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同為支援「甲冑少女」的同伴,卡米爾過往找這位「長官」去喝上兩杯時,會聽到他在工作上的抱怨。
最初卡米爾對這點感到挺意外的,畢竟大衛是心理輔導師,理應很擅長處理這些事情,卻沒想到在連借醉意吐真言都稱不上的時候,會跟她抱怨工作上的事情,也只能以就算是處理心理的專家其實也很需要向別人傾訴來理解這種舉措,再者她本身也很樂意擔當這個角色。
絕對不是因為大衛的抱怨其實很有趣。
基於大衛的發言叫她過於出乎意料,卡米爾一時之間不懂如何反應,這樣的沉默讓他以為製造了不必要的誤會,便趕緊補充:「我不是在說妳有什麼做得不好,我真的很感謝妳一直以來都以朋友的身分和她們相處,這對她們的心靈健康提供了很大的幫助。」看來他那望人知心的本領無法在分隔兩地的通話中發揮作用。
卡米爾聽到這裡禁不住歪著頭,身體也跟著翻側在豆沙袋中尋找舒服的動作,她實在想不通大衛是怎麼突然作這樣的補充,只是她認為追究這點沒什麼意義,「所以你是因為小貓咪的醒來而苦惱嗎?」
「當然。」大衛直認不諱,這恐怕就是他唯一能夠使用的缺口,「我無法想像她經歷過『死亡』之後會變成怎樣。」
「呀……你不是這方面的專家嗎?再說,應該也有不少個案是長期昏迷後醒來,需要心理輔導的吧?」卡米爾沒把大衛的話當成玩笑,也是緣於長久以來的認識,「況且才一個月,那些個案應該有更長時間的?」
「如果只是什麼意外或者災難導致的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之類還好。」大衛嘆了一口氣,「妳能想像妳口中的小貓咪會有這個問題嗎?」
「想像不了呢。」卡米爾誠實回答,雖然她不是心理方面的專家,但也是名醫生,自然對心理方面有一定的認識,「至少剛才和我聊天的時候,沒有這種感覺。」
「就是說啊。」大衛又誇張地嘆了一口氣,「我就直說了,黑刀為人太過正直,然後還很有自己的想法,也就是說有一種近乎執著的堅持,她認為自己犯下的罪過必須接受相對的懲罰。」
「呀……這件事我知道啊,不就是我們一直以來在努力處理的問題嗎?」卡米爾在這件事上與大衛組成了共同戰線,話雖如此她與美妮的相處也是她個人的喜好就是了。
「抱歉,看來我的說法造成妳的誤會了。」大衛露出卡米爾看不到的苦笑,他把身體往後靠在辦公椅的椅背上,望著什麼都沒有的天花板解釋:「不是黑刀有問題,是我自己的問題。」
「誒?」卡米爾發出很輕的驚呼,雖然驚訝但她能夠接受這個答案,因為大衛確實是在道歉,況且他確實沒說過是美妮有問題,「那你的問題是?」
卡米爾的意思就是「我很樂意聽,請你放心說」,準確理解這一點的大衛,把什麼機密或者可能構成自己無能或失職的問題拋諸腦後,要是不相信卡米爾的話從一開始就不會有這番對話,「黑刀在我眼中太過耀眼了,就算是『清白』的妳應該也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吧?」
「不,我不明白。」卡米爾心中其實多少猜到一點,但這個時候就是應該想辦法讓大衛親口說出來。
「這樣啊。」大衛感慨地應了一聲,沉默了十數秒後才開口:「就單純舉個例子吧,像是『黑刀』、『蝕蜂』、『千橘』這些代號,美其名為『甲冑少女』的象徵,實際上背後有著意識操作。」
卡米爾沒有答話,只是簡單地「嗯」了一聲表示自己聽到,要是大衛信教的話,此刻就像在教會的懺悔室裡向神父告解吧。
「就算訓練得再多,心理素質培養得再好,人類面對死亡的時候總是會有軟弱的一面,而『甲冑少女』在這方面更甚,可謂真正意義上的『腹背受敵』,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其實稱不上解決,總之就是減少這方面的問題,要讓『甲冑少女』非人化、工具化,又或者更貼切的說法是兵器化。」
「透過奪走名字嗎?」
「嗯,沒錯。」大衛再度坦白承認,「我就是這個巨大機器中的一塊齒輪,無可辯駁的餘地……」
卡米爾再度聽到那飽含鬱悶的嘆息,她不知道應該怎樣開解大衛,相信他也沒期待這方面的事,所以她就只是單純地提出自己的感想:「所以你是被罪惡感壓垮了?」
「嗯……其一吧。」大衛不認為這樣承認會讓自己好過一點,他心裡其實頗為認同美妮,雖然不會說是同一類人,但他們有著相似的地方,從感覺到罪惡感開始就注定難以釋懷,「就只是覺得自己太過無能,真的想不到任何辦法可以幫助她,看到她能這麼坦率地面對現實……」
「所以刺痛了你那弱小的心靈?」
「妳這是要落井下石嗎?」
「不,只是覺得有點生氣。」
意料之外的回應讓大衛錯愕地張開嘴巴,頓了一頓才問:「為什麼?」
「小貓咪這麼認真、這麼努力,你卻說什麼被刺痛,就像在遷怒一樣。」
「遷怒?我沒生氣吧?」大衛反射般應了一句,想了想才明白卡米爾的意思,「只能說我沒有這個意思,畢竟妳也明白吧?就算未經我們『打造』,黑刀本身就是理想中的士兵,能面對與接受死亡卻不會擁抱死亡,妳叫我要怎樣做才能維持這種只應該存在於理想的狀態?」
「那是你的職務範圍喔。」卡米爾的話有點不負責任,畢竟這本身確實並非她的責任。
「如果只是我自己還能勉強一下,但現實是總長那個人……」大衛輕咳了一聲,「妳能夠想像吧?總長關心兵器,但會像這樣特別關注某一件兵器嗎?」
「所以除了你自己的因素,也包括別人對你的期待而感到壓力?」
「我希望妳能用『上司』或者『長官』而不是別人呢……」大衛擠出了苦澀的話語,發洩的部份差不多了,接下來該和卡米爾聊些有建設性的話,也就是回到公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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