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追著那道祕法白光與尖叫聲過來，到看見瑞斗與希理絲的傷勢，甚至在開始進行治療時，艾波恩其實一直都有種荒謬感。
或許這跟他傷勢過重，導致他對現實感的掌握已經開始模糊有關。但更重要的是，包括他眼前所見，以及之後發生的那些事，一切都來得太快了，快到他根本沒有辦法理解這是怎麼回事，只能被動看著一切發生，而無力做出任何回應。
首先是意料之外的偷襲。
艾波恩實在沒想到，那個向來謹慎精明到有些冷酷的瑞斗，竟然會沒有確認敵人生死，甚至徹底忘了這件事。
在心靈尖嘯的突襲下，他在林間茫然奔逃。而他傷得實在太重，連在被爆炸的熱風震醒後，他都還覺得自己的腳正在空中虛浮，像是踩不到地。
耳鳴嗡嗡地響著，所有聲音都沉重遙遠得像被扔進水裡。
包括接下來他所看見的事，一切都彷若夢境，沒有半點實感。2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nHgQZo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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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凡西諾奔過他眼前。艾波恩直覺伸手想攔，卻抓不準距離，只能感覺到長袍帶起的氣流。希理絲跟著衝了過去，速度快得像風。
「──瑟凡！」她尖叫。
艾波恩有點茫然，轉頭順著她們奔跑的方向望去，赫然看見盡頭的懸崖缺口。滿地祕法殘渣映著月光熠熠生輝，像是通往死亡的玻璃階梯。恍惚間，他提步想追，腳邊卻有什麼東西驟然炸開，直接擋住他的去路。
艾波恩搖晃一下，靠在燃著火苗的樹幹上，勉力扔出制裁之錘，卻只從瑟凡西諾腳邊擦過。而在她後面，踩著疾跑的希理絲總算追上了她。
「瑟凡！」夜精靈抓住她。「醒……」
瑟凡西諾轉身拽住希理絲，拉著她用力往後倒。
在那一瞬間，希理絲扭過身體，似乎是想把瑟凡西諾扔回崖上，但瑟凡西諾卻只是緊緊揪住她手臂不放，兩人拉扯著一同墜了下去。
「不要，小希！放開──」他聽見術士最後的慘叫聲。
沒有比這更絕望的惡夢了。2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mY5ICJ0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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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炸聲再度響起。火光穿越白煙照了過來。空氣中有炸藥跟木頭燃燒的苦味。
穿過爆風與煙塵，瑞斗往崖邊狂奔而去。火光在他背後跳躍，將他的臉隱沒在變換不定的陰影裡。
「不行，瑞斗！」艾波恩往瑞斗扔出懺悔，大吼著追過去。「不能過去！」
瑞斗恍若未聞，伸手往盜賊與術士消失的方向探去，像是追逐著她們的幻影。
懺悔的光暈從他身邊掠過。艾波恩看見了他臉上的表情。2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qTC1b33x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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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與月光交映間，瑞斗跳起來，毫不猶豫縱身躍下懸崖。
艾波恩深吸一口氣，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一發精神鞭笞從暗處探來，直接捲在他的小腿上。
順著那道藍光的來向，艾波恩狠狠揮出審判。暗影中沒有聲響，精神鞭笞的藍光卻瞬時繃斷。抓準空檔，他衝出濃煙與火光，跟在瑞斗後面跳了下去。
即使在他跳下來的這刻，在風聲刮過他耳際的瞬間，艾波恩都還有種荒謬感。從下午遇見那群追兵開始，到看見同伴跳下懸崖的此刻，所有一切都亂成一團，惡劣到無法置信，簡直跟惡夢沒兩樣。
但他還不打算束手就擒。
即使現實惡劣得可怕，他還是懷著信念，還是有所期望。
因此在這個只憑一己之力無法扭轉的惡劣現實裡，他選擇相信自己的同伴，以及長久以來從未離棄過自己的聖光。
於是他跳了下去。2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HSTtgVfU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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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No.79
Jump off the Clif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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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著瑟凡西諾，希理絲正在奔跑。腳下遍地祕法殘渣閃閃發亮，像是璀璨虛幻的夢境。
說起來，希理絲其實經常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否清醒。
每天每天的每分每秒，她都覺得自己正在作夢，接著又醒來，然後又發現自己還在下一層夢境裡，然後又從夢境裡被狠狠踹醒，扔到更多夢境或該死的現實裡。
隨便啦。都行。都可以。都很爛。都沒有差別。都去死吧。
在反覆清醒又耽溺的夢境間，她這麼想。
夢總是很快就會醒。現實又只是團狗屎爛蛋。既然兩邊都不怎麼樣，那設法弄清它們哪邊是哪邊又有什麼用咧？
只會讓她更絕望而已。2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7vcIDCt3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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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凡西諾是少數讓她覺得現實好像也不錯的人。起碼，她是個願意在洛克莫丹的白雪中拉住她，不問理由也能為她真心難過的人。
希理絲一直不確定自己該如何看待當年那件事。畢竟，若瑟凡西諾沒有拉住她，那她現在也不用繼續站在這裡，成天看著逝者的幻影，每分每秒反覆期待又反覆失落，待在現實中，卻老覺得自己就是在做一場不會醒的惡夢。
然而，若瑟凡西諾沒有拉住她，那她也不會知道，除了過去她所知道的那個人以外，世界上還有其他人會願意為她傷心，會為了她的開心而開心。而光是了解到這點，就能讓很多事都變得比較有意義，要繼續撐下去也輕鬆一些，至少能多上那麼點力氣。
光憑這點，她就不能眼睜睜看著她送死。
這是她唯一能回報她的方式。
所以她追上她，一如過去瑟凡西諾曾為她所做的那樣，用力拉住她。
「瑟凡！」她大吼：「醒……」
瑟凡西諾猛然回頭，扣住她雙臂直接往後倒。月光下，希理絲看見了她的表情：雙眼迷茫，神色恍惚，嘴角卻浮起一抹詭笑──
──是心靈控制。希理絲渾身一冷：完了。2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jy6IRXFJ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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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透過瑟凡西諾的眼睛，奧斯也終於看清了希理絲的臉。
「是妳。」看著夜精靈盜賊的金眼，他訝異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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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賊與術士尖叫著一同摔下懸崖。奧斯呆在原地，甚至忘了要繼續維持心靈控制。
法師跟著衝到崖邊。奧斯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往下跳，毅然決然像瘋了似地不顧一切追尋她們的身影。
聖騎士發出嘶吼，往法師消失的方向追了幾步。奧斯恢復冷靜，甩出精神鞭笞想抓住聖騎士。聖騎士掙扎一下，突然回身朝他揮出一發審判。奧斯連忙臥倒，精神鞭笞跟著斷開。
奧斯重新爬起來。聖騎士的身影已經消失了。2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06ngAPMF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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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空中，希理絲跟瑟凡西諾正在墜落。撐不住兩人體重的降落傘披風拉在她們上空，像在嘲弄她們魯莽的舉動。
扣緊希理絲的脖子，瑟凡西諾拼命尖叫。希理絲一邊摟緊她，一邊摸索肩上暗扣想拉開副傘，臉還不斷被瑟凡西諾飛起來的金髮猛打。打到很痛就算了，居然還一直朝她鼻孔猛戳，幹幹幹實在是靠北不爽的啦！
……算了，這麼努力幹嘛咧？
也不曉得怎麼回事，頃刻間，希理絲忽然心灰意懶，連本來的那絲罪惡感，以及想救瑟凡西諾的決心都煙消雲散──說到底，她早就想死了，那現在何必這麼拼命呢？是啦，沒救到瑟凡是有點遺憾，但那又怎麼樣呢？反正繼續走下去也不見得比較好，既然如此，讓她現在抱著信念，滿懷希望的傻傻摔死，不是比較快樂嗎？2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YZkG2Ymp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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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累了。
每天每天，每分每秒，都累得要命，都絞盡腦汁，都撕心裂肺，都反覆做夢又反覆醒來。每次醒來都是失望，都是騙人的，都是假的，都不存在，都沒有意義。
她到底還要被折磨多久？還要撐到什麼時候？還要失望多少次才夠？
已死之人不會復活。幻影再美也不是真實。既然如此，一直死撐著又有什麼用呢？既然如此，一直守著約定又有什麼用呢？
她真的好累。每天每天，都絕望得想哭，累到想掉淚。
拜託，放過她。讓她走。或綁住她。或遠離她。或抱住她。都好。都可以。總之別這樣不上不下地折磨她，虛無飄渺又真實到不行，明知是夢卻依舊耽溺不已，陷下去以後又把她狠狠踹醒──她真的受夠了。
拜託，讓她就此長眠，永遠睡下去。
希理絲閉上眼睛。
──她不要再醒來了。2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6AKJBPu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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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理！」
上方傳來呼喊。順著落勢，希理絲直覺抬頭，看見瑞斗急遽自上方飛落，筆直伸手像是要不顧一切緊緊抓住她。
越過瑟凡西諾的髮絲，越過在空中拉扯的降落傘，她看見他臉上複雜的表情，像看著某個虛幻又美麗的幻影，在現實中作著一場永遠醒不過來的夢。
下意識間，她朝那雙紫眼伸手。但接著，她便看清了對方在氣流中狂亂翻飛的天藍色長袍，以及他手中凝聚的燦白光芒──
「──瑟凡！藍胖！」
希理絲大吼，左手摟緊瑟凡西諾同時，右手狠命扯緊降落傘的拉線。拉扯間，鋒利的拉線割破她的手套，她看見自己的血液往上飄飛，背上的降落傘披風「囌」地綻開。
「祖克塔斯特！」瑟凡西諾的聲音簡直像被撕裂！
隨著她被風聲劃破的尖叫，一陣藍光在她們下方爆開。虛空行者深藍色的軀體吞噬她們，如軟墊般被擠得凹陷，被衝擊力拖著往下墜。瑟凡西諾的身體跟著綻出白光，降落傘披風剎時膨了起來。
「砰嘩！」一聲，虛空行者的身軀終於撐不住，瑩顫著藍光如肥皂泡般爆裂，整地整天整身的藍色光點繞著她們撞進河裡，在黑夜中激起巨大的水花與聲響。2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gjWDbIBO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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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理絲沉進水裡。撞上水面的衝擊痛得要命，甚至讓她短暫失去了意識。
但接著，她就被鼻腔猛然湧入的河水灌醒。水壓將她擠得喘不過氣。她反射性撥水想往上游，降落傘披風的拉線卻纏住她的四肢，拖著她不斷往河底沉。
迷迷糊糊地，希理絲張嘴想呼吸。更多的水灌進她的肺裡，逼著她痛苦得醒了過來，又因缺氧而昏了過去，在清醒與昏迷間被不上不下反反覆覆持續折磨，像是在作一場永遠不會醒的夢。
下墜的拉力突然化為浮力。垂下四肢，她被牽著往上浮。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希理絲小姐！」
在聖盾術的微光中，艾波恩拉起希理絲，單手穿過她腋下，仰身托著她在水面漂浮。他的左臉翻著血肉模糊的粉紅色傷口，另一邊的臉色卻蒼白得嚇人。而在他勾住希理絲的肩膀上，有隻奶金色的小兔子正攀在那裡瑟瑟發抖，短短的後腿拼命蹬水，好幾次還差點被水流沖走。
瑞斗卻還在墜落。
飄在空中，他能看見希理絲被降落傘披風拉著沉入水裡的模樣。明明身體還在空中飄浮，卻覺得自己也跟著沉了下去，困在水底吸不到任何空氣，腦袋昏昏沉沉，心臟疼得像給炸得粉碎。
一到安全距離，他馬上停下緩落術，跌入水中往他們游過來。
「下來！」忍住胸口的劇痛，他朝兔子大喊：「水下呼吸！」
奶金色的小兔子鬆開前爪，轉眼便被河水沖得不見蹤影。瑞斗彈了下手指。瑟凡西諾從下游浮出水面，魔息術跟著貼到所有人身上。
希理絲垂在水裡，雙眼依舊緊閉。艾波恩托著她，划水速度越來越慢，顯然已經沒了力氣。瑟凡西諾奮力游過來，勾起希理絲另一側的肩膀往岸邊游。
「小希。」她喃喃自語，已經完全將自己的傷勢拋到腦後。「不要死。」
希理絲沒有反應。瑟凡西諾咬緊牙關，拖著朋友繼續往岸邊游。艾波恩蹬著水，掙扎著卸掉鎧甲減輕重量。鮮血從他的護甲下泛開，在水中漾作淡紅的血絲。
鎧甲沉進水裡。艾波恩放鬆身體，仰漂在水面上，看著瑟凡西諾攀住岸邊的葛藤，正吃力地想把希理絲往上拉。艾波恩吁出一口氣，轉頭想確認瑞斗狀況，卻發現瑞斗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2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PNAvyAH6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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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瑞斗還在墜落。
明明瑟凡西諾已經對他施了魔息術，但他卻依舊覺得呼吸困難，肺臟怎麼樣都吸不到空氣，在胸腔裡一點一點地塌陷下去。
胸口與腦袋的劇痛早已超過了他忍耐的極限。沉在水中，瑞斗意識逐漸朦朧。隔著重重水幕，他能隱約聽見艾波恩的驚呼聲，卻連半點回應的力氣都沒有，只是下意識抱住頭，縮起身體想將劇烈脹痛的腦袋擠回去。
隨著水流，他的身體輕輕飄起，意識卻還在墜落，像在朦朧的黑暗中，朝著更深的水底不斷往下沉。
他終於昏了過去。2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6WTS3td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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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崖邊，奧斯瞇眼往崖底看。儘管有貓眼藥劑輔助，但在這個距離下，他只能看見一片漆黑。
濃煙在林間飄散，火勢還在緩慢延燒，燒得松木劈啪作響。奧斯抽抽鼻子，揮開白煙在灌木叢裡搜索。
抱著肚子，他拉緊長袍，走得很慢很謹慎。那發祕法衝擊威力驚人，不只輕鬆擊碎了真言術‧盾，還突破了各種守護藥劑的功效，直接將他的肚子炸穿一大半，連脊椎骨都差點噴飛。他得小心點，以免僅剩的內臟從腹腔裡掉出來。
──看來拿掉這部分內臟不會有問題。奧斯想。上次沒機會確定邁爾德勒的狀況，這回可終於有個驗證案例了。
撥開灌木叢，他看見倒在裡頭的姆夏，背上的鬃毛被燒焦了一大片，蜷曲的身體下還護著傷痕累累的丹帝。
骷髏戰馬從濃煙中慢步踱出，靜靜立在奧斯身後，等著主人的命令。
奧斯朝懸崖望了一眼。
「每回都這麼匆忙，我們可真是沒緣分。」
他的聲音罕見地有著一絲遺憾。
「我可是很想多認識妳一點的，我的同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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