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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石深淵‧門口警衛處 P.M.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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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交班不久,連上工前灌進嘴裡那杯黑鐵麥酒的勁頭都沒退,負責站崗的洛加便端起長槍拉開保險,將槍口瞄準那道突然浮現在出入口的人影。
「這是禁區。」透過瞄準鏡,他盯住那個披著斗篷的陌生人。「說明來意,入侵者。否則老子就賞你一槍!」
「……唉唷,現在已經連三秒鐘都沒有了嗎?」咯咯笑著,那個陌生的女人拉下斗篷嘆道:「真是,怎麼幾年下來,你們黑石深淵的男人還是這副急色樣,一點長進都沒有呢?」
女人膚色雪白,容姿端麗,紅唇艷得像是抹了羊羔血,媚眼流轉靈動彷彿能勾魂,連眼角那顆痣都點得恰到好處,眨眼間總令人心癢無比。只有她頭上那對彎曲的犄角,才勉強能讓人短暫忽略她的美艷,分出心神意識到她的非人身分。
黑鐵矮人瞇起眼,警戒心更強了。魅魔掩著嘴只是笑,「不要這麼緊張嘛──你們酒吧裡不是也有個娜瑪拉?怎麼你們看見她就涎著臉,遇到我就這麼兇?人家可沒比她差到哪吧?」
「……妳知道娜瑪拉?」
「還一起做過指甲呢。」魅魔竊笑著,從懷裡掏出一條綬帶。「認得這個嗎,菜鳥?認得的話就快讓路,裡面有人等著人家去滅火呢!」
洛加仔細觀察那條綬帶。綬帶看上去有點老舊,邊緣微微起了毛邊,甚至還染了點血,但從上頭那獨特的花紋與印記,洛加還是能看出:那正是黑鐵部族內部緊急通報用的特設標記。
──但那也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臭婊子!」洛加毫不猶疑,立刻開槍。
接著,他的腦袋便給轟出了兩個窟窿。一個開在下顎,一個開在頭頂。
粉色的碎塊從頭頂噴了幾點出來。洛加遲緩地眨眨眼,顯然完全沒理解發生了什麼事。魅魔還在掩嘴嬌笑。洛加鬆開手,手裡那把不知何時已經抵住自己下巴的長槍歪下來,伴著它的主人一同倒在另一名魅魔,娜瑪拉的腳邊。
「……耐心點等我來不就好了?」嫌棄地睨著屍體,娜瑪拉嘟嘴朝自己的惡魔同伴抱怨:「只要我出面,他們自然就放行了嘛!弄成這樣,我們也很困擾耶。」
「等不及了,人家想妳嘛──」
「少來啦真是。」娜瑪拉笑罵著,朝魅魔以及遠方那個躲在石壁陰影處的人影招手。「快來吧,我幫妳們兩個帶路。別讓我家主人久等了。」
所有黑鐵部族的人都認識娜瑪拉,沒有人會對她或她帶來的惡魔朋友擺臉色。在她的帶領下,她們一行人迅速穿過黑鐵大道,走過軍營,順利進入黑鐵酒吧。娜瑪拉扭著腰肢,熟練地回應每個酒客的吆喝與調戲,另一名魅魔也大方揮手,兩個惡魔默契十足地將第三個人圍在中間,沿路護送到後頭的儲藏室。
儲藏室裡,普拉格已經沏好茶,正在桌邊等著貴客光臨。娜瑪拉朝他彎身鞠躬。普拉格完全沒理她,一對細小的黑眼只在尖帽下緊盯著被魅魔護在身後的人影看。人影拉下連帽斗篷,露出底下那頭奶金色的長捲髮。
站在普拉格面前,瑟凡西諾歪頭望著他笑。
她的臉型稍微消瘦了點,雖然少了些童稚的純真,卻也多了分清麗與優雅。而那對祖母綠般的碧眼也仍舊閃著溫暖的光芒,甚至比過去更加靈活有神,顧盼間總有幾分討喜的嬌俏,隱約又含了淺淺的媚意。
「好久不見了,普拉格叔叔。」她的聲音依舊甜美可愛,「我好想你喔!」
「……確實。」看著少女,普拉格溫和地說。「我也非常想念妳們兩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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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木桌前坐定。瑟凡西諾脫下斗篷,將外套交到娜瑪拉手上時不忘順口道謝,態度自然大方,明顯是位已經習慣社交場合的淑女。
「普拉格叔叔果然知道我要來。」她看著桌上的熱茶與點心,「您是從偵查隊的報告發現的嗎?」
「這可不能告訴妳。」普拉格笑道:「妳現在可是暴風城名聞遐邇的術士高材生,成天有貴族政要想和妳打好關係。我若不小心點,只怕我們黑鐵部族的機密,很快就會在哪場餐敘上成為眾人的談資了。」
「沒有啦!我也不喜歡那種聚會,那都是沒辦法……」金髮術士尷尬地說:「而且瑟凡現在很懂事了,沒有以前那麼迷糊了!」
「也是,妳現在長大了,肯定懂得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了。否則軍情七處怎麼可能放著妳不管?」普拉格替她斟了杯熱茶,「妳剛回暴風城那陣子,馬迪亞斯‧肖爾肯定盤問過妳,對吧?」
少女眨眨眼,「……您指的,是肖爾先生特地去醫院探望我的事嗎?那不是盤問啦!他只是因為聽說我受了重傷,瑞斗也在梣谷失蹤了,非常擔心才會過來的──他真的很關心我跟瑞斗呢。」
「嗯,我也這麼覺得。那妳怎麼回應他的關心呢?」
「當然是老實說啊?」瑟凡西諾微微一笑,「我告訴他:瑞斗沒有失蹤,一直都跟我在一起,我們已經永遠都不會分開了喔?」
瞇起眼,普拉格盯住金髮術士,仔細觀察她身上的法力波動。那些波動極其微弱,即使是習於法術的老練施法者,也幾乎無法察覺那些震盪。然而普拉格卻能看出那些波動的軌跡,感覺到那股細微到近乎不存在的顫動,像是聽見了蝴蝶在蛛網上掙扎的聲音。
他看著她的綠眼,彷彿要看進她的靈魂,接著從中瞥見一道人影。
「……原來如此。」他慢吞吞地說:「難怪他也只能放過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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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茉艾拉‧銅鬚公主的葬禮結束約三個月後,瑞斗‧漢尼拔‧萊克特的失蹤新聞也終於傳了出來。而之所以會傳出這新聞,還是因為暴風城法師協會主動發布了尋人啟事,希望能有人提供相關線索,否則實際上根本沒有多少人注意到「瑞斗‧漢尼拔‧萊克特失蹤了」的這件事。
在這戰亂的時代,只要不是皇親國戚或沙場英雄,即使是千年難遇的法術奇才,對這世界而言也只是個普通人。
而在這戰亂的時代,普通人的失蹤也根本不算什麼大事。那則尋人啟事只在暴風城日報和鐵爐堡公佈欄上佔了幾天版面,接著便很快被其他新聞蓋過了。
瑞斗‧漢尼拔‧萊克特便這樣從世人眼中徹底消失,只有那些因種種理由而與其失蹤有所牽連的人還記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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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過妳發表的論文了。」普拉格將糖罐推到客人面前,「那些主題都很有趣,尤其是探討靈魂石與法術本質關係的那幾篇。妳對能量模式轉換的那些模擬分析──優秀,真的是……非常優秀,而且極具啟發性。我只能這麼說了。」
「謝謝。」瑟凡西諾謙虛回答。「這都是多虧了大家的幫忙。否則光靠瑟凡自己,是絕對不可能做到這種程度的。」
「妳說的『大家』,也包括萊克特在內嗎?」
「也包括普拉格叔叔在內哦?」金髮術士打開糖罐,往茶裡夾了兩顆方糖。「因為就是普拉格叔叔,讓瑞斗和我變成這樣的嘛。」
普拉格瞇起眼,臉上笑容依舊和藹可親。瑟凡西諾用茶匙輕輕攪拌紅茶,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地輕啜一口。
她優雅放下茶杯,嘴角的微笑和紅茶一樣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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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無盡的戰事中,無論是頭銜、稱號或英雄,所有能讓人們用來自我催眠,相信自己尚未對戰爭麻木的事物,全都宛若拋棄式餐具般被不斷製造出來,在時代的洪流間反覆輪轉。當年震驚學界的法師天才已然遠去,如今成為話題人物的,是一名突然出現的術士高材生。
這名年僅十七歲的少女,在短短半年內便發表了數篇極具前瞻性的專業論文,內容不只深入剖析了惡魔、靈魂與術士間相互依存的三位一體關係,其中所運用的法術理論與法陣概念,也精微奧妙得連向來自認站在施法職業頂端的法師們都自嘆弗如。儘管這些論文剛面世時,曾有不少人──其中又以達拉然法師為首──提出質疑,懷疑這些著作背後肯定有人代筆,或是抄襲、化用了哪個不知名法師的未發表文章。然而在這名少女於研討會上現場與其他與會者來回應答,甚至當場以法術展示其研究成果後,這些質疑便全部煙消雲散了。
更重要的是,儘管術士向來是最為人厭棄的施法職業,但這名少女卻明顯與人們對術士的定見截然不同,不只純真開朗、謙和大方,而且極為熱心親切,從不避諱與其他施法者分享研究成果,私下還經常在暴風城聖光大教堂擔任志工。雖然同樣也有不少人──這回不只法師,還包括了許多眼紅的術士──批評這不過是刻意經營的公關形象。但很快便有許多民眾主動站出來,證明這名少女長久以來,一直都是地方上熱心助人的代表,連聖光大教堂都發表了公開聲明,宣稱這位「善良誠懇,滿懷熱忱的高貴女士」,是他們所有牧師職業導師「重要且親密的好友」。於是在那之後,這類原本就沒有任何根據的流言,也一下就消失了。
才華與品德兼具,形象清新的同時又獨樹一格。這樣的人,無論在法術領域或政治圈,都會是炙手可熱的紅人。
然而,即便她已經成了政商名流與貴族爭相拉攏邀約的對象,但這名少女卻依舊不改其低調本色,除了必要的宣傳活動或餐會外,平日只專注在學術研究與公益上,甚至從未傳出與任何貴族子弟「過從甚密」的花邊新聞。而這當然也進一步提升了她的形象。
只不過,儘管這名少女的所有身家資料都能從官方文件得到證實,同時也有無數人願以己身名譽擔保這些資料的真實性。但直到現在,依舊沒有人明白:為何這名過去沒沒無聞,求學過程中毫無亮點的術士,竟能於短短幾個月內改頭換面,突然大放異彩。
有些人會私下耳語,認為這肯定是將靈魂賣給惡魔所換來的成就,甚至繪聲繪影地提起類似「少女的影子長著惡魔的犄角」或「她會在午夜望著虛空對邪靈低語」等傳言。然而就和其他流言一樣,這類傳言既沒有半點證據,也完全無從證實。因此大多數人即使聽見了,也多半不會放在心上。
一切全被黑暗徹底藏起。即使身處黑暗的本人,也無法全然理解其中奧秘。
真相只掩埋在深深的泥淖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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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看到……應該說是『知道』了。」瑟凡西諾說:「記憶、印象、知識、情緒、身體感覺、內心想法,還有思考過程……所有瑞斗的親身體驗和感受,甚至是他從小到大發生過的所有事情,我全部都知道了。」
「我想也是。否則妳不可能曉得該來找我。」提起白瓷小罐,普拉格往茶裡點了兩滴蜂蜜。「不過,既然妳已經知道了萊克特的所有經歷,那妳應當也已經明白:我們黑鐵部族使用的法術系統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盯著紅茶溫潤的色澤,瑟凡西諾沉默片刻。
「只是大概而已。」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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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於聯盟、部落或達拉然,黑鐵部族所使用的法術體系,在力量根源上與上古之神乃至元素領主拉格納羅斯有直接關聯。儘管以火球術、冰箭術等基礎法術來說,這點差異並不造成什麼影響。但當要更進一步深化法術效果,施放更高階的法術時,這份差異便會逐漸凸顯出來。
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這種力量根源的差異,會導致施法者無法如常維持法陣,進而得耗費更多法力才能保持法陣穩定,或是因結構崩壞而無法施法。但只要施法者能對應頻率修改結構,甚至敏銳到足以洞察該如何引導法力進行有效轉換,則這名施法者還是能在現實中,施展出與其他法術體系同等威力與效果的法術。
然而從另一面而言,這也意味著上古之神與元素領主的力量,其實本質上並不適用於聯盟或部落慣用的法術體系。就像以人類的語言訓練犬隻一樣──即使在訓練後,獵犬確實能聽懂命令,甚至協助狩獵。然而無論怎麼訓練,這些獵犬都永遠不可能徹底理解人類語言,而人類能對犬隻下達的命令也必然極其有限。
同時,就像人類跟狗在本質上有所差異一樣。儘管在某些領域上,人類比狗還優秀許多,但也有很多事情,狗絕對能做得比人類更好,甚至能做到遠遠超出人類想像的程度。
──那麼既然如此,則究竟該在哪些領域上,又該用怎樣的方式,才有辦法徹底發揮上古之神乃至元素領主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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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論調整法陣結構,以呈現與聯盟或部落法術體系也能具備的效果,其實沒有想像中困難。」
挺直背脊,瑟凡西諾溫聲輕語,彷彿她不過是在向主人的招待致謝。然而她所說的那些內容卻極度專業,用字遣詞明確簡潔,簡直不像是當年那名嬌怯溫柔,表達意見時總要遲疑半天的少女能有的表現。
「在確立『目標』後,所要考慮的便僅是如何提升法力轉換功率,同時在實際施法時對應頻率進行微調。這類實踐層面的問題,通常是能靠施法者本身的天賦,或是經由訓練來彌補的。因此真正困難的,其實是該如何在研究層面上,找到這股力量的最適用領域。
多年來,你們與拉格納羅斯相互共生,依賴元素領主的同時,也持續鑽研著該如何反過來利用它的力量。而如今,這份努力總算有了初步成果。」
停頓一下,瑟凡西諾輕按心口。
「──意識與記憶。」她說:「這就是你們找到的應用方式。」
而坐在她對面,普拉格啜了口紅茶,瞇起眼滿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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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戰火連綿,但長年來,黑鐵部族在燃燒平原的挖掘工事卻從未中斷,連在三年前因茉艾拉‧銅鬚死亡一事,而導致黑鐵與銅鬚爆發了自三錘之戰以來最激烈的衝突時,黑鐵部族在採礦場與索瑞森廢墟的開採工程仍舊不曾落下。
矮人們對挖掘的狂熱眾所皆知。而燃燒平原最珍貴的自然資源,就在於底下的黑鐵礦脈。黑鐵部族不願放棄這些礦脈,拚死都要護住這些足以讓他們東山再起的資源,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考慮到在作戰當下,黑鐵部族即使開採出礦石,也無法第一時間轉換為作戰資源,當時軍力吃緊的聯盟軍隊,除派出游擊隊切斷運輸線外,並未花費太多心力攻擊這些挖掘場。可若當年,他們能順勢佔領這些地點,那麼或許聯盟就能察覺:黑鐵部族究竟在進行什麼樣的研究,又已經深入到何種地步。
事實上,長久以來,黑鐵部族一直企圖透過考古遺跡,還原過去拉格納羅斯洗腦索瑞森大帝的過程。而那些不斷宣稱能聽見低語的暮光教徒,則成了最好的實驗對照組──他們的瘋狂行為,已經親身證明了上古之神的確具有改變受術者意識與思考模式的能力。
然而,儘管在軍事層面上,黑鐵部族已逐漸摸索出強化既有法術的方式,但在開發全新法術系統、改變受術者意識的主要目標上,卻依舊只停留在理論發展階段,更遑論投入實用。而這也是黑鐵部族當初抓到茉艾拉‧銅鬚後,會只以傳統方式審訊她的理由。
如果,黑鐵部族的研究能更成熟一些,那麼他們當年或許會冒險一試,將這項技術用到茉艾拉‧銅鬚身上。這麼一來,無論最終結果如何,起碼茉艾拉‧銅鬚不會被囚禁上這麼長的時間,進而與達格蘭‧索瑞森萌生愛芽。麥格尼‧銅鬚也不會因遲遲得不到女兒消息,卻又不敢打草驚蛇,因而選擇對其他聯盟成員隱瞞狀況,假借名目私下調遣冒險者到燃燒平原打探情報。暴風城也不會因此對鐵爐堡興起猜忌,進而決定派人潛入黑石深淵,暗殺茉艾拉‧銅鬚。
所有錯誤都正確地密合起來,骨牌效應般連環傾倒。
一切都環環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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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妳們離開黑石深淵後,我就一直試圖追蹤妳們。」
習慣性地轉著甜點叉,普拉格盯著少女,像是在叢林中盯緊獵物。
「萊克特料想得沒錯,黑鐵部族還沒厲害到能在卡林多佈下追蹤網。在妳們和那兩名外僱傭兵到達黑海岸後,我就失去了妳們的行蹤。等再次收到消息時,妳已經被送回聖光大教堂了──而且,就只有妳一個。
妳在梣谷發生了什麼事,我心裡大概有底。但我完全沒料到,最後發展居然會這麼有趣,簡直超乎我的想像。」
當提到梣谷時,瑟凡西諾雙眼一暗,像是忽然墜入了某段深沉的回憶。普拉格微笑一下,從暗櫃抽出幾份資料夾。
「妳這兩年來的著作,我全都看過了,而且看得非常仔細。」翻著資料,他說:「妳所引用的理論跟法術概念,有部分是妳出事後才發展出來的。既然這不是妳寫得出來的東西,那這就表示:萊克特他現在並不只是過去知識與記憶的集合體,而是能持續接收外界情報,進行高階思考,擁有完整自我意識的存在吧?」
「……對,沒錯。」瑟凡西諾低聲回答:「雖然瑞斗他不肯理我,但我知道:他一直都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我看到的,還有聽到、碰到的一切,他全都感覺得到。就連我們現在說的這些話,他也全都聽得到。」
「有趣的用詞……也就是說,妳雖然能看見他過去的知識與記憶,但他的現存意識卻依舊獨立於妳,只是共同分享妳的感官經驗?」瑟凡西諾點點頭。普拉格雙眼一亮,「啊!難怪他似乎沒有任何身體控制權,甚至不能干擾妳的意志!否則按理來說,他應該一進門就會出手殺了我──嗨,萊克特先生,你好嗎?」他開心揮手,「嗯,至少我很好就是了。」
他笑得像是提早收到冬幕節禮物的孩子。金髮少女卻一臉困擾,「請不要這樣,普拉格叔叔。」她埋怨道:「我不想讓瑞斗生氣。」
「哦,抱歉。我太興奮了──雖然在我看來,這簡直堪稱奇蹟,但妳本人多半不是這麼想的。」普拉格頷首致歉,「妳不是貪圖名聲和權力的人,不會想靠著別人的成果出名,否則妳沒必要推掉那群蠢貴族的邀約……這陣子以來,妳應該受夠那些莫名其妙的餐會了吧?」
瑟凡西諾捧著茶,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地精術士同情地看她。
「是啊,我完全理解……但妳不得不這麼做,因為妳想找出和萊克特分開的方法,所以妳才會利用他的知識基礎,一頭栽進以前沒接觸過的學術研究。但這兩年下來,妳應該也明白了:這不是聯盟的法術系統有辦法處理的問題。
萊克特那孩子,現在正處於一種非常特殊的狀態:他不是惡魔,無法藉由妳的法力,在現實世界形塑可獨立行動的軀體;他也不是鬼魂之類的能量聚合體,不會隨時間經過而衰弱或喪失心智。我目前所能想到的最接近形態,就是巫妖王的統御之盔,但他似乎無法藉媒介轉移到其他人身上,而妳們的意識也無法互相影響,在精神層次上處於同等地位……總之,妳們是絕無僅有的特例,光是存在本身,就足以讓達拉然那群老頑固崩潰不曉得多少次了。
我知道妳很抗拒加入黑鐵部族,否則妳不會現在才來找我。但妳也明白:這裡是唯一有機會解決這個問題的地方。作為受害者,妳只是不得不為──」
「但我不想和瑞斗分開。」瑟凡西諾打斷他,「普拉格叔叔你說得沒錯,我的確不習慣這種生活,也不喜歡被當成天才看待,但這都不是我來找你的理由……我之所以過來,是想來向你當面道謝的。」
地精手上旋轉的甜點叉停了下來。瑟凡西諾掏出當年瑞斗交給她的綬帶,將那條染血的綬帶推到桌面中央。
「──謝謝你救了我。」她說。「普拉格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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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著角落的壁櫥,兩名魅魔正竊笑著互相炫耀指甲彩繪。瑟凡西諾推開甜點碟,向主人的招待致謝。普拉格提起茶壺,給彼此再續了一杯茶。
隔著紅茶熱氣,他們分坐木桌兩側,以術士對術士的身分,平等對望。
「──我能看到瑞斗的記憶,知道他以前在黑石深淵發生了什麼事……因此我曉得:你曾經要瑞斗照顧我。」撫著胸口,瑟凡西諾平靜地說。「這兩年來,我一直看著他的記憶,也想了很多,思考了非常非常久。所以我也明白:你是因為自己無法離開這裡,卻又需要確保不會有人走漏茉艾拉公主死亡的真相,才故意利用我的……你早就知道瑞斗想殺我了。」
「沒錯。」普拉格手上的甜點叉又開始轉個不停,「既然如此,妳怎麼還想謝我?」
「因為這是事實。」瑟凡西諾說:「就算你只是想利用我,但我還是因此活下來了。而『我平安活下來』的這個現實,比其他什麼都更重要。」
按住心口,她的綠眸倏然掠過一抹淒然。
「我一直都明白的……只有心意是沒有用的。」她說:「如果沒有努力去做,努力讓這些變成現實,就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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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無數冒險者曾許下的承諾,就像無數瑞斗曾低喃的輕語。儘管如此真心誠意,儘管如此幸福溫暖。即使她滿心期待,即使她誠心信賴,但現實從不會只因她懷抱希望,就理所當然邁向美好未來。
只有承諾是沒有用的。只有誓言是沒有用的。只有傾慕是沒有用的。只有愛戀是沒有用的。只有心意是沒有用的。
承諾可以被打破。誓言可以被遺忘。傾慕可以被忽略。愛戀可以被拒絕。心意可以被踐踏。它們都可能破碎,都可能崩解,都可能落空,都不是真正存在的現實。
都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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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因為你的動機而感謝你,而是為了『我還活著』的事實感謝你。僅此而已。」她安靜地說。「為了過去你為我做的所有一切,我在此向你鄭重道謝,普拉格先生──謝謝你對我的照顧。你的恩情,我銘感在心。」
她在座位上優雅鞠躬。普拉格以審視的目光仔細打量她。
「……這樣啊。」他在尖帽下挑眉,「鄭重道謝,僅此而已,從此便悉數打平,再也沒有更多牽扯──連社交辭令都這麼熟練,妳這兩年來,還真是給那些上流社會的規矩折騰得夠慘了?」
「那都是非常寶貴的經驗。」她淡然回應,「不過我也覺得,這種老是要顧慮別人眼光的生活,壓力實在太大了……要是普拉格先生你願意高抬貴手,別再派人跟得這麼緊,那我也會輕鬆很多的。」
「哦,這我明白。但妳和萊克特現在可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存在,我作為一名研究者,當然要好好觀察兩位了?」說著,地精術士又笑起來。「唉,難怪我最近起床都聽不見鳥鳴,原來是因為那些鳥兒已經飛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我偶爾會在公開場合露面,也會持續對外發表研究成果。你有很多方法可以得知我的消息。」而她如此回答:「我也想睡個好覺。請別再讓那些鳥兒過來打擾我了。」
「適度休息確實重要。既然如此,妳何不暫時遠離暴風城,直接在這多留幾天,就當給自己放個長假?」
普拉格嗓音未落,原先還在旁邊聊天的娜瑪拉已經緊緊貼到少女身後,尖利的指甲輕輕刮過她側臉,在她髮際留下指甲油新抹的氣味。
安格利亞娜倚著壁櫥咯咯直笑。而瑟凡西諾看都沒看娜瑪拉一眼。
「普拉格先生,你說了:我和瑞斗是超乎你想像的存在,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特例。」直視面前的地精,她淡然一笑,「作為一名研究者,你是絕不可能傷害我,連一根頭髮都捨不得讓我掉的。」
「……妳這孩子,還真是長大了啊。」托起臉,普拉格感慨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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儲藏室外是無止盡的殺戮,戰爭似乎永遠不會結束,也從沒有人真心想結束。彷彿比起和平與希望,這才更是世界真正索求的模樣。
而在儲藏室裡,坐在那張擺著紅茶與甜點的小小木桌旁,他們用那扇薄薄的木門隔開了黑鐵部族的怒火,隔開暴風城的奸險陰毒,隔開燃燒平原與梣谷的悲傷與痛苦,隔開整個世界的瘋狂與絕望,擺脫外頭所有一切,只一同啜著紅茶輕鬆談笑,將這兩年多來的點點滴滴,凝縮成雲淡風輕的漫談與閒聊。
閒話家常間,牆上的掛鐘敲起了五點的鐘響。他們有默契地結束最後一杯紅茶。娜瑪拉主動上前收拾桌面。瑟凡西諾從安格利亞娜手中接過斗篷,起身向主人鞠躬道別。
「把茶點帶走吧。」普拉格說:「除了妳以外,這裡已經沒有會喝下午茶的客人了。」
這句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金髮少女垂首不語。普拉格跳下木椅準備送客。走到暗門邊,他踮起腳尖,伸長手臂想拿下油燈。而他努力伸著雙手,仰首朝燈架輕聲嘟嚷燈架高度的背影,就與瑟凡西諾在瑞斗記憶中看見的一模一樣。
看著那幅與心靈空間舞台完全重疊的畫面,少女複雜地笑了。「請不用擔心。」走近暗門,她拿起那盞離地精頭頂起碼還有半呎高的油燈,熟練扭下暗道機括。「我知道該怎麼走。您不必特意送我。」
「……也是。妳還有萊克特那孩子陪妳呢。」普拉格回答。
暗門滑開,通道裡澱積的氣味隨著氣流衝出來。瑟凡西諾接過打包好的甜點,朝地精頷首致意。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踏入暗道前,她突然回頭,「我知道,你是因為明白瑞斗對我沒有戒心,不會想防備我,所以才對他下了這種詛咒。但他要是沒有攻擊我,這個計畫不就失敗了嗎?」
「他既然要殺妳,就遲早會跟妳起衝突的。」
「但我當初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對他完全沒有威脅。他也可能放著我不管,自己離開暴風城。」她追問,「與其等待一場不見得會發生的衝突,直接讓我知道瑞斗的意圖,不是更能確保一切順利嗎?」
「妳連到現在都還對他抱著期望。」直視著她,普拉格的聲音輕輕戳著她的心臟。「既然如此,妳當時真能相信他想殺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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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我說的,妳跟瑞斗一同在黑石深淵中經歷過那麼多事。除了妳們以外,沒有人知道茉艾拉公主死亡的真相。而這個事實,很可能會讓妳遭到危險。」
坐在火堆邊,艾波恩將臉埋入掌間,壓抑地深吸一口氣,又重新抬起頭來。
「妳必須自己發現。」看著茫然的她,他溫柔地說:「我知道妳很困惑,但妳得自己思考這是怎麼回事,否則最受傷的會是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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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克特不是妳想的那種人。」坐在樹林裡,希理絲安靜地說:「我實在不想講這麼白,但妳不能相信他。」
「我知道小希妳跟瑞斗不合,但他也不是妳想的那種人哦?」面對朋友突如其來的指控,她委婉反駁:「他是有很多小缺點沒錯。但他其實非常溫柔,也很為我著想……」
「並沒有。」夜精靈說:「他從沒把妳放在眼裡過。他根本不喜歡妳。」
「才不是這樣!」她有些惱怒,「妳為什麼要說這麼過分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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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帷幕已經落下,而她蜷在心靈空間的沙發上不斷哭泣。安格利亞娜坐在她身旁,伸手摟住她肩膀。
「這就是我們看見的真相。」她在她耳邊輕語。「我們不能讓妳知道妳不知道的事,所以我們只能等妳自己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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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暗道是一片漆黑,而她將獨自走過這條漫漫長路。無論是誰,都無法代她踏上旅途。
──她必須自己挖掘真相,自己碰觸事實,以自己的意志展開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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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起罩帽,瑟凡西諾在陰影下抿緊唇。普拉格背著手,站在原地遺憾地看她。「我本來以為,這下總算能把酒吧的管理工作交出去了呢。」他說:「真是可惜。」
「在煩惱接班人以前,您還是先把那座燈架換掉吧?」她勉強一笑。
提起油燈,她望向那道不斷延伸的黑暗。暗道湧出的氣流掃著她的金髮,像是黑暗正伸手撫觸她。看著無垠的黑暗,瑟凡西諾躊躇許久,突然回頭一把抱起地精術士,孩子似地緊摟住他在空中轉了好幾圈。
「我會想你的,」埋在他的肩膀上,她的聲音模糊而嗚咽。「普拉格叔叔。」
「作為聯盟的一員,妳這種念頭可是非常危險的,蓋恩小姐。」普拉格冷靜回答。他短小的雙手溫柔拍著她的後頸,尖帽在旋轉中掉了下來,露出底下已經開始發白的稀疏頭髮。「願妳我未來一切都好。」
點點頭,瑟凡西諾深呼吸幾下,轉身踏入僅容一人的狹窄暗道,走過彷彿永無止盡的漫長黑暗,接著離開黑石深淵,踏上燃燒平原遼闊的大地。
她在了無生機遍染鮮血的黑紅大地中踽踽獨行,一如她當年獨自走在梣谷陰冷的密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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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實不是很記得自己當年是怎麼獲救的。直到現在,她都經常覺得自己仍待在梣谷漆黑的森林裡,讓冰冷的夜露凍著她的脖頸。而她的傷口雖已不再滲血抽疼,卻也從來沒能痊癒,只在身上留下了明顯的創口,留下歪斜扭曲的疤痕。
蟲鳴與獸吼讓孤獨越顯清明,連月光都遺棄了她,而她只是不斷在森林裡走著,就像現在她持續行走在燃燒平原孤寂的大地上。
記憶像是剪接錯誤的膠卷,畫面與畫面間毫無連續:上一秒,她還與瑞斗、艾波恩及希理絲在帳篷中躲雨;下一秒,她已經獨自走在黑暗裡。上一秒;她還靠在瑞斗懷裡聽著他的告白;下一秒,她已經蜷在沙發上痛聲哭泣。上一秒,她還倒在梣谷陰冷的泥水裡;下一秒,她已經被塞納里奧議會的探險隊救起,接著被人送回暴風城,安全躺在聖光大教堂柔軟的病床上。
在所有混亂不連貫的畫面中,只有惡魔們始終坐在沙發上陪著她,而每當她走進那間書房,瑞斗也還是站在那裡,再也沒有離開她。現實對她而言只若幻影,轉瞬就會消亡破碎,只有停駐她心底的一切才如此真切,恆常美好永不改變。
勞瑞娜小姐與德米賽特老師都來了,待在床邊擔心地看護她。而她看著自己心裡的瑞斗背影,平靜地笑了。
「你們不用擔心嘛。」她真誠地說。「瑟凡很好,一點事都沒有喔。」
基於鐵爐堡榮譽使臣的特殊身分,以及勞瑞娜等職業導師的寬容,她得以在教堂病房裡休養數月。而也是在那段時間裡,她無數次地體驗了瑞斗的記憶,徹底看清了那些本該埋在黑石深淵裡的秘密。
她體驗到瑞斗被迫接下暗殺任務時的絕望與不甘,體驗到他在酒吧與普拉格密談的心驚與膽顫,體驗到他將索瑞森玩弄於股掌的冷酷與滿足,還有當她們正面對上索瑞森時,他本想利用那場戰鬥,將傷重的她扔在黑石深淵裡,轉頭卻發現她竟能正常起身時,心底瞬間湧上的失望與厭煩──
「──她又不是我的誰,對我一點用處都沒有,我為什麼要瞭解她?」
站在黑鐵酒吧的廚房裡,瑞斗對普拉格這麼說。而她看著這段回憶,感受著瑞斗的情緒,淚水已然乾涸。
「我對妳一點感覺都沒有」。那是他的真正想法。發自內心,毫無虛假,比他曾對她說過的所有話語都還要真實。
「可是我還是喜歡瑞斗,想跟瑞斗在一起,想跟喜歡的大家一直一直在一起。」瑟凡西諾問:「要怎麼做,瑞斗才會喜歡我呢?」
站在她的心裡,站在頂樓書房窗邊,瑞斗背對著她沒有回答。而直到她傷勢痊癒,得以順利出院的那天,他都只是站在那裏。
從來沒有回頭看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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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槌石的巨魔營地已再度揚起旌旗。黑鐵挖掘場的敲擊聲仍不絕於耳。一度隨著奈法利安敗逃而四散的龍人,如今也已悄悄回到這塊土地。
站在高地上,瑟凡西諾遙望當年她與瑞斗一同探勘過的索瑞森廢墟,回憶著他們在那裡挖掘石板,收集文物,一邊還得躲避龍人追趕的時光。
跟過去比起來,無論是龍人、黑鐵、巨魔或世界,一切似乎都沒有太大改變。但她同時又明白這一切早已變調,不管是她或瑞斗,都再也無法回到從前。
瑞斗還站在她的心底。她拉起韁繩,騎著恐懼戰馬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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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黑石深淵的部分相當完整,但關於梣谷那趟旅途,瑞斗的記憶卻近乎空白,宛若印刷錯誤的書籍般,僅留有瑞斗與她及艾波恩相處的片段。而從那些殘存的記憶裡,她也終於頭一次得以從瑞斗的角度,回顧整趟梣谷之行的樣貌。
她看見瑞斗利用她與艾波恩的關心,讓她們自願陪著他繼續冒險,成為他躲避部落追擊的擋箭牌。
她看見瑞斗與艾波恩在夜半私談,以言語巧妙喚起聖騎士的歉疚感,讓他相信了那些關於黑石深淵的謊言。
她看見瑞斗與牛頭人薩滿談判時,企圖以夜精靈秘密營地的情報,還有她們所有人的生命做交換,好獲取加入部落的機會。
她看見瑞斗殺了艾波恩。
瑟凡西諾幾乎沒再去碰觸過那段記憶。那些片段已經殘酷到令她心碎。比起繼續深入,她還更願意用自己的回憶去填補那些空白。因為至少這樣,她就還能繼續相信那些美好曾經存在,還能憶起她們在路上的所有笑語,還能再次回到那個雨夜的帳篷裡,重溫她們四人共度的溫暖時光。
更重要的是,瑟凡西諾很清楚那些空白意味著什麼,知道那趟旅行的回憶少了什麼人,更明白瑞斗之所以藏起那些記憶的真正理由。
──儘管只那麼一瞥,儘管只看過那麼一眼,然而從瑞斗眼中望去,他所看見的希理絲竟是如此美麗,比他的所有記憶都還要燦爛明晰。
完美得教她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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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巨槌石後,瑟凡西諾抵達了摩根崗哨。兩年多前曾集結於此,宣誓要徹底剿清黑鐵部族與黑龍勢力的聯盟軍隊,早在詛咒之地的黑暗之門重啟時,便已被暴風城皇室調至外域。如今還留在這裡的,就只有負責修建防禦工事的當地駐軍,以及早已滲入這塊土地的鮮血與遺憾。
確認過目的地,飛行管理員牽來獅鷲獸。那頭獅鷲獸似乎對這趟任務有些不安,頻頻扭身想避開瑟凡西諾,一對巨眼直盯著她背袋上的掛飾猛瞧。瑟凡西諾歪頭困惑看牠,突然注意到牠縮起脖子的動作。
「牠今天大概心情不好。」管理員說:「我換一匹給妳?」
「麻煩你了。」收起背包上的獅鷲獸羽毛手工吊飾,瑟凡西諾苦笑回答。「……抱歉了,小鷲。」吐下舌頭,她朝還在警戒她的獅鷲獸尷尬一笑。
她駕著獅鷲獸在空中飛翔。蒸騰的熱氣掃過她髮際,像是瑞斗在監獄輕撫她時,指尖在她頰上殘留的暖意。
她在深夜抵達暴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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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觀看瑞斗的記憶,瑟凡西諾也經常待在書房裡,閱讀瑞斗腦中無窮無盡的知識。某些程度上,比起繼續用瑞斗眼中的事實,摧毀她曾相信過的所有美好,瑟凡西諾反而更喜歡待在這裡,靜靜看著瑞斗至今仍毫無動靜的背影,看著她們初識的起點。
在這裡,她與瑞斗才剛認識對方,正準備要前往安戈洛環形山,進行她們的第一次冒險。在這個瞬間,一切都充滿希望,讓她滿心期待雀躍不已,既沒有陰謀,也沒有算計,更沒有無可挽回的絕望結局。
她想念這種幸福的可能性。
某天,當她正隨意瀏覽書架時,她在整排論文集間發現了一本時裝雜誌──那是勞瑞娜怕她無聊,前兩天特意帶給她的當月雜誌。無論類型或年份,都不是這裡該有的東西。
瑟凡西諾愣了一下,連忙扭頭望向瑞斗。瑞斗僵在窗邊沒有反應,但他身旁的書桌卻攤了卷羊皮紙,上頭寫的是關於術士法術系統的分析簡記。
羊皮紙上未乾的墨跡正閃閃發光。瑟凡西諾雙眼一亮。
出院以後,她開始大量閱讀魔法及工程學的專書與論文。如她所料,那些書全在她下一次進房時,跟著出現在書房裡。而瑟凡西諾也察覺:即使她本人根本沒看懂內容,甚至只是將整本書翻過而已,但那顯然並不妨礙瑞斗的理解,仍舊不時能在桌上發現他的手稿,甚至能從書裡找到他寫下的註記。
出於好奇,她也試著讀了點其他雜書。有些書會和那些專業書籍一樣被放到架上,有些會堆在地面,有些會放在沙發床的枕頭邊,有些似乎從未出現在房內。甚至還有一次,她在壁爐裡看到了一本正熊熊燃燒的《十二星座年度運勢分析》。
瑞斗毫無動靜,還是那個望著窗外的背影。瑟凡西諾則對著爐火笑得彎腰,突然發現這整件事的樂趣。
堆在桌面的手稿與圖紙越來越多,羊皮紙卷從桌上攤到地板上,圖書館的書也快被瑞斗看完了。瑟凡西諾跑去找剛下課的德米賽特老師,問他哪裡才有最新研究期刊可看,「去當妳的冒險者。還有,量力而為。」德米賽特冷眼回答。
瑟凡西諾無法,只好依照瑞斗攤在桌上的筆記,比手畫腳問了德米賽特幾個問題。她還沒問完,德米賽特懷中的書已經撒了一地。「妳是怎麼撞到腦袋的瑟凡西諾!」他握著她的肩膀尖叫,「妳撞了什麼,用什麼方式撞的!力道呢?角度呢?快告訴我!」
在德米賽特的建議下,她將瑞斗的手稿寫出來,照著上頭法陣演練法術,並實際到學術會議上展示成果。接著,在她還沒反應過來以前,她就已經成了眾人口中的天才。各色邀請函雪片般飛來,除了法術研習會及研究計畫邀請外,新聞採訪、商業活動與貴族邀約甚至還更多一些。
本來不認識她的人都認識她了,本來認識她的人則都說簡直不認識她了。但無論認識或不認識,所有人看她的眼神卻都不一樣了。而瑟凡西諾看著這些用不同眼光看待她的人,也突然覺得自己根本不認識這個世界了。
普拉格說得沒錯──她不習慣這種生活,也不想靠著他人成果博取名聲。然而,若她還想從瑞斗那裡得到他的任何一點回應,那她就得繼續投身其中,過著這種不屬於她的人生,以滿足他無窮無盡的求知欲。
在整個漸趨陌生的世界中,恆常不變的他已經是她的僅有。
她不要再失去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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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教堂病房那陣子,馬迪亞斯‧肖爾曾來看過她幾回。每回過來時,他總是笑容可掬,和善得像是自家附近的親切鄰居。然而在瞭解黑石深淵的真相後,瑟凡西諾已經明白了那個笑容的意義,也聽懂了他藏在問候裡的旁敲側擊。
她露出可愛的笑容,感謝對方特意前來慰問,聊天時還不斷向盜賊首領描述瑞斗站在窗邊的模樣,以及她打算如何整理這間書房。馬迪亞斯微笑聽著,拿著只要往前一送就能刺進她咽喉的小刀,為她削完三顆蘋果就離開了。
詹妮亞也來過幾次。每次看見她,瑟凡西諾都會發現她又瘦了些,頭髮更白了點,整個人像是一下老了十歲,憔悴得教人心疼。
拉著她的手,詹妮亞問她有沒有在梣谷聽過任何關於瑞斗的消息。瑟凡西諾看著她消瘦的臉頰,胃疼得像是擰成了一團:從瑞斗的回憶與情緒,她能明白瑞斗有多麼重視詹妮亞,長久以來總對她抱著難以理清的複雜情感,混雜了親情、師恩,與情竇初開的淡淡依戀。在瑞斗心中,詹妮亞實在太過重要,以致儘管他對她如此失望,卻從來都無法真正傷害她,只能以冷漠劃清界線,讓彼此保持距離,卻遲遲捨不得徹底斷開──
「……那個,我覺得,詹妮亞大姐您不用擔心哦?瑟凡跟瑞斗一起出過任務,對他很有信心──只要是瑞斗,就一定沒問題的。他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才會這麼做的!」
按捺住翻湧的罪惡感,瑟凡西諾握緊詹妮亞的手,從她溫暖的掌心,感覺到與瑞斗記憶中同樣的溫度。
「您是他非常重視的人。看您這樣,瑞斗一定會很難過的。」她誠懇地說:「在他回來以前,您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哦?」
詹妮亞苦笑一下,與她閒聊幾句,寬慰一陣便走了。瑟凡西諾目送著她離開病房,在心靈空間的沙發抱著尼姆厄斯哭了整個晚上。而在這整段過程中,瑞斗依舊無動於衷地定在窗邊,即使是詹妮亞落寞的背影,也無法讓他產生半點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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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除了偶有變化的書房外,在這兩年多來,瑞斗只出現過一次反應。
瑟凡西諾還記得,那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夏日午後。那一天,她推掉了研討會的會後餐敘,獨自坐在花園區角落,享受難得清閒的午後時光。正當她開始有些昏昏欲睡時,附近傳來了爭吵聲。瑟凡西諾從樹蔭間探頭,看見兩個孩子正在井邊爭執。
高一點的是個黑髮女孩,看上去已經接近青春期,正是快要脫離孤兒院的年紀。與她對話的是個金髮男孩,年紀比女孩小了些,臉蛋跟眼珠都圓滾滾的,相當討喜可愛。兩個都是她在孤兒院當志工時見過的面孔。
「──別小看我!」雙手叉腰,黑髮女孩忿忿不平地朝男孩大叫:「你都能當冒險者了,我為什麼不行?」
「我沒有小看妳!」男孩解釋,「我只是說:當冒險者真的很危險,覺得妳還是多考慮,不要急著……」
「喔我懂了,所以你是想說:只有像你這麼厲害的人,才有資格做這種危險工作是吧?告訴你,強納森:我才不會輸給你!不過是對付巨魔而已,這點小事我也辦得到!」
「我不是那個意思。」男孩猶豫一下,「而且我不想當冒險者。」
「不會吧?你是怕了嗎,『愛冒險的強尼』?」女孩得意地笑起來。「哈,我就知道!你那個巨魔的故事根本──」
「我一直都不想當冒險者。」男孩咬咬牙,「我是因為妳喜歡冒險,才一直跟妳說要當冒險者的,瑪莉珍!」
女孩呆了半晌,臉一下紅了起來。男孩看著她的雙眼,整張臉比她紅得更透。
「……我喜歡的才不是冒險。」他握住她的手。
剎那間,瑟凡西諾突然一陣心痛,疼得像是給針狠狠戳了下胸口。而也就在那一刻,她看見原本定在窗邊的瑞斗忽然渾身一震。
但那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瑟凡西諾眨眨眼。在她的心靈空間裡,立在窗邊的瑞斗仍舊一如往常,連長袍皺褶都沒有半點變化。然而在她胸口縈繞的疼痛餘韻,已經證明方才那幕並不是她的錯覺。
兩個孩子手牽著手,慢慢走向花園深處。瑟凡西諾看著他們的背影,心頭酸楚久久不散,卻怎麼也無法從瑞斗記憶中找到相應片段。
──那是被瑞斗深深埋起的情緒,是他不惜用他這輩子的所有一切交換,也要徹底獨佔的重要回憶。而相較之下,他與她共度的那些日子,則完全不被他放在眼裡,即使她被那些事實傷得如此深刻,被他的謊言傷得如此疼痛,他也絲毫不為所動,從未想過要回頭。
而就在那瞬間,瑟凡西諾突然也有了種從未體驗過的情緒。
她說不上那是什麼心情,只覺那像是揉雜了幽怨、悲傷、憤怒、不甘、苦惱、難堪、畏懼、恐慌、焦慮等所有負面感受,接著萃出底下更深沉的情感,宛若普拉格當年對瑞斗施下的詛咒般,在她胸口留下陰冷的黑影,將她的心染作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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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個禮拜,德米賽特將她找進辦公室,問她有沒有興趣擔任暴風城遠征調查團的特別顧問。「為什麼會找瑟凡呢?」她歪著頭問。
「冒險者不是妳的夢想嗎?」德米賽特回答:「調查團基本也跟冒險者差不多,而且還有官方補助。不管怎樣,都比妳成天在這跟我歪頭裝傻要強。」
他將企劃書扔到她面前。
「妳就不是研究那塊料。」他冷冷地說:「自己考慮吧。」
瑟凡西諾拿起企劃書,回到員工宿舍想了幾天,依舊拿不定主意。禮拜天早晨的陽光清明爽朗,瑟凡西諾依照預定行程,到「藍色隱士」接受雜誌專訪,喝著店家特調的冰淇淋蘇打,回答了整整兩個小時的身家調查。專訪結束,瑟凡西諾向記者道謝,離開咖啡廳打算回宿舍準備下午的會議資料。她走過法師區如茵的草皮,在貿易區與幾個宣稱自己也想當術士的孩子握手,穿過英雄谷宏偉氣派的雕像群,在逐漸昏黃的光線中,沿著艾爾文森林的馬車道慵懶漫步,接著在閃金鎮的獅王之傲旅店過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她退掉旅館房間,在晨光中騎上恐懼戰馬,開始不斷前行。
她並沒有特別打算去哪裡,完全只是一時興起。她知道暴風城裡還有一大堆研究計畫及舞會餐敘等著她回去,也對自己的無故失約深懷歉意。然而於此同時,她也有種難以言喻的解放感,甚至想朝著整片蔚藍的天空歡呼大喊。
她確實這麼做了。
水晶湖的魚人群從湖裡哇啦哇啦衝出來。
瑟凡西諾尖叫著策馬加速逃跑,逃跑時臉上卻忍不住燦爛的笑。
她走過坡邊的阿祖拉之塔,經過忙碌的東谷伐木場,穿過止水湖大橋,來到濕氣濃重的湖畔鎮。跟暴風城不一樣,這裡的商人不會討好地稱她「蓋恩小姐」,而是喊她「那邊那個可愛的小姑娘」。雖然還是會有人朝她投來懷疑的眼神,但只要拉起罩帽,那麼這些視線很快就會自動消失,而不是繼續追著她不放。
湖畔鎮旅店的爆炒太陽魚跟赤脊山燉肉都是一絕,店裡還有隻名叫納爾尼的可愛虎斑貓。瑟凡西諾在店裡住了五天,每天除了享受當地美食外,就是在鎮上到處閒晃,偶爾還抱著已經和她熟起來的納爾尼,到湖邊遙望對岸的軍營練兵。
微風吹來,又是一個黃昏。瑟凡西諾抱著納爾尼回到旅館,在晚餐時間聽著隔壁桌冒險者們音量過大的對話。他們談著後山的豺狼人有多麼野蠻,老躲在石堆後偷襲的黑石獸人三兄弟有多麼卑鄙,講話時情緒高昂得簡直不需要更多酒精來催化。瑟凡西諾結束晚餐,回房坐到床邊,在從地板下傳來的轟笑聲中,從自己的隨身暗袋最深處,找出了一條很久很久以前就被她塞在裡頭,兩年多來一直靜靜躺在那裡的破舊綬帶。
盯著綬帶上的血跡,瑟凡西諾沉默許久。小貓納爾尼從門口蹭進來,熟門熟路地跳到枕頭上躺下,拉伸前腿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說得也是。」瑟凡西諾喃喃自語,「要拿去還給人家才行。」
於是她前往黑石深淵,回到一切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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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凡西諾不確定自己想從這段回顧得到什麼,畢竟她早就明白:瑞斗決不會對此產生任何反應。而與普拉格的那場會面,也不過是讓她又再次從第三者口中,確認了那些早讓她心碎過千萬遍的事實。
或許她只是想找個能將這些年來的所有一切盡數傾吐的對象。
或許她只是想跟這世上唯一能提起那些秘密的人說些什麼。
或許她只是想從這種不屬於她的生活裡暫時逃脫。
或許她只是想徹底斷絕那些陰暗的記憶。
也或許,她只是像普拉格所說的那樣,直到現在都還對瑞斗抱著期望,因此才如此不死心地,無論如何都得用自己的眼睛重新見證一次真相。
而如今,她終於確認過真相,親身碰觸過這些事實了。
──那她現在又想怎麼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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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直到離開黑石深淵,走過整片燃燒平原,甚至抵達了暴風城,瑟凡西諾都沒能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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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鳥點,瑟凡西諾走在暴風城深夜的街道上,沿著運河區漫步整理思緒。
夏日的晚風徐徐吹來,除了茉莉與梔子花的香氣外,更濃厚的是海潮拍出的鹹。自從暴風港竣工後,撫過這座都市的每道微風,都有了海水的鹹澀味。過去總聚集在鐵爐堡的人潮,也隨著北裂境航道的正式開放而迅速轉移至暴風城,並同時帶來無可避免的喧雜與混亂。碼頭川流不息的物資流通,帶動了貿易區的交易熱度,每天都有新店家在街上宣傳開幕折扣。而那些擠不進貿易區的地攤私販,則直接流入舊城區暗巷,在光潔耀人的暴風要塞腳底下,進行他們不可告人的交易。鄰近港口的監獄一如往常地人滿為患,人手不足的狀況卻比從前更加嚴重。
無論好壞,所有一切都似乎正往更極端的方向不斷發展。然而即使有人注意到這點,也無法使這個世界停下來。
風裡能聽見醉漢的歌聲,幾個乞丐擠在角落的木箱間睡覺,還有人在便橋上吹著口哨夜釣。而巡邏的衛兵對此早已見怪不怪,視若無睹地拐進下一個街區。瑟凡西諾無聲嘆了口氣。
而就在那一刻,她突然被瑞斗洶湧的情感淹沒了意識,像是被巨浪劈頭蓋來一把拽進海裡,在他的情緒之海中窒息滅頂,衝擊大到她甚至得暫時定住腳步,捂住心口大口呼吸,激動得幾乎喘不過氣。
同時,在她心裡,在那間靜止的書房中,一陣狂風突然自窗外吹來,剎時吹散了原本鬱在房裡的安穩氣流,吹開了散在桌面的無數手稿,也吹起了瑞斗的長袍與衣袖。
原本停滯的時間開始轉動。整個世界都活了過來。
站在書房門口,瑟凡西諾看見瑞斗的長髮隨風揚起,傾身往窗邊貼得更近,像是馬上就要跳出窗外。追著他的視線方向,瑟凡西諾抬頭往前看,接著看見那個夜釣的人正慢慢收起釣竿,悠悠閒閒轉頭望過來。
站在高掛的彎月下,站在粼粼的水光間,希理絲正朝她微笑。
「──嗨。」她說。
瑟凡西諾腦袋剎時轟然一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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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該把這盞油燈換了!」踮起腳尖,普拉格伸長手臂,試圖搆到那盞離他頭頂至少還有半呎高的燈架。「前任的酒吧主人是個夜精靈,據說這燈架高度剛好在他腰間。這真是──」
「請讓我來,普拉格大人。」保持著優雅的微笑,瑞斗取下油燈,將油燈遞給地精術士。「不過是件小事。」
普拉格接過油燈,「你真是太好心了,萊克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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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理絲!
她聽見瑞斗在她心裡嘶吼,長久以來終於頭一次開口。
剎那間,瑟凡西諾忽然也意識到了:那份宛若詛咒般漆黑陰冷,在她心底不住擴散的複雜情緒究竟是什麼。
──是「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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扛起釣竿,希理絲吹著口哨走過來,在她面前定住腳步。瑟凡西諾冷眼看著她。
「……難怪妳打從一開始,就好像什麼都知道了。」她說:「就是因為這樣,我到酒吧時才有人主動出來招呼我?」
「我可不曉得妳買醉的過程,但我的確是有個開過酒吧的夜精靈朋友。當初他要開店時,我還去幫他安過燈架木櫃什麼的,酬勞就拿酒來抵──他們家的麥酒可是獨一無二,無論聯盟部落都買不到,轉手價格高的咧!」希理絲笑道:「可惜他後來不開酒吧,改回老家盜賣黑龍蛋了。所以我也沒機會再去那裡喝酒,跟那邊一點緣分都沒有了。真是遺憾。」
「所以我會在這裡遇到妳,也只是單純的巧合?」
「大概吧。我聽說暴風城運河裡有鱷魚,最近經常來夜釣。」希理絲輕輕眨下眼,「至於妳為什麼會三更半夜在這裡散步,我就一點都不曉得了。」
她說起話來一如往常地避重就輕。瑟凡西諾咬下嘴唇,「……但我至少能確定,那天把我帶回小屋的確實是妳了──仔細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夜精靈歪下腦袋,「妳對我還活著的事不意外,這很正常。但妳似乎很不想見到我。」
「怎麼會?」
「因為妳到目前為止已經問了我三個問題,卻都沒想過要問我近況。」術士輕吸一口氣。夜精靈聳聳肩,換手將釣竿支在地面。「所以啦,既然妳不開口,那就我先來吧。」
凝視著術士,她清楚地說:
「──妳好嗎,瑟凡西諾?」
而瑟凡西諾完全說不出話來,心情複雜得難以言喻。
在她心裡,她能聽見瑞斗的靈魂正在吶喊,狂聲嘶吼著對希理絲的渴望,拼了命地想從她的心靈空間掙脫。而他的焦灼與痛苦是如此深刻,在她胸口迴響不止,連身體都幾乎要被他的意志牽動起來,衝上前去將眼前的夜精靈一把擁入懷裡,緊摟住她瘋狂擁吻再也不讓她離去。
然而於此同時,瑟凡西諾也能感受到自己的情感,宛若埋在心底的詛咒種子,在瑞斗激昂的嘶吼中攀升抽芽。他對希理絲的渴求越強烈,她的嫉妒也催得越劇烈,苦澀疼痛深沉陰鬱在她胸口不斷擴開,濃墨般將她的心染作一片黑暗──
「我很好。」她小聲地說:「我跟瑞斗,我們兩個都很好。」
她只提起瑞斗,卻還是沒有探問盜賊近況。希理絲垂下眼,寂寞地笑了。
「這樣啊。」她輕聲道:「……那就好。」
夜風吹在她們兩人之間,將醉漢的歌聲越颳越遠。周遭是一片寂靜。而瑟凡西諾看著希理絲的金眼,耳中卻只能聽見瑞斗激烈的嘶喊。
隔著一條手臂無法觸及的距離,她與希理絲安靜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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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回去找妳,卻在屋裡聞到那些煙味時,我就知道不妙了。」
低著頭,希理絲握住釣桿的手指緩緩收緊。
「那種毒對人體沒有傷害,只會讓人產生幻覺,降低正常判斷力,疑神疑鬼的增加暴力衝動跟攻擊性,通常只是拿來激化衝突的。」她說:「我知道軍情七處曾找上妳,但我沒料到他們會賭在這麼小的機率上。」
「他們大概是認為:無論我知道多少,反正瑞斗最後都會殺我滅口,那就乾脆先幫我們製造一個契機,確保我們動手時一定能兩敗俱傷──不管黑鐵或暴風城,大家其實都一樣,都在期待瑞斗出手殺我。」說著,瑟凡西諾淒涼一笑。「但也是因為這樣,我才有機會活下來。所以我無論如何,都應該要感謝大家願意利用我,對不對?」
夜精靈沉默片刻,「……我完全沒想過會變成這樣。」她小聲地說:「是我太小看黑鐵跟暴風城了……抱歉。」
「為什麼?妳是全世界最不需要向我道歉的人了啊?」瑟凡西諾即答:「妳一直想救我,也一直想救艾波恩──包括瑞斗在內,妳其實是想救所有人的。就是因為這樣,妳才沒有阻止瑞斗逃跑,只是不斷攔著他對我們下手──妳已經非常努力了,不是嗎?」
「但我失敗了,而且失敗得非常徹底。」夜精靈說:「抱歉。」
「不。雖然艾波恩的事很讓人遺憾,但妳還是救了我。妳已經為我做得太多了,我不明白妳還有什麼好道歉的。」
希理絲默然不答。瑟凡西諾捏緊裙襬,咬著嘴唇開始輕喘。
她很清楚這句道歉是為了什麼,也明白希理絲之所以隱瞞她與瑞斗的過去,全是出於對她的體貼;不把瑞斗的意圖告訴她,則是因為曉得她根本聽不進去──說到底,那句「不要信任萊克特,他根本不喜歡妳」已經警告得夠清楚了。以希理絲的立場而言,她早已盡了全力。
更何況,希理絲確實已經做得夠多了──她曾豁出性命從崖邊拉住她,也曾為了救她而獨自與瑞斗談判。除了艾波恩以外,她是這世上唯一一個完全不打算利用她,單純只想保護她的人。無論希理絲隱瞞了什麼,也無論她與瑞斗曾有過多少過去,她都是她的救命恩人。
──然而正因如此,瑟凡西諾才一點都不想聽見這句道歉。
──瑞斗還在她心裡嘶吼著對希理絲的渴望,可她卻已經欠希理絲欠得太多太多,多到甚至不能為此悲傷憤怒,不被允許心懷嫉妒,完全沒有資格痛苦。
「請妳收回那句道歉,小希。」她乾澀地說:「我不想欠妳更多了。」
希理絲依舊只是沉默,金眸燦然澄淨筆直凝視她。而瑟凡西諾看著她的雙眼,心底迴響著瑞斗的吶喊,腦中卻清晰憶起當年透過基爾格羅之眼看見的那一幕。
那個時候,希理絲與瑞斗站在崖邊,明知接著立刻就要搏命廝殺,卻誰都不願搶先出手,只是在逐漸消逝的暮色中,一語不發地凝視對方,貪婪攫取最後一點相處的時光。
而至於她,她卻只能透過惡魔之眼,在遙遠的彼端看著夜幕緩慢覆住他們,將他們一同埋葬在悠然長夜裡;看著他們彷彿眼中只有彼此般沉默對望,自始至終,從頭到尾,絲毫沒有她能介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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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斗還在她的心裡掙扎,拚了命地想掙脫她。
即使他早已一無所有,即使他如今不過只是那麼一點殘存的靈魂碎片,但直到現在,他卻依舊狂聲嘶吼著希理絲的名字,一對紫眼只不斷追尋希理絲的身影,從來不曾回頭看過她。
──她太不甘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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揪緊裙襬,瑟凡西諾淺淺抿唇,努力繃住痛哭的衝動。而希理絲看著她壓抑的表情,突然微微一笑。
「──不。我不會收回道歉。」她說:「因為這句道歉不是給妳,是給瑟凡西諾的。」
瑟凡西諾微微睜大眼。希理絲卻一臉淡然。
「我說過:我失敗了,而且失敗得非常徹底。我並沒有救到任何人。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死在那片森林裡了。」她說:「在我面前的妳,既不是瑞斗,也不是瑟凡西諾,對我來說什麼都不是。而我也只是在夜釣時隨便自言自語兩句而已,和妳這個路人一點關係都沒有。」
甩下紫髮,夜精靈重新扛起釣竿。瑟凡西諾看著她彎腰提起魚簍,這才注意到她右手的動作還有些遲緩。
「所以妳也不用顧慮什麼了。」直視著瑟凡西諾,她說:「就這樣吧。」
「……也好。」按住心口,瑟凡西諾複雜回望她。「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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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有燈光接近,下一批巡邏的衛兵正走過來。希理絲將自己少得可憐的漁獲全部倒回運河裡,提起空蕩蕩的魚簍轉身離去。瑟凡西諾注視著她的背影,在皎潔的月色下飄渺無比,彷彿隨時都會被月光融化般單薄而孤寂。
「……我們以後,已經不會再見面了吧?」她問。
「可能吧。誰知道咧?我們又不熟。」夜精靈聳肩。
「說得也是。」
瑟凡西諾停頓一下,深吸一口氣,努力克制著不讓自己的聲音出現任何留戀與不捨。
「──再見了。」她清楚地說。「希理絲。」
希理絲的尖耳略略一動,卻沒有停下腳步,只背著她繼續往前走,獨自步入漫無止盡的夜色裡。瑟凡西諾看見她宛若幻影般消失在遙遠的那端,只有她的聲音還隨著夜風悠然送來,輕輕飄到她耳畔。
「……再見了。」她聽見她如此回答:「瑟凡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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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掛天際的彎月由缺變圓又轉缺。仲夏的濃綠已將行道樹全染得透徹。一個月的時間很快過去,北裂境遠征調查團的正式聘書也發下來了。
臨行前,瑟凡西諾特地走了趟「已宰的羔羊」,想在離開前向德米賽特道別,卻只得到了對方的白眼。「我早說妳不是研究那塊料了。」他冷哼一聲,「喜歡冒險就儘管去,愛去哪就去哪,想幹嘛就幹嘛,沒事別再回來干擾我了。」
提著行李,瑟凡西諾走到暴風港。她特意將船票往前提早了一個禮拜,好避開那些想以送行為由博取更多新聞版面的政商名流。此刻的暴風港只有水手與船工們忙碌往來,連海風吹在臉上的鹹味都添了分日常生活的平淡安然。
船隻還沒來,她在港口四處晃悠。而在她的心靈空間裡,她則坐在沙發床上,雙手托腮看著瑞斗一如往常站在窗邊背著她──自希理絲離開以後,他便立刻沉寂下來,恢復到原本僵在窗旁的模樣,再沒有過半點動靜。
看著他靜立不動的身影,瑟凡西諾心酸不已。儘管瑞斗已復歸沉靜,但直到現在,她都彷彿還能聽見瑞斗呼喊希理絲的聲音,連心靈空間的舞台上都不斷反覆重演著當晚情境。而她看著那些畫面,只覺自己的所有臟器都像是被腐蝕術浸得通透,焦灼苦澀又痛苦不堪,卻完全沒有任何解決辦法。
她已經無法待在暴風城,無法待在這個只是反覆提醒她那些記憶的地方。
──她當然知道這只是逃避。但那又怎樣呢?
正如希理絲所言:她已經死在那片森林裡了。
她在那裡失去了一切,失去了敬若親父的艾波恩,失去了與希理絲單純的友誼,失去了對瑞斗純粹的愛戀,甚至失去了對暴風城乃至聯盟甚至人性的信賴。她在那裡埋葬了太多東西,從此以後已不再能是從前那個瑟凡西諾,永遠無法再用過去的眼光看待世界了。
她已經沒辦法回頭了。那既然如此,她還需要顧慮什麼呢?
她要放肆地去愛,放肆地去恨,竭盡所能地悲傷憤怒,狠狠深陷憎怨與愁苦,盡情釋放自己的不甘,一點都不小心翼翼地瘋狂嫉妒。
──她終於有了痛苦的資格。
「……這都是你的錯哦,瑞斗。誰叫你都不理我!」站在書房裡,瑟凡西諾撒嬌地從背後環住瑞斗。「我都陪你看書看這麼久了,現在換你陪我出去玩了!」
瑞斗依舊沒有理她,而她蹭在瑞斗背上微笑著,突然體會到了一點小小的復仇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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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船的鐘聲響起。瑟凡西諾提起行李,迎著大海深吸一口氣。即使不是急著想眺見遠方的良人,站在碼頭也有很多好處。比起法師區層層疊疊的高塔,這裡的海風烈得扎人,刺在臉上像是鋒利的匕刃,刀刀入骨剜去被「已宰的羔羊」酒店那不慍不火冷冷淡淡的爐火淤進骨子裡的煩鬱。
激烈瘋狂得讓人忘記所有一切。
站在港口,她眨眼。微捲的金色長髮狂亂刮起風中的鹽粒。
遠處的行船正駛來。她閉上眼睛。
「我們走吧,」
她捂住心口。
「瑞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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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No.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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