時，我收到了克里斯汀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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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派到我手上，我甚至有隱約的期待，心中躁動的雀躍，讓我恨不得把信封撕開來。但將信交給我的宦官悄悄對我說：走吧，不要再回來了，否則下一個被賜酒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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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懷着這種心情下打開信的。封蠟早有被撕開的痕跡，但我一點也不意外，像我們這些外國臣子，不知何時開始就被監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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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方之南海上遙遙盼望的海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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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四海之風仍眷顧你的帆，凡事可好？聞汗國之戰仍未歇止，宮中亂流，礁石嶙峋。若然合意，吾，定風角艾米拉克里斯汀．哥蒙有一差事，想必只有海倫能勝任。若然無處可去，伊登汝仍有一席之地，故鄉之燈塔依然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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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風角艾米拉
克里斯汀．哥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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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封信彷彿迷霧之中，一線光芒穿透黑暗。我朦朦朧朧間，眼框濕潤，景物在淚花中破碎成殘片。我像看見了克里斯汀的臉，那座高聳於戈潭斯的燈塔，引導我回去。我明明對這應稱作家鄉的地方毫無眷戀，但我親自建功立業的地方，卻也不待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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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唯一的光——克里斯汀．哥蒙對我來說，就是如此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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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最後，即使我們必須迎來道別，仍是如此。1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o2TMRoxh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