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No.87
Amethyst Remembrance III3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ufMzM7VC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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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現場,他們轉往巨石水壩前進,到達前先在巡山人小屋中過了一夜。當天晚上,瑞斗坐在小屋一角,聽著小強尼窩在炕上翻來覆去,似乎輾轉難眠,但最終依舊抵抗不住疲倦,縮在毯子裡無聲睡去。
而在整段過程裡,夜精靈沒有安慰過他,也沒有開導,或對他解釋過任何事,只是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地收拾晚餐,整理行李,並在提醒瑞斗隔天一早就要啟程後,直接在小強尼旁邊和衣睡下。
瑞斗也沒有。
沒有安慰。沒有勸解。沒有說明。只是坐在一邊,靜靜打開自己的隨身筆記,就著火光簡單紀錄下午收集到的法術反應數據,偶爾抬頭看著火邊的烤棉花糖慢慢從樹枝上融解,化開,最後淌落火堆裡,在逐漸微弱的暗焰中燒得漆黑,飄出最後一絲帶著焦香的苦甜味。
小強尼已經睡著了,睡夢中偶爾抽動一下發出哼聲,像是還被魘在恐懼裡無從逃離。瑞斗收起筆記,解開馬尾,枕著胳膊跟著睡下。隔著小強尼,隔著一條手臂的距離,他能隱約看見夜精靈沉睡的側臉,朦朧得彷彿連線條都已化在黑暗中,像是棉花糖燒化在溫暖的火堆裡。
空氣中有似曾相識的淡淡苦甜味,他在黯淡的火光裡閉上眼睛。3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OFXQ9tI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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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大早,他們簡單梳洗便繼續上路。小強尼雙眼浮腫,無精打采地靠在瑞斗懷裡,雖然在望見白兔及長鬃山羊時,他眼中還是會閃過一絲喜悅,但臉上表情卻沉靜不少,跟昨天比起來簡直判若兩人。
水壩的影子從遠處浮現。遙遠的瀑布聲逐漸清晰。隱約可以聽見巡山人在山間相互呼應的口哨聲。
趕在黃昏前,他們抵達巨石水壩。人類法師、夜精靈盜賊跟小男孩的組合並不常見,尤其當這男孩還穿著沾血的衣服時更是異常。駐守水壩的士兵原本厲聲喝住他們,但當他聽見「黑鐵矮人」四個字時,他的警戒便立刻化為理解,放行時還特意摘下頭盔致歉。
為了不再發生這種事,他們暫時分頭行動。夜精靈去向水壩管理局回報黑鐵矮人動向,瑞斗則帶男孩去市集買衣服。一路上,男孩身上的血跡引來不少側目:人類會以同情的眼神竊竊私語,地精會投以好奇的目光,矮人則通常是訝異地看他們一眼,接著便像明白了什麼似地,點頭露出感慨又佩服的表情。
而在那些複雜的視線中,小強尼只是緊拉住瑞斗的手,低著頭完全不說話。瑞斗也不在意,買了換洗衣物,點頭向搖手堅持不收錢的老闆道謝,順帶探問落腳的地方。
鎮上只有一間小小的旅店,內部裝潢也相當簡陋,除了附有淋浴設備外,整體環境只比之前的馬車帳棚好一些。這裡的居民多以貧窮的巡山人及水壩工作人員為主,只有往來丹莫洛與濕地的行商會在此歇腳過夜,並不是什麼繁華熱鬧的地點。
瑞斗向旅店老闆要了兩間房。「先去洗澡吧。」他對男孩說:「今晚不用吃魔法麵包了。你有什麼想吃的嗎?」
站在門口,男孩低頭看著地板上的污漬。「瑞斗大人,我課以拜託您一件四嗎?」他小聲地說:「我……我想回去了。」
瑞斗打開門,示意男孩進房。男孩站在門口,手上還抱著剛買的新衣服。
「我不想冒險了。」他的聲音稍微大膽了點,「我……我不喜歡冒險了。我不喜歡這樣……我想回去。」
「那也得先換衣服,總不能老穿成這樣。」瑞斗說。3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Le3FuelZ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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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強尼看看身上變成褐色的血跡,愁眉苦臉地踱進房間。「……換完衣服,您就會送我回暴風城了嗎?」看著跟進房的法師,他怯聲問。
「不。」隨手帶上房門,瑞斗推開窗戶透氣。「開門是很簡單,但當初在孤兒院登記帶你出來的不是我。這樣後續會很麻煩。而且你只私下跟我要求,卻不先告知她一聲,這有點說不過去吧?」
小強尼扁起嘴,表情萬分委屈。瑞斗面不改色。男孩垂下腦袋。
「……課四,我有點怕。」他小聲地說:「小姐──小姐她,四不四在生氣?否則,她為什麼要叫我去打巨魔……」
「她有沒有生氣,我不便代她回答。」瑞斗打斷他:「但我可以向你保證:就算她很溫柔,冒險生活也不會比較輕鬆,巨魔也不會因此改吃素,從此對人類小孩一點興趣也沒有。」
男孩猛然抬頭,藍眼剎時盈滿淚水。瑞斗平靜看著他。
「你若真想離開,晚餐時就自己告訴她。」他說:「不想冒險是無所謂,但你起碼該有自己開口的勇氣。小鬼。」
男孩哽咽一聲,抱著衣服跟毛巾衝進淋浴間。在唏哩嘩啦的水聲裡,隔著薄薄的木門,瑞斗可以聽見他在裡頭放聲大哭,像是要將昨天累積到現在的恐懼與委屈全數宣洩,又像是在為自己破碎的夢想哀悼。瑞斗毫不在乎,倚著窗台迎風眺望洛克湖,仔細觀察水壩的周邊地形與山勢,紫眸裡的光芒冷靜而銳利。
良久,他閉眼做了個深呼吸。風裡的淡淡水氣清涼宜人,還帶了點底下巡山人升起篝火時,燃燒山胡桃與蘋果木的甜甜香氣。
水聲還在他背後的浴室裡嘩嘩響,哭聲混在裡頭片片段段地有點啞。瑞斗托著臉,遙望洛克莫丹泛著淺黃的天色。浴室裡的水聲慢慢蓋過哭音。風中的山桃木甜味開始夾有炊飯香。居民在底下巡梭來回著談笑,遠方傳來不曉得什麼人喝醉了的歌聲。
又過了好陣子,浴室的水聲停住了。瑞斗收回視線,轉頭看見小強尼走出來,頭上金髮還濕漉漉的。瑞斗替他擦乾頭髮,男孩低著頭,道謝時眼睛完全沒有看向瑞斗。
「走吧。」離開房間時,他朝男孩伸手。小強尼看了他的手一眼,吸吸鼻子,扭頭跨開大步往前走。瑞斗收回手,隔著兩碼距離跟在男孩身後。3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569Ducx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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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找了許久,繞過大半個市集,最後總算在水壩角落的篝火邊,發現正混在一群醉醺醺的矮人與地精裡大笑的夜精靈。
「嘿你們來啦,怎麼這麼慢?」揚起手中啃到一半的烤玉米,夜精靈盜賊大叫:「快點快點,我們正在講故事。剛聊到昨天的事喔!」
她興奮揮手,旁邊的矮人高聲吆喝,還有幾個地精正猛吹口哨。小強尼腳步一下子僵住,瑞斗看見他脹紅了臉,本來的氣勢已經完全消失了。
夜精靈還在招手。男孩看看那些陌生的笑臉,轉身想躲回旅店。一個矮人走過來,一把用力摟住男孩肩膀。
「幹什麼呢,小英雄!」他開朗大笑,「來來,給我們勇敢的小朋友來一杯!」
「什──什麼──」小強尼囁嚅,「不是,我──我沒有,我想回……」
「現在的孩子真行!居然敢對付巨魔!」一個戴著怪異眼鏡的地精尖聲說:「那玩意有我十倍高呢?天啊那可真嚇人!」
「幹得好啊,小朋友!」一名臉上帶疤的矮人舉起酒杯,「你好樣的!沒錯就是這樣!讓那些黑鐵矮人知道咱們聯盟有多不好惹!連沒長毛的小崽子都能咬他們一口!」
「對!你好棒!你最棒,最優秀了!」而在酒桶間,有個矮人正坐著大哭,顯然已經完全喝醉了。「遇到那些傢伙還能平安活著!厲害!厲害!」他用髒兮兮的衣服擦眼淚,哭聲聽起來像是羊叫。「這麼勇敢的小朋友,以後肯定大有成就!哪像我家那沒用的……嗚啊啊啊啊啊──!」
男孩滿臉通紅,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半推半就地被拉著坐下,接著立刻被成堆烤肉與酒香淹沒。夜精靈咯咯直笑,高舉雙手用力鼓掌,好幾個矮人跟著舉杯歡呼,瑞斗坐到她身邊,順手接下旁邊傳來的麥酒。
「……算妳狠。」他低聲竊笑,「這下不就搞得好像我才是壞人了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也不知道你做了什麼。」夜精靈拎著酒瓶搖頭晃腦,「我只是認為要做就要做全套,不能只做半套,因為這種英雄塑造與追尋的過程是有儀式性的,每個階段都有它的象徵意義在,例如阿薩斯弒父,以及索爾在夢中領受先知麥迪文的指引,都是很好的例子。而且實際上我並沒有阻止任何人做任何事,也沒有要求或建議你或他去做任何事,因為我相信每個人都有他的主體性,而自由意志則需藉由個人能動性來展現。我們當然可以說環境與歷史因素在相當程度上,會框架住每個人的選擇範圍與思考能力,然而那並不意味著這就會限制住能動性,因為我們不能說一個人不會飛就是不自由的,這種混淆的說法毫無意義,根本沒有討論價值……」
「……妳是不是喝醉了?」瑞斗看著她在火光下泛紅的臉頰,「然後妳在這種狀態下跟我談神話和心靈哲學?」
「醉你老母咧!你個連荒蕪之地波本都不懂怎麼喝的人跟我講什麼!」夜精靈盜賊將手中酒瓶往他鼻子底下晃,他撇頭避開,紫眸敏銳一瞇。「你自己喝啊!這東西淡得跟水一樣,是要醉屁醉!」
坐在一旁的矮人舉起鴨腿致意。「你猜對了,朋友。她醉得可厲害了!」豎起大拇指,他放聲大笑,「精靈就是拿我們矮人的麥酒沒辦法,是不是?」
「你是她同伴對吧?她再這樣下去可不得了。」另一個滿面油光的矮人好心勸道:「孩子有我們這麼多人顧著呢。你帶她去旁邊休息一下吧。」
夜精靈開始搶其他人手裡的啤酒。瑞斗只好把她拖到水壩上吹風。3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sHfeLPdJ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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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朝遙遠的地平線貼近。藍色與橘色的天空在他們頭頂推移。夜精靈趴在護欄上,金眼半睜半閉像是要睡著了。瑞斗靠在她身旁,視線越過她肩膀,遙望被眾人團團包圍,嘴裡塞滿培根,坐在營火旁尷尬又害羞的小強尼。
「──我現在總算知道,他為什麼比較喜歡黏我了。」他說。
「嗯哼?」盜賊懶懶應聲。
「因為妳是會把小獅子提起來空中旋轉好幾圈,再直接一把扔下水壩,讓對方連哀都沒得哀的那種人。」瑞斗說:「那傢伙再怎麼說,智商也起碼有八歲小孩平均值,聰明到知道該看人臉色。他大概是評估後發現妳不好惹,才會整路巴著我不放,一看我出現就開心到不行。」
「而你平常雖然還算客氣,看起來好像多少會讓小孩子一點,實際卻見到別人痛處就一定要踩兩腳,對方哀起來不夠悅耳動聽還會翻白眼。見縫插針完全是你的本能,練都不用練。」拎著空酒瓶,夜精靈淡淡一笑,「你只是懶得跟猴子計較,才不是什麼愛護大自然的生態保育員。」
說著,她直起身子,將酒瓶旋轉幾圈,隨手拋進水壩裡。
「憎惡我吧,德魯伊們。」她的語氣神聖無比。瑞斗放聲大笑。
涼風從丹莫洛山間吹來,越過洛克湖呼嘯捲過他們身邊,瞬間稀釋了周邊所有笑語與喧嘩。他們感受著近晚的微冷,不自覺中已經貼緊彼此的肩。
巡邏壩頂道的矮人經過他們背後時打了個噴嚏。瑞斗恍若未聞,只專心在風中捕捉夜精靈細微的呼吸。
「……妳當然知道我不是德魯伊,對吧?」他輕聲說。
她的嘴角牽動一下,垂下眼沒有回答。他轉身想面對她的臉,她卻退開走到對向橋邊,撐著手臂爬到護欄上。「喂。」他出聲道。
「是啊,我知道。」她安靜回答:「你是法師。不管怎樣都是法師。」
她的聲音被風吹得飄忽不定,瑞斗卻聽出了藏在裡頭的深沉情緒。踩在極限上,她回過頭,在夕陽下深深望著他。
「──我已經知道太多了。」她說:「萊克特。」
她說著,紫髮在風中紛亂飛揚,金眸裡光芒閃爍清澈燦然,像是飄浮在洛克湖上的氤氳水氣,像是夕陽倒映湖面的粼粼金光,像是鋪落遍地破碎扎人,疼痛無比的玻璃碎片。
剎那間,瑞斗突然感覺自己心臟劇烈地鼓動起來,深刻得前所未見,激烈到難以呼吸。
「──但我知道得還太少。」他清楚宣告:「一點都不夠。」
聽見這句話,她的金眸微微縮了一下,唇角淡淡勾起沒有回應,彷彿光是微笑就已耗盡她的所有力氣。狂風吹拂,她的臉在散亂的紫髮下忽隱忽現。而瑞斗只是緊盯著她,企圖看清她的所有動作與表情,甚至不想錯過她呼吸的頻率。
先前巡過附近的矮人守衛注意到他們,「嘿,小姐!你們兩個!」他大吼,「喂小子,你呆著幹嘛!她醉了,快拉住她!」
守衛大嚷著四處喊人幫忙。而他們充耳未聞,只是讓風掃過他們之間,隔著一條手臂無法觸及的距離靜靜對望。3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k4HHF4Pv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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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在上頭,夜精靈忽然轉身沿著護欄往前走,瑞斗在底下跟著她。她的腳步悠然自在,他的步伐踩著同樣節拍。
「他們是水壩管理局的。」她突然換了話題,「你知道,他們那時正好要下班,就說想見見我們勇敢的小朋友。」
「然後妳就順便賺了頓晚餐。感謝小強尼。」他輕易跟上節奏,「所以是所有人都來了還怎樣?」
「差不多吧?剛才看一下,除了一兩個以外,大部分來的就是想找理由喝酒慶祝。」夜精靈聳肩,「都是成年人了,怎麼可能真的相信,一個連路都走不穩的小鬼,真有辦法靠一把小刀單槍匹馬對付巨魔咧?」
瑞斗點頭。「這邊雖然不算第一線,但跟黑鐵矮人打交道的機會也不少。一個孩子在這裡會遇到什麼事,大家當然心裡有底。」
「沒錯。不管是因為同情或鼓勵,出於禮貌或好心,無論基於何種理由,大家總是彼此心知肚明,卻從不直接戳破。」
伸出手,夜精靈指向遠方的營火,指向坐在火邊的小強尼,以及圍在他身旁歡鬧的人群。火光映在男孩泛紅的害羞笑臉上,像是映著美好的夢想與希望。只要待在溫暖的營火旁,所有蟄伏在森林的血腥都僅是已逝的虛無幻影。即使那份恐懼早已烙進記憶,化作夢魘潛入長夜無從逃離,早晨醒來時也只能淪為旁人眼中的日常,轉頭便成眾人閒聊的談資,最多只值得在晚餐桌上隨口一提,充作活絡氣氛的美好故事。
「即使不去刨根究柢,即使有點懵懂不明,即使無法全盤掌握,即使難以徹底分析,一切還是如常運行,甚至比完全攤開更加順利。」她說:「這是維持日常生活跟社會運作的必要程序。」
「我不否認。但我若真在乎這個,那我當初不會喝妳那杯酒吃妳那盤開心果。」他回答:「妳以為我之所以離開暴風城站到這裡,是為了什麼?」
夜精靈定住腳步,而瑞斗完全沒有聽漏她瞬間亂了節奏的呼吸。
於是他看著她,眼神執抝不已堅決無比,焦灼萬分貪婪至極,一如他總是不斷追尋變幻莫測又神秘難解的祕法能量,一心企求渴望碰觸隱藏在所有言語與概念下的世界本質,長久以來從未移開目光,甚至絲毫沒有考慮過放棄。
守衛還在高聲呼喊。歌聲與笑語在湖畔迴響。而他只想聽清她心跳的聲音。
「只要我不在乎,那我就絕對不會放在眼裡。」3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EJvXnaBS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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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確宣示,同時將她的所有表情姿態與身影,全部深深看進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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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你要的不是那種東西。」他聽見她細聲輕語:「你無聊了一輩子,當然不會就此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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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勾起嘴角露出微笑,他的心跟著倏然提高。她在護欄上輕快轉了一圈,他只想躍上去拉著她跳舞。
「好吧,我懂了。你這人就是要來點狠的。」她笑著說:「可以啊?」
深吸一口氣,夜精靈在水壩上恣意伸展雙臂。滾著淡橙的藍天在她面前開展,青綠的群山自她指尖所及之處漫開。遙遠的天空開始出現星光,漾著黃昏時分彷彿帶著香氣的淡橘色,瑩然綴在整片湖面上破碎迷離。洛克湖的蒸騰水氣與從丹莫洛捲下的冷意混在一起,夾在風中狂烈刮過瑞斗身旁。
與炎熱無風的法師塔頂樓書房完全不同。
背對著整個世界,她朝他伸手。
「──那就跳下來啊。」她說。「萊克特。」
而他幾乎立刻就要衝過去,緊摟住她一同墜進深不見底的湖水裡。
但他並沒有這麼做。
因為打從一開始,他就看她看得實在太過仔細,以致於即使只有一瞬間,他也絕不會錯過她金眸中短暫掠過的狡獪光芒。3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lzeJ1Bx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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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對不要。」
於是他死命壓抑住自己的衝動,壓抑住所有對她的欲望與渴求,讓自己一如往常地雙手抱胸,嘴角輕揚,昂首高傲看著她。
「我沒那麼笨。」他挑釁回答。
仰起頭,夜精靈盜賊放聲大笑。紫髮揚在暮色裡無比清晰。笑聲放肆傲然像是跨過一切概念與意義,像是從不把任何人或任何事放在眼裡。
「好吧。」她說。
然後她就跳了下去。3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StlybR25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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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黃的夕陽碎在湖面上。空氣裡有山胡桃與麥酒香。有人正放聲尖叫。
然而對瑞斗而言,那些感官經驗此時此刻全都如此模糊不清,彷彿與他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牆,而所有畫面所有聲音所有氣味所有情感概念都只是關在窗外的背景,是無關緊要的雜訊。與他毫無關係,沒有半點意義。
因為在那一刻,他只是看著她的雙眼。即使在洛克莫丹的夕陽映照下,那對金眸依舊如此燦爛,眼神直接了當深刻無比,清明澄澈通透湛然。
只剎那間,便足以將他的心臟徹底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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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眼睛已經從邊緣消失。在守衛的驚呼聲中,瑞斗調整呼吸平復情緒,慢悠悠走向護欄。
「──可以了吧,玩夠了沒?」
他朝底下張望,看見夜精靈正攀在溢洪道平台邊搖晃。夜精靈抬眼,朝他吐個舌頭又繼續努力保持平衡。瑞斗看著她掙扎的模樣,也不出手幫忙,只是趴在護欄上盯著她笑。
「水壩構造我的確不熟,但我剛才趴在旁邊看風景時很認真。」他悠哉地說:「我又不蠢,當然知道妳特地走到這邊是為了喬角度。」
「很好很好,你這麼聰明就對了。」抓著守衛七手八腳放下的繩梯,夜精靈俐落攀回橋面。瑞斗伸手拉了她一把。「……這是正確的決定。」她輕聲說。
他們並肩坐倒在橋上,背靠護欄望向夕陽餘暉放空。好心衝來救人的守衛正忙著收起繩梯,「等著收罰單吧,小子!」他怒喝:「我記住你們了,兩個小渾蛋……待會一個都別想跑!」
「他說得對。」斜睨夜精靈,瑞斗挑釁輕語。握住的手直到現在都還沒放開。「別想留我一個人帶孩子,渾蛋。」
「嗯也對啦。你貴為教育專家,卻直到現在都還沒摸清小強尼程度到哪,留你一個帶他是有點不安。」他有趣地「哦」了一聲,夜精靈盜賊歪過頭。「不是每個八歲小孩都跟你一樣會看臉色。人家多半沒你想的那麼聰明。」
「難怪妳專下猛藥,原來是因為妳一開始就明白猴子不能用人話溝通。」
他故作遺憾地嘆氣。她撇頭嗤地笑出來。瑞斗沒有放過這個機會,趁機埋首貼近她頸窩,嘴唇輕輕蹭過她下巴到脖子的線條。
「……可以了吧?妳知道我對大自然沒興趣。」他在她耳畔低語:「別提猴子的冒險故事了,來點貨真價實的東西吧。」
「那我只好告訴你,我是怎麼對付那個雙頭巨魔的了。」夜精靈笑道。
她突然翻身跨坐到他身上,兩手輕輕搭住他肩膀。瑞斗理所當然環住她,雙手滑過她腰身時順勢摟緊她。
「願聞其詳?」望著那對金眼,他溫柔地說。
「很簡單。」夜精靈微微一笑,低頭時紫髮垂落搔在他臉上。「我只是張開雙腿,問他們兩個到底哪邊要先上我。」
「有道理。對付智商需要分給另一個腦袋的生物,這招確實很有效。」他的手繞過她扣緊的皮甲,隔著襯衣在她背上挑弄輕抓。「但要是他們說好了一起上怎麼辦?」
「那我就問他們,哪個要前哪個要後,哪個要上哪個要下。方法很多的。」她輕聲說:「你知道,我是經驗豐富的冒險者。這種狀況不難應付。」
「我就不信妳沒踢過鐵板。」仰起頭,瑞斗拉近她讓彼此貼得更緊。「承認吧,妳總有認輸投降的時候。」他焦灼地說。
夜精靈嘴唇抿了一下。「……對,我是遇過一個特別難對付的。」
「嗯哼?」他帶著勝利的快感埋進她頸際,「那真是遺憾。」
「那傢伙一看到我就只想吃我。」夜精靈繼續說:「我本以為他是飢不擇食,這招才會沒用。但搞了半天,原來是因為那傢伙雖然有兩個頭,但兩個頭互相喜歡,對我根本一點興趣都沒有。」
「……這可有趣了。」他忍不住抬頭,「然後呢?妳怎麼做?」
「也沒那麼難。」夜精靈依舊微笑,聲音裡卻有一絲哀傷。「我只是告訴他們:對方根本不愛他,否則怎麼會相處這麼久,卻直到現在都還沒吻過他。」
剎那間,她扣在他肩上的手略略收緊,金眸中水光一閃而逝。瑞斗瞥見那抹倏忽即逝的微光,胸口莫名跟著酸澀起來,疼痛到像是被她的眼神抵住胸膛對準心臟狠狠開了一槍。
他忍不住伸手環住她脖子,手指觸到她頸際加快的脈搏,以及突然升高的皮膚溫度。她的呼吸開始急促,卻還是沒有繼續推進。他焦躁不已,卻又明白此刻絕不能著急,只好溫柔捧起她的臉,壓抑地用唇緣輕輕擦過她鼻尖,接著聽見她微弱又複雜的低吟。
她的身上有淺淺的麥酒香,隱約夾了點蘋果酒甜,以及不知什麼東西的淡淡苦味。嗅著那些味道,他在她耳畔與髮間深深吸氣,恨不得立刻攫走她吐出的每分氣息。她的嘴唇輕抿一下,終於淺淺微張,舌頭自唇縫間輕輕掃過。他側首貼上,立刻就要嚐到她嘴唇的味道。
「──滾去開房間啦幹!」總算把繩梯全收上來的守衛往地上吐了口痰。
「──不要咧。」「──羨慕啊?」
他們轉頭同時回答,接著愕然對望,頓了數秒以後,突然同聲瘋狂大笑,連空中盤旋的歸燕都被他們的狂笑驚飛得更高,長聲啼叫著完全不敢歸巢。
抱著繩梯,守衛罵罵咧咧地走了。他們笑得全身無力,靠在橋邊倚著彼此喘氣。夜精靈猛揉臉頰,瑞斗順手揩掉她眼角笑出的淚。夜精靈離開他身上,坐到旁邊仰望甫入夜的燦然星空。瑞斗沒有阻止她,只是理所當然拉過她的手,坐在原地與她十指交扣。
「……喂。」看著星空,她說:「要不要來點刺激的?」
「就等妳這句話呢。」他同樣望著天空回答:「妳什麼時候把那瓶麥酒換成水的?」
「大概是勉強喝了兩口,發現那玩意根本難喝到吞不下去的時候吧?」夜精靈懶洋洋地說:「人家畢竟是好心請客,所以你也看到了:我有特地裝醉滿足那群矮鬼的虛榮心。非常貼心吼?」
「然後妳還把瓶子扔出去毀屍滅跡,又演這一齣醉鬼跳樓的好戲,簡直滴水不漏仁至義盡。」瑞斗笑了一下,「第一次是八歲小男孩,第二次是整隊黑鐵矮人跟巨魔。這回妳又想找誰一起玩?」
「目前只看到一位參賽者,後續會有多少選手還不確定。但起碼剛才這麼一跳,野戰地點是找到了。」
「真可惜。」他深深嘆了口氣,裡頭起碼有一半以上是認真的。「我今晚訂了兩間房。」
「別難過了。至少我可以跟你擔保:這回絕對不會有八歲小朋友在場打擾。」
她湊近他,在他耳邊細聲低語:
「小朋友就該早點上床睡覺。晚上可是大人專屬的冒險時間。」3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PwI9GGtz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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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裡,一道黑影自鎮外閃過,迅速潛到巨石水壩的陰影下。
轉過水壩管理局的維修間與機械室,黑影穿過捷徑,順著河谷邊緣往下走,直來到水壩底部特別設置,只有工作人員才能進出的廊道上。停在廊道閘門邊,黑影停頓一下,左右張望半天,才鑽出閘門,躲到外圍的水壩基座旁。
基座陰影附近藏著幾台堆著木桶的破舊推車,推車旁站著另一個披著連身斗篷,從高度看來應當是矮人的黑衣人。當黑影出現時,那個黑衣人曾短暫躲進岩縫中窺看,直到黑影主動走近,黑衣人才跟著走出來。
「你來晚了。」黑衣人微微掀起罩帽,藉著月色看清同伴,「有麻煩嗎?」
「還不就是我家那兩個小壞蛋。」黑影用地精特有的尖音回答:「又是要爸爸餵飯,又是要爸爸說故事,哄睡他們以後還要洗碗拖地的,處理一大堆家事……」
「珍惜這段時光吧,帕普。等他們大一點,你就會開始寂寞了。」黑衣人停頓一下,「而且我以為地精家裡都該有洗碗機跟掃地機器人的。」
「壞了。」被叫做帕普的地精眼神憂鬱。月光在他的禿頭上抹出一圈反光。「我先前想加裝除溼功能跟噴射引擎上去,結果不是很理想。」
「……這樣啊。」
他們站到推車與水壩的陰影裡,靜靜等了一陣子。「……真慢。」帕普細聲嘟嚷:「真當我們的時間不是時間就對了?」
「傍晚通報,現在就有回音已經快得嚇人了。」罩著黑斗篷的矮人回答:「他們這幾年不曉得怎麼回事,情蒐速度突然變得飛快,要求也嚴格很多──我看八成是有過什麼人事異動,來了個能幹的人掌權之類的……」
「這不是很好嗎?比我們那個在鐵爐堡住舒服了,就完全不想回諾姆瑞根的梅卡托克爭氣多了。」帕普的語氣有一絲怨恨,「他連礦道地鐵的鼠患都會寫進報告裡,卻直到現在都還不肯處理在諾姆瑞根外亂跑的穴居人呢。」
黑衣人傾身輕拍地精肩膀致意。地精擺擺手。
「我沒事,柳德米拉。我已經接受事實了。」他小聲地說:「我只是偶爾會想回39區看看,偶爾而已……我知道伊拉已經不在了,可若我能有個機會,至少進去拿個她愛用的碼表回來什麼的……」
他突然吸了下鼻子,走到旁邊大口深呼吸。被叫作柳德米拉的黑衣人掀開斗篷,用感慨的眼神盯著地精背影。她的紅髮整齊地紮成包頭,顴骨與嘴唇的線條柔潤溫和,臉上滿佈濃重的汗毛,以矮人標準而言相當標緻。
帕普走回來,表情已經恢復平靜。「抱歉啊,小柳──喔噢,真尷尬!」他刻意滑稽地左顧右盼。「都怪那些傢伙!到現在還不來,害我這麼丟臉。」
「這是人之常情,沒什麼好丟臉的。」柳德米拉說:「但他們實在太慢了……不該這樣的。」
「……是不是認為妳消息有誤,就臨時取消不來了?」
「不可能。」矮人咬著指頭,「那個夜精靈交來的地圖太明顯了,我一看就知道……不,他們不可能不來。就算要暫緩計畫,也不可能直接丟著不管吧?」
「說得也是。」
他們沉默下來,佇立在樹林間無聲等待。低沉的蛙鳴在他們身旁迴響,春日的夜風捎來寒意。站在陰影中,他們拉緊身上的罩袍,依稀有些發冷。3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GhkceiKQ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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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哼,好哦?看來我們的當地參賽者就只有兩位了?」
驀地,遠方樹影裡傳來了女人的聲音:
「唉也是啦,總不可能整個地方都有問題。兩個是差不多了。」
柳德米拉與帕普毫不猶豫,立刻分頭逃跑。柳德米拉拔腿往水壩方向衝,帕普則藉體型優勢藏進灌木叢。女人的笑聲在夜色中迴響,凌亂的樹影被風吹得斑駁。
柳德米拉邊逃,已經從懷中掏出短槍。她不是專擅戰鬥的士兵或冒險者,可對矮人來說,火槍操作訓練是基本中的基本。即使她無法打敗敵人,但只要能製造出逃跑空隙,她就能離開這裡,從這鬼地方徹底逃離,就此遠走高飛永遠不回來──
帕普的尖叫短暫劃破夜空,卻還沒來得及拖長就靜了下來。
柳德米拉咬緊牙關,衝到水壩底下拉開閘門。但她才剛碰到門鎖,便立刻縮手痛得跳起,連手中短槍都跟著摔進水裡。她定睛一看,赫然發現整扇閘門正散著淡淡的白煙與高熱,而自己的手居然已經燙出了整圈水泡與焦傷。
女人的笑聲從後面飄來。柳德米拉無暇多想,只能改往其他方向逃。她衝過推車,氣喘吁吁地闖進蘆葦叢,縮身藏到山芙蓉跟野桐下。女人的口哨聲在蘆葦間擺盪。柳德米拉伏在樹叢中小心移動。口哨聲悠閒得像在跟她玩捉迷藏。她死命壓抑自己尖叫的衝動,摀嘴時還能聞到掌上的焦臭。
口哨聲逐漸飄遠。柳德米拉忍住疼痛,撐著手掌加速往前爬。她撥開樹叢,猛然倒抽一口氣:數具黑鐵矮人屍體就倒在她眼前。
她微弱地悲鳴一聲,口哨聲又轉了回來。柳德米拉連忙在身上抹了點爛泥跟髒血,拉過一具屍體壓到身上。腳步聲已經接近。她緊閉雙眼,屏住呼吸,暗自祈禱對方能盡快離去。
「──再裝就不像了,小姐。」一個陌生的男人聲音悠然響起,「我從頭到尾都看得很清楚喔?」
柳德米拉忍耐著沒有移動。男人發出一聲歎息。剎那間,壓在她身上的屍體猛然彈了起來,濃烈的血腥味瞬間炸開。柳德米拉睜開眼睛,瞪著自己的滿身鮮血與屍塊慘叫。站在她面前的人類法師隨手摘下夜視鏡。
「我並沒有鞭屍的興趣。」人類法師無奈地說:「可以請妳不要折磨妳同伴的屍體了嗎?這樣真的很沒品。」
柳德米拉渾身抖個不停。另一個腳步聲響起,一個夜精靈從野桐下鑽出來。
「抱歉了,跟預計的有點出入。」她朝法師點頭,「我本以為報名人數會更多一點的。」
「這不怪妳,畢竟是傍晚才發佈的消息。」法師體諒一笑,「黑鐵那邊要趕來是有點距離。他們願意派這些人參賽,已經很有誠意了。」
「就欣賞你這種大方的個性。」夜精靈回答:「嘿,大嬸?別叫了,我有點問題想問妳,雖然妳要答不答都可以,我不會逼妳……哈囉大嬸?嘿!」她彈了兩下響指,「妳還好嗎?冷靜點,看這邊──唷吼?」
柳德米拉大口喘氣,慢慢停止尖叫。她收回視線焦點,總算在模糊的月光下,驚恐地認出眼前的夜精靈。「是妳!」
「對──是我。傍晚去妳們管理局交任務,還撈了妳們一頓晚餐那傢伙。」夜精靈笑道:「謝謝妳今晚那麼關心我有沒有吃飽喝足。除了麥酒以外,其他部份我都很滿意。」
「妳怎麼會……妳們怎麼……」
「不說這個了。我想問妳:妳們炸毀水壩的計畫,進行到什麼階段了?預計何時發動攻擊?除了這個地點外,還有哪裡埋了炸藥?妳跟黑鐵部族的聯繫管道是什麼?是不是有什麼特殊密碼或代號?黑鐵部族的人大概多久來一次?他們在洛克莫丹的主要藏身處在哪?跟妳接頭的負責人,妳對他知道多少?除了妳跟那個地精外,妳還知道哪些藏在聯盟的內鬼或情報?」
「妳……」柳德米拉用力深呼吸,腦中飛快思考。而當她終於明白這些問題的意義後,她忍不住再次尖叫:「所以妳根本什麼都不曉得?妳這──」
「廢話我當然不曉得。我只是正好路過而已啊!」夜精靈用力拍手催促對方專心。「快點快點,把妳知道的全部說出來!人生苦短,不要浪費時間!」
法師突然轉頭噴笑。盜賊一臉認真。柳德米拉咬牙狠狠瞪著這兩人。
她實在不懂。明明從問話內容聽來,對方顯然完全沒掌握她的聯絡管道,也只對計畫有粗略認知。既然如此,他們是怎麼知道該來這裡等她的?
更何況,當她看到那個夜精靈送來的文件後,她就立刻壓住情報,也馬上通報上層負責人,並如常收到了下一步指示。所有情報管理,她都做得滴水不漏,沒有絲毫延誤或缺漏。但為什麼這兩人還是有辦法搶先一步埋伏她們?她們到底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
「這到底怎麼回事,妳們怎麼可能……妳們到底是誰!」
她怒聲大吼。夜精靈盜賊攤手聳肩。人類法師卻無聊地移開視線。3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GRp4y8MG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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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幾乎可以聽見眼前這個矮人腦中的雜音:拖泥帶水,雜亂無章,邏輯倒錯,喧嚷嘈雜,被情緒擠壓出生硬的音符,甚至不用浪費時間聆聽或解讀。
巨石水壩所具有的經濟效益與地理位置。水壩周邊的地理情勢與內部構造。巡山人的巡邏路線及日程表。水壩管理局的權限。黑鐵部族的出沒地點。只要列出這些條件,那麼在距離巨石水壩最前沿不到一天路程的地方發現黑鐵矮人,其中所代表的意義根本不喻自明,也完全能想見對方的後續反應,以及該如何加以應對。
這並不是什麼複雜的問題,甚至沒有難度可言。
瑞斗翻了下白眼。
明明就不是什麼難事。明明就簡單到幾近無聊。明明就只是稍微用心就能察覺的危機,實際卻連這點努力都不肯付出,最後才在落到這種下場時高聲斥喝或跪地求饒,彷彿自己只是運氣不好,除此以外沒有半點責任。
──無趣至極。令人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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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動什麼啦?」
而在他身旁,夜精靈無奈皺眉。
「洛克莫丹又不產黑鐵礦。」她理所當然地說。
她的金眸清澈無比,他忍不住勾起嘴角,紫眼滿意瞇起。3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x9v3DPXW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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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吧。」他開口道:「這本來就不干我們的事。」
「是沒錯。但感覺很有趣不是嗎?」夜精靈食指輕點下巴,饒富興味地看著矮人。「情報就是最珍貴的資源。若能挖點東西出來,以後不管要幹嘛都很方便──唉雖然我也不強求就是了啦。」站直身子,她伸伸懶腰。「我不喜歡強迫別人。就這樣吧!」
「妳在運河區追著我時好像不是這樣吧?」
「你在溼地跟上來時就會是這樣囉。」
他舉手投降。她偏頭一笑。轉過身,他們一同望向滿身血汙的矮人。「妳還有遺言嗎?」瑞斗問。
矮人已經不再發抖了。此刻的她,只是怨毒地看著眼前這兩人,眼神恐怖得像是要將他們一起拖進地獄裡。
「很好。」瑞斗平淡地說:「其實我也懶得聽。」3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NF1DypR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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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矮人們留在原地,他們撥開野桐與山芙蓉,並肩在月光下漫步。
綴著花穗的水柳擦過他們肩膀,葉絮殘留在他們頭上宛若婚禮祝福的彩色紙片。身上纏著網子的地精技師倒在草叢裡,面朝下方毫無動靜顯然早已斷氣。他們手牽著手拉成拱門,悠悠閒閒直接越過屍體。
「才剛過午夜,今晚還很長呢。」瑞斗主動開口:「妳還有打算幹嘛嗎?」
「沒什麼想法。但老實說,」夜精靈朝水壩望了一眼,「我還不想睡。」
「就這樣睡下去是很浪費。」
空氣裡有青草與胡桃木的香味。響亮的蛙鳴與夜鶯的輕啼環伺在他們身邊。穿過隨風擺蕩的大片蘆葦,他們走過堆滿木桶的推車,在水壩巨大的陰影下彼此貼近。
「……我有點冷。」倚到他肩上,夜精靈輕聲說:「你呢?」
「我也是。」勾著她的手指,他低聲回答:「想不想溫暖一點?」3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wQwWXHOE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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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過度熱情的矮人們塞了太多培根,吃得太撐只能癱在旅館床上熟睡的男孩突然被人搖醒。
「──醒醒,小強尼!」有個女人大喊:「快起來,我們要走了!」
男孩模糊應了一聲,賴著棉被完全沒動。女人「嘖」地咂舌。下一秒,男孩便發覺自己已經被人抱起,接著是一連串踩過木板的腳步聲與震動,感覺像是有某人正抱著他匆匆跑下樓,推開旅館大門直衝到外頭。
迎面吹來一陣冷風,男孩不由得縮了下身子。風中有淡淡的嗆煙,像是燃燒著木頭跟不知什麼東西的怪味。綴在夜空的點點繁星已被黑煙覆蓋。有人正在瞭望台上敲鐘,高聲喊著男孩聽不懂的句子。許多人提著木桶與軟管衝過他們身邊,奔跑時喘著粗氣,似乎正急著趕往什麼地方。
男孩這下總算清醒了點,「瑞斗大人?」抓著法師肩膀,他半夢半醒地問:「怎麼……什麼四,去哪……」
「別亂動,忍耐一下。」瑞斗的語氣溫柔異常,「放心,沒事的。」
男孩微哼一聲,直覺抓緊法師衣襟。瑞斗摟緊他,跟著夜精靈往獸欄衝。獸欄裡,飽受驚嚇的獅鷲獸正亂成一團。管理員忙著安撫這群猛獸,根本沒空理他們。夜精靈湊近其中一頭想牽起韁繩。獅鷲獸怒聲尖啼,搧著翅膀轉頭就往她眼睛啄。夜精靈連忙跳開。
「別來搗亂!」管理員怒喝:「滾遠點!現在沒空管你們──」
「你帶孩子先走!」夜精靈轉頭朝瑞斗大叫:「不能讓他繼續待在這!」
「小孩當然要走,但妳怎麼辦!」瑞斗立刻喊回去:「妳得和他一起離開!」
「笨蛋!你們都是暴風城的人,當然要由你陪他。而且底下還需要幫忙,我怎麼可以先走……」
「妳一個盜賊能幫什麼忙?不要鬧了,快帶他走!這邊交給我!」
「你才別鬧了!你一個連冒險者都不是的普通人能幹嘛?你陪他──」
「夠了你們兩個,別吵了!」管理員匆匆拉著兩頭還算安分的獅鷲獸過來,「這裡危險。你們快帶小孩子離開!別浪費時間了!」
踱著碎步,獅鷲獸猛甩脖子,不甘不願地被管理員套上韁繩。而當他們總算爬上座騎,駕著獅鷲獸衝出村莊上空瀰漫的濃煙時,沉悶的爆炸聲正從遠方響來。小強尼低頭向下望,赫然看見水壩與森林交會處的暗紅火光。
飛過巨石水壩,獅鷲獸回頭盤旋幾圈,像是在擔憂緊鄰惡火的村莊。瑞斗扯下韁繩。獅鷲獸長啼一聲,立刻振翅飛得更高,昂起頭顱穿越煙塵,猛然撞進星光燦燦的夜空裡。
隔著一段距離,夜精靈駕著座騎正飛在前方。「呀──呼!」她高舉雙手,迎著冷風瘋狂大笑,笑聲在夜色中迴響,放肆狂妄彷彿要將整個世界全都踩在腳底下。
瑞斗深吸一口氣,將涼風滿滿吸進胸膛裡。看著滿天星斗,他突然精神一振,猛然仰頭放聲大吼,原本積鬱在心裡的悶氣剎時一掃而空。
「……喂!別繃著一張臉。」他拍拍縮在自己懷裡發抖,顯然相當害怕這個高度的小強尼,「能從火災現場逃跑,你應該要開心點吧?我們安全了!」
小強尼點點頭,表情還是很僵硬。瑞斗隨手搓下他的金髮,要他好好抓緊獅鷲獸,自己則閉起雙眼,盡情享受氣流捲動的速度。獅鷲獸突然轉向,順著山勢往下俯衝。男孩尖聲驚叫,他卻張開雙手,讓自己沉浸在失速墜落的快感裡。
夜精靈的歡呼聲從底下衝上來,狠狠撞進瑞斗鼓膜裡。撞擊時有種難以言喻的顫慄,還有鋪天蓋地淹沒而來的興奮感,激情難抑痛快無比,尖銳地刺激他的所有感官,像是要將他覆進快感的浪潮裡,又像一發子彈將他由下而上徹底貫穿。
星空燦然在他們頭頂開展,整片漆黑在他們腳下漫開。隔著手臂怎樣都無法觸及的距離,瑞斗遙望夜精靈的背影,忽然有股衝動想立刻衝過去狠狠摟住她,拋開所有不顧一切與她一同墜進深淵裡。3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JsrDaTD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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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他突然想起什麼,低頭輕戳小強尼的臉,「你為什麼每次叫她,都要先稱讚她一下?」
「什、什麼?」
「好心的、美麗的、聰明的、優雅的,有的沒的一大堆。」瑞斗說:「你每次叫她都這樣叫,沒講到還會趕快更正。什麼情況?」
「喔噢,那個四小姐……嗯,小姐規定的。」死命抱住法師,男孩緊張回答:「她──她說,要會稱讚人,嘴巴甜,她才會開心,會想帶我出來玩。而且她帶我出來,我當然要有禮貌,要乖要聽話,所以……」
「所以當你想回家時,她就是『小姐』,而不是『好心的小姐』了。」瑞斗點頭,「那你為什麼比較喜歡黏我?我一開始根本懶得帶你,連討論空間都不給,顯然純粹是賣她面子才來的。你完全沒理由討好我啊?」
「不──那個,那個四,嗯……」男孩支支吾吾,視線往旁邊移開又轉回來。「……小姐她──她說她討厭無聊,不想聽同一句話。她說這樣沒有誠意,她不喜歡。課四我,我不知道,我還不會太多字……」
沒等他說完,瑞斗已經爆笑出聲。男孩連忙將他抓得更緊。
「不,不四!瑞斗大人,我真的很喜歡您!」他慌張解釋:「瑞斗大人很厲害!就算不四冒險者也很厲害!雖然剛才生氣了,課四還四會幫我擦頭髮,很溫柔!四很棒的好人!我很喜歡──」
「可以了可以了,我懂了!幹太蠢了這個!」瑞斗仰天大笑,「你不用緊張──放心吧我沒生氣!不會把你丟下去的!」
小強尼用哀求的眼神仰望他。他輕拍男孩肩膀,表情出奇溫柔。
「為了出來冒險,你的確努力過了。」他誠心說:「我不討厭努力的人。這樣很好。」
說著,他抱緊男孩好讓對方心安。男孩雖然有點茫然,但還是乖乖偎著他,原本被夜風吹得發冷的身體,也不再抖得那麼厲害了。
晨光從遙遠的地平線擴開,把滿天星光照得褪色。迎面吹來的風開始有著乾草香氣與海水的鹹。陽光照出了遠方高塔的輪廓,在地上拉出一道長長的黑影。在伐木工人的吆喝聲中,他們到達西部荒野。
夜精靈第一個跳下獅鷲獸,主動過來協助他們降落。而當她看見男孩與瑞斗的表情時,她立刻心領神會,捧腹大笑。
「知道啦──今天一定送你回去。」她捏捏男孩鼻子。「你都這麼努力了,起碼得領了獎品再開心回家吧?」3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kxo9Zms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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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租了馬,迎著清晨的風往海邊前進。休耕已久的乾枯農田錯落在他們身邊,與洛克莫丹的滿山翠綠完全不同。久未整修的石板路上佈滿裂痕,青黃的雜草從龜裂中竄出,顯然鮮少有人在路上往來。
他們經過一間荒廢的農莊,看見一台故障的麥田魁儡卡在馬廄與欄杆縫隙間嘰嘎作響,背後機括正不斷散出黑煙。
「暴風城有陣子,曾打算把發展重點轉移到西部荒野。」指著麥田魁儡,夜精靈說:「這邊有礦產跟天然峽灣,整體地勢又平緩。不只適合耕作,地理位置也優秀,無論要當後備糧倉,還是未來搭配港口作工業轉型都方便。所以當初才會在這邊推廣麥田魁儡,就是為了鼓勵暴風城的人移居過來,否則主城實在塞太多人了。」
「但現在已經不是這麼回事了。」瑞斗說:「自從范克里夫策反,鐵甲灣就被官方徹底放棄,連月溪礦坑都被刻意更名為死亡礦坑,連帶附近城鎮也一併荒廢。現在西部荒野的人一年比一年少,也沒幾個地方是能正常耕作的了。」
「……課四,那樣不是很奇怪嗎?」靠在法師懷裡,男孩怯聲問道:「壞人已經走了啊,為什麼大家還是沒有回來,要放棄這個地方呢……」
「這個嘛──你覺得范克里夫跟迪菲亞集團是壞人嗎,小強尼?」
「是啊。」
「嗯哼。那你希望有更多壞人出現嗎?」
「不要!」
「那就對了。」夜精靈說:「暴風城那些人也是這麼想的。」
男孩迷惑眨眼。瑞斗長聲嘆息。
風中的鹹味越來越重。遠方浮出高塔的陰影,還有海面魚鱗般的閃爍銀光。他們加快速度,順著鄉道策馬急奔,終於來到西部荒野的廢棄燈塔下。
海鷗在藍天盤旋交錯,發出連浪濤都掩不過的嘎鳴聲。陽光在海上撒出整片亮黃,恍惚間宛若金黃沙灘的延伸。當午的陽光正炙烈,他們躲在燈塔陰影裡,堆起乾草跟木柴開始做午餐。小強尼幫著瑞斗在麵包上塗奶油,兩眼卻不斷往海裡的魚人瞄。夜精靈在燈塔門口朝他們招手。
「──來領獎品喔!」她說。
夜精靈的獎品其實是一段故事。負責講故事的不是她,更不是瑞斗,而是原本躲在燈塔裡完全沒事,卻硬被夜精靈逼出陰影站到陽光下,自稱「葛瑞森船長」的幽靈。
「……多年來,我遇過很多冒險者,但就沒見過像你們這樣的。」當夜精靈威脅著要熄掉燈塔火炬,警告他最好快點出來娛樂大家時,葛瑞森船長的鬼魂無奈搖頭,從他早已不再呼吸的口中嘆出一絲寒氣。「算了,再怎麼說都比那群魚人好……」
瑞斗識相鼓掌。夜精靈把躲到背後的小強尼拖出來。「說點床邊故事給小朋友聽吧?」她笑道:「就說說那艘被暴風雨跟魚人弄沉的大船怎麼樣?」
「那可不是什麼溫暖的床邊故事,小姐。連美好回憶都算不上。」望向男孩發亮的眼睛,幽靈模糊的輪廓上泛起一抹微笑。「但若你們真對一個逝者的胡言亂語有興趣的話……好吧。」
他開始談起一場激烈的暴風雨,以及一艘在海上航行的貨船。用帶著回音的虛無嗓音,幽靈細細敘說著當狂風掀起巨浪時,船員們是如何連忙將繩索綁在腰間,好避免被浪打入海中的慌亂;以及當船隻不幸觸礁,海水不斷湧進船艙時,他們不得已只能棄船跳海,攀著木板隨波漂流的無助模樣。
西部荒野午後的陽光有點強烈,將他半透明的身體照得更加模糊。但他所描繪的那些畫面卻如此清晰,歷歷在目,彷彿他正透過聲音,將瑞斗等人一起拉回那個遙遠的過去,牽著他們站在海邊,看著那群船員循著遠方光柱的方向,滿懷希望地游近燈塔,接著卻又立刻被淺灘的魚人們群起圍攻,最後終究只能在灘上筋疲力竭地倒下。朝陽從海平面的那端升起,照出了被鮮血染得腥紅的長灘。潮水不斷打上來,一波一波地沖著灘上的屍體,而那些血跡則在反覆拍打的浪花間一點一點地被刷淡、稀釋,最後終於半點痕跡都不剩,只有潔白如雪的沙灘依舊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小強尼睜大藍眼,雙手托臉聽得入迷,連瑞斗也忍不住沉浸其中,暫時按捺住了把這個稀有樣本直接打包帶回研究室的衝動──能不靠任何法術或裝置輔助,就清楚保有自主意識跟理智,甚至長期處於穩定狀態的能量聚合物,可是非常罕見的。
「──那群船員是好孩子,總是在附近的港灣進出。當他們來補燈油時,也總會帶瓶蛇麻酒給我……即使他們明知我根本不能喝也一樣。」幽靈的身形忽隱忽現,「……我很遺憾,我這鬼魂除了守著燈塔外,就不能幫上他們什麼。」
瑞斗瞄了夜精靈一眼。夜精靈朝他點頭。小強尼卻滿臉同情,「沒四的,先森……噢,船長先森!您盡力了,這不能怪您啊!」他誠懇地說:「您都這樣了卻還想幫忙,真的很偉大!那些船員一定也知道的!」
「哦?所以你認為,葛瑞森船長這樣很棒,是不是?」夜精靈問。
「當然啊!」
「這樣啊。那要是我告訴你:那艘船是迪菲亞的走私船,你又會怎麼說咧?」
男孩臉色一變。夜精靈把棉花糖串到樹枝上。
「你也聽到啦?他們是在附近港口工作的,但這裡除了被迪菲亞控制的鐵甲灣以外,就沒有其他港口了。」將棉花糖架在火邊烤,她悠悠地說:「迪菲亞集團跟范克里夫都是壞人。沒錯吧,小強尼?」
「四、四這樣沒錯……」
「所以他們沉到海裡,被魚人殺死,這樣反而比較好,對吧?」
男孩安靜下來,低著頭沒有說話。葛瑞森船長的鬼魂在他們身邊轉了一圈,又飄到燈塔陰影裡。
「……我不明白你們說的迪菲亞是什麼,小姐。」他用空洞的聲音說:「對我來說,我只是在這裡守著燈塔,讓所有需要的人都能得到幫助。那些人背後有什麼故事,對我而言都沒有意義。」
「當然啦,你是死人嘛。」夜精靈笑吟吟地說:「活人的生活和你無關。只要別讓燈塔熄了,底下無論火放多大都燒不到你身上,不痛不癢清心寡欲的當然可以很有大愛啦?」
葛瑞森船長的鬼魂停頓一下,長嘆一聲,輕輕飄著返回燈塔裡了。
小強尼慢慢咬了口烤麵包,「……那,如果那些人後來不做壞四的話,應該就沒關係了吧?」他試探地問:「他們課能會變成好人,知道不課以做這些四啊?如果這樣,應該就課以救他們了吧?」
「應不應該我不曉得。而且我又不住暴風城,你救不救跟我有什麼關係?」盜賊笑笑地說:「但若要問我的話,我是建議你:在思考這麼嚴肅深奧的問題以前,作為一名勇敢又大有可為的冒險者,你應該先想想自己昨天是怎麼跟大家說故事的。」
棉花糖開始飄出焦香。夜精靈拿起樹枝,搶在棉花糖溶化之前遞給小強尼。
「──你的冒險到底開不開心,而那些故事又能認真到什麼程度,全都只能問你自己。我一個聽故事的路人,可不能幫你決定。」3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Ed7EwRKz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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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午餐,他們走上塔頂向葛瑞森船長的鬼魂道別。瑞斗向幽靈點頭作揖,手卻在長袍下緊扣法術。夜精靈猛朝他使眼色,急起來甚至踩了他一腳。瑞斗只好解除法術,乖乖退到一旁乾瞪著幽靈歎息。
夜精靈掏出一袋燈油,當著眾人的面開始往火炬裡添。小強尼睜大雙眼,卻沒有出聲阻止,只是定在原地默默看著她的動作。夜精靈將燈油全部倒進去了。「故事很精彩,謝啦!」她說。
「……謝謝妳。」幽靈憂鬱地說。
走到幽靈面前,小強尼舉手行禮。葛瑞森船長摸摸他的頭,在男孩頭頂掃出一道微風。「謝謝你那句安慰,孩子。我很高興。」他幽幽地說:「再見了。」
男孩用複雜的眼神回望他。「再見,船長先森。」
幽靈在樓梯下的陰影裡消散無形。瑞斗施法打開傳送門。暴風城的街道在淡藍光弧的對面搖曳。夜精靈推了男孩一下。
「連巨魔都能打了,你現在應該有辦法自己走了吧?」她說。
男孩猶豫半晌,轉身望向瑞斗,「謝謝您,瑞斗大人。」停頓一下,他小聲地說:「……昨天,對不起。」
瑞斗擺擺手,「沒差。我不在意。」
男孩又轉向夜精靈。抿緊嘴唇,他從口袋裡掏出小刀,鄭重交到盜賊手上。「謝謝您帶我出來冒險。」他深吸一口氣,「再見了,小姐。」
跨開大步,他毅然轉身踏進傳送門。瑞斗和夜精靈併肩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藍光裡。3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2azL5Lqq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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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是誤會什麼了?」盜賊雙手抱胸,「我再怎麼說都是得回孤兒院登記領獎品的。現在就這麼認真的跟我道別,待會碰面可是很尷尬的。」
「八歲小孩嘛。有點黑歷史正常啦。」瑞斗說:「所以孤兒院還會給獎品喔?」
「嗯啊。暴風城為了鼓勵慈善,特地在兒童週提供的稀有寵物,還分三種不同款式。其他地方找不到的!」夜精靈雙手一攤,「我忍了三年就是為了這個。不然我平日忙得要死,哪可能吃飽沒事特地去孤兒院帶小朋友出來玩,還給他安排個這麼美好溫馨又好像很有意境的結局?」
「我想也是。」
他們跨過傳送門,走進暴風城熙攘的法師塔傳送區。兒童週已接近尾聲,傳送區裡人塞得滿滿的,全是從世界各地帶著孩子傳送回來的冒險者。尖叫聲與大笑聲不絕於耳,還有幾個小孩正在書架間亂跑。瑞斗差點一下克制不住,馬上就要再開道傳送門起來,把這群沒規矩的小鬼全部扔到達拉然去。
「──我恨兒童週。」他發自內心地說。
「是啊,也虧你能忍這麼多天。」夜精靈伸伸懶腰,「總之謝謝你的幫忙。那就原地各自解散囉!」
瑞斗眨眨眼,夜精靈斜眼看他。
「一杯酒跟一盤開心果換雙人來回機票。」她提醒道:「雖然我也覺得你這樣好像有點太虧,良心有小小不安一下。但我看你一路上笑得也挺爽的,那就勉強算是打平囉?」
「開什麼玩笑?」他沉下臉。
「不然你要認真?」
他又眨眨眼,夜精靈也眨回去。兩人沉默對望,這回臉上都沒有笑意。半晌,夜精靈終於往前蹦了一步,像舊城區那時一樣回頭看他。
「那就這樣吧。」隔著一條手臂的距離,她說:「掰啦!」
揮揮手,她轉身離開,像清晨最後一點星光消融在藍天裡。瑞斗站在原地呆了很久,明知腦中填塞過度整片混亂,實際拆解起來卻毫無理路一片空白。
金色的眼睛已經消失在人群裡,像是背著懷錶的兔子竄進林間再無蹤跡。
他追了出去。3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dGXkslU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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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以後,瑞斗已經雙手抱胸,板著臉站在聖光大教堂庭院旁的檫樹下。夜精靈從孤兒院的方向走過來,手上一拋一拋地扔著寵物盒,看見他時表情非常複雜。
「都出來玩這麼久了,我本來覺得你比八歲小孩聰明,起碼該是會看臉色的年紀。」她搖頭嘆氣,笑容極其挑釁,「你知道死纏爛打非常掉價對吧?」
「沒錯,所以當初我扭頭走人時,妳就不該自貶身價。」瑞斗平淡回答:「不管是那杯酒還是帶小朋友,先纏上來的都是妳。」
夜精靈歪過頭,臉上還是帶笑,眼裡卻多了幾分謹慎。「好喔,所以現在是要比哪邊貶值比較快的意思了?可以啊。」她掰著手指計算,「舊城區、濕地,再加目前這次。要算次數的話,你好像沒什麼贏面嘛?」
「嗯,所以妳沒有否認自己主動過嘛。」瑞斗說。「而我們都清楚:只要這是妳來我往,那計較次數就沒有意義。」
夜精靈尖耳微微動了一下,像是隻察覺危險到來,立刻就要逃跑的兔子。瑞斗深吸一口氣,死命壓抑自己想馬上衝過去抱緊她,又想跳起來振臂高呼的激動心情。
──還不行。還差一點。不能放鬆,也不能逼得太緊。不能操之過急,也不能顯露半點退意。
──他已經等這一刻等得太久太久,絕不能在這時候投降認輸。
「要拐人幫忙,當然得積極一點。」夜精靈迂迴地說:「但被賣還幫人數鈔票,這就比較微妙了。」
「既然這樣,那妳確認金額正確後直接走人就好,既不用跟我比次數,也不用臨走前還管我要不要認真。」瑞斗停頓一下,「就像現在,妳不開心的話,早該跟我那天一樣掉頭就走。出來玩這麼久了,這是基本常識。」
「我剛才可是說過就地解散了。」
「我那天也說過我不爽幫妳了。」
「自相矛盾。」她冷笑,「不管我照不照規矩走,反正你都有話說。」
「彼此彼此。」
他掏出那枚魔術硬幣。夜精靈瞇起眼睛。
「正面的反面是反面。反面的反面還是反面。」他高傲地說:「先用偽幣打壞行情,就少在狀況不對時才縮回正常市場機制裡。妳不講理在先,就沒資格跟我說要照規矩。要怎麼玩,現在我說了算。」
夜精靈沉下臉,右腳往後一蹭。瑞斗注意到這點:該是劃下底線的時候了。
「妳放心,我這人非常講公平。我給妳一次機會。」他說:「一人一次剛好扯平。既然我們都耍過手段,那就從此兌清,接著遵循社交禮儀,客客氣氣繼續當紳士淑女。」
夜精靈轉身要走,而他原地不動。
「所以妳這次只要離開,我對天發誓:我絕對不會再追上去。」他堅定聲明:「我們本來就只是剛好撞在一起,以後也永遠不用有半點交集。」
夜精靈瞬間滯住,而瑞斗沒有放過這個機會,立刻跨步上前搭住她肩膀,接著看見她眼中倏忽即逝的微光。那抹微光清明澄澈湛然燦爛,讓他想起她站在巨石水壩上轉頭回望,踩在邊緣岌岌可危,紫髮散亂隨風飛揚,光是唇角勾起就耗盡力氣,眼神深刻無比直接了當,像是對準他的心臟狠狠開了一槍。
「……妳的確會猶豫。」他的聲音有些發顫,光是被那雙眼睛看著就呼吸困難。「我只是要證明這件事。」
她輕抽一口氣,而他這次毫不遲疑,直接摟緊用力吻住她。3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ZnSy3xhH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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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沒有接吻的經驗。無論男女,不分種族,有時主動,有時被動,可能是一時興起,可能是生理需要。不管基於什麼理由,這件事對他來說已經非常習慣,習慣到偶爾會覺得有點無聊,即使確實很有快感,轉頭依舊情緒淡然。
然而這麼久以來,瑞斗還是頭一次明白:原來光是接吻就能讓人頭皮發麻,激動到全身起雞皮疙瘩,連唇瓣相互壓緊的觸感都能美好到讓他不想放開,彷彿他活了整整十九年就只為了這一刻。
更令他激動的是:她這回終於沒有再逃,也沒有再躲,只在吻住那瞬間,就立刻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回應他。彷彿她也同樣等這一刻等得太久太久,久到光是往前推進都令她陌生,卻又焦慮急切到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踩在邊緣岌岌可危,左右搖擺猶豫不定,卡在臨界點上動彈不得。
所以他要推她一把。所以他要毅然伸手拉住她。
他們舌頭彼此勾緊挑弄吸吮像糾纏不清的銜尾蛇。
他聽見她細弱的哼聲,這才意識到自己雙手正直覺探進她衣服裡摸索,而她的手也已經拉開他前襟搔抓撫觸。他理性明白該放慢節奏,情緒上卻捨不得拉開半點距離。
「……好,等等……換個地方。」他努力找回理智,喘氣著硬逼自己停下動作。「這是街上。先等一下,我們……」
他還沒說完,夜精靈就狠狠咬了他一口。他沒反應過來,只能錯愕看著她。
「──為什麼要等!我才不要等!要看就看我管他們去死!」
而站在聖光大教堂旁的樹下,她朝他大吼,雙手猛然揪住他長袍,金眼裡赫然閃著淚光。
「你以為我已經等多久了!你還要我等到什麼時候!去你媽我一秒都不想等!」
她全身微微發抖,抽氣時眼淚迅速掉落。
「我才不要等!我才不要管他們!全世界死光最好!我才不管其他人!」
她哭著大吼,看著他像是除了他以外已經別無其他。而他看著她掉淚的模樣,只覺得心跳加速頭昏目眩,激動到幾乎吸不到空氣。
──那就是她的要求。是他苦心拆解後,總算聽見的心聲。是他費心拼湊後,終於看見的本質。是她藏在那些言行舉止姿態神情甚至無數眼神流轉下的真實。3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9QEyRxI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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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巨石水壩上,背對著整個世界,她朝他伸手。
「那就跳下來啊。」她說。「萊克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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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要他拉她一把。她是要他和她一起掉下去。
「我不要等!」她哭喊:「我已經不想等了!」
──而他根本不可能拒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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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咬著她的耳朵,他啞聲輕語:「我也不想等。」
她吻著他像是巴不得立刻斷氣。他拖著她一同栽進教堂後的草叢裡。
兒童週已經結束。接著該是大人專屬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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