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芸茹一連彈了數曲,每曲都大約近一炷香許,中間也就都休息個一盞茶左右的時間。當中其實也就兩三首曲唱了些許,也著實算得出谷黃鶯,景文光聽琴音倒是很陶醉,但是唱曲之時便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不由得她露出些許嗔怪的神情,連二娘翎羽都看不過,拍了他好些次。
船行到湖心,演奏也到了終曲。
「各位抱歉,小女子方才一曲,其實已是終曲,最後,是我離開京都之時,答應姐姐,凡有男子在場,一定要唱的一曲,這曲曲風輕快,語言不詳,是遠方國度的方言,如果各位聽得不慣,還請海涵。」她這句話像是在對景文說的一般,身後的丫鬟也直愣愣的瞪著他,那人卻在船邊用手邊零食逗魚玩。
二娘發現怒極,往他腹部就是一肘送去,景文吃痛手上零食都落入水裡。
二娘看向紀芸茹,抱以歉意的點點頭,紀姑娘則微笑著搖搖頭。
然後,她的注意力又馬上回到自己的琴上,開頭清唱了一段歌詞,接著才開始撫琴。
也就這一段,本來都完全狀況外的景文,一臉訝異的盯著她,然後手指忍不住跟著打起節拍,然後到第二次她重複此曲開頭的時候,竟然還跟著哼了起來。
「Vor der Kaserne, Vor dem großen Tor, Stand eine Laterne, Und steht sie noch davor. So wollen wir uns da wieder sehen, Bei der Laterne wollen wir stehen. Wie einst Lili Marleen……」紀芸茹演唱至此,見他輕聲慢哼,也是稍稍慢下嗓子,讓他跟著唱了出來。
「Unsere beiden Schatten, Saher wie einer aus, Daß wir so lieb uns hatten, Das sah man gleich daraus, Und alle Leute sollen es sehen, Wenn wir bei der Laterne stehen. Wie einst Lili Marleen──」雖然是滿頭問號,不過景文這也是稍有皺眉,但暫且不多說,就這麼與她合唱著。
「Schon rief der Posten, Sie blasen Zapfenstreich, Es kann drei Tage kosten, Kamerad ich komme ja gleich, Da sagten wir Aufwiedersehen, Wie gerne wollte ich mit dir gehen. Mit dir Lili Marleen!」
一男一女的歌聲揉合在一起居然也是沒有哪裡不對,就是眾人眼見景文連這種外語歌曲都朗朗上口不禁也是一呆,特別是他還陶醉得手舞足蹈,好像很樂在其中一樣。
一曲唱完,掌聲雷動,眾女子圍了上來,特別的好奇。
「林先生,這是哪的曲子,你怎麼會唱的?」
「曲風輕快,雀躍靈動,別有一番風情。」
「唯一可惜的就是不明其意,算是有些缺憾。」
「林先生這般博學,應該知道這首曲子唱什麼內容吧?」
數女嘰嘰喳喳,圍著景文說了一堆,但是他就是盯著紀芸茹看,神情有些微妙。後者也愣愣的盯著他,兩人相視不語。
二娘清楚景文個性,拉住翎羽不讓她去取笑哥哥,這兩人之間雖有蹊蹺,卻不是男女之事。
吵嚷了一會眾女也察覺有異,漸漸安靜下來,還給兩人讓了條道,芸茹緩步走近景文。
「姑娘,敢問這首歌,誰教你的?」景文平靜的說,眼睛卻泛著點點淚光。
「……恩公在上,請受芸茹一拜。」語罷,咚得一聲就跪了下來,連身後的丫鬟也趕忙跟上她的動作。
「紀姑娘切莫如此,在下第一次與你照面,哪裡有恩於你,你這恩公二字,在下萬萬受不起,叫林先生也就算了。」景文連忙出手將她攙起,也沒想人家幹嘛都叫他先生,反正也沒有感覺不妥,便依著用了。
「多謝林先生。」男女授受不親,芸茹看著他伸出的大手,遲疑了一下,但還是搭著他指尖,輕盈地站了起來。
「紀姑娘,妳是在哪裡結識於文師父的呀?」好事的二娘急切地問道。
「小女子本是都城的青樓丫環出身,並不識得林先生。」芸奴謙和有禮的一禮,嘴角帶笑,顯得有些羞澀。
二娘雙眉一提,兩眼瞪得老大,才剛走了一個定漪,又來一個芸茹,這個文師父勾勾搭搭的本事比天還高啊,我家翎羽妹子可有得受了,她暗自心想。
「沒見過面何來恩公一說,還請姑娘莫要笑話我了。」景文十分在意二娘的反應,連忙說道,能盡快撇清關係還是盡快。
「全是因為方才那曲,還請林先生莫要見怪。」芸茹又是輕輕一點頭。
「對呀,那曲兒是誰教妳的,那個人現在在哪?」景文對於這個謎團倒是顯得有些急切。
「那是小女子的義父所教,還請先生莫急,且聽我娓娓道來。」
「文師父急什麼,來來,紀姑娘,坐下來說。」二娘拉著她在自己身邊坐下,眾人便圍著她圍成一圈,興致勃勃,紀姑娘的丫鬟一語不發,端了琴放在她面前,紀芸茹又彈了兩彈。
拜託別告訴我妳要用唱的,景文心想,後腦滴落一抹冷汗。
「且說小女子當年年幼,未滿及笄,便如我身後翠兒一般年紀,一個戰火孤兒,賣身於青樓,也是時有所聞,幹的是沒人幹的雜活,生活有如水火一般。」
幸好只是說書人模式。景文偷偷戳了戳翎羽的腰枝,後者馬上霞飛兩頰。
「欸欸,好妹妹,及笄是幾歲?」他低聲道。
「十五啦。」翎羽低聲回答,翻了個白眼,兩人看到二娘露出一抹威脅意味十足的微笑,都不敢再多嘴。
「所幸小女子與姐姐天資尚可,在閒暇之時,還拜一些琴師姐姐們為師,修行琴藝。」紀芸茹像是沒注意到兩人竊竊私語一般繼續說道。
「紀姑娘是與姐姐一起賣身的啊?」二娘語帶憐惜的說。
「不是的不是的,我這位姐姐是義姐,沒有血緣關係的,不過我們感情指不定比起親生姐妹還要更親上許多,姐姐名喚殷黛儀,興許在座諸位有所耳聞也不一定。」
瞬間周圍幾位大小姐們都倒抽了口氣。
「殷琴師可是湯武第一琴師啊!」
「怎麼可能沒有耳聞呢?」
景文跟二娘倒是滿頭大汗,糟,真沒聽過。
「我與姐姐習琴兩年,這日,忽有一奇男子,風塵僕僕而至,一進門便要面談所有通樂理的女子到他面前撫琴,一出手就是黃金百兩做訂金,原本老鴇覺得他失禮想讓人將他輾出去,豈料此人武勇,接連撂倒數位護院,老鴇考他文采,此人應對如流,於是甘拜下風,便要請出琴師姐姐們先行招待於他。」紀芸茹說著望向遠方,似乎是在懷念斯人。
「不知道這個人長什麼樣子,文武雙全,好生厲害。」翎羽微微一笑,往身旁景文一瞥。
「我還有他的畫像,翠兒,拿出來。」看得出來紀姑娘特別的想炫耀這人,著急地讓丫環取出一個掛軸。
景文本來沒啥興趣,一看圖卷敞開,差點被茶水嗆死。
只見掛軸之上,那人面相模糊難辨,但是一身現代特種部隊成員打扮,由上到下,沙漠迷彩服袖子捲成短袖,臂章掛階上士,身上還看得出來穿了防彈背心,掛著好些個彈匣,手拿FAMAS突擊步槍,腳上穿著黑色軍靴。
不得不佩服這個作畫之人水墨技巧高超,許多細節都被重現出來。
「這便是我與姐姐的義父,當時他接連面談了數人,就連花魁姐姐都好奇心起,特地來參了一腳,最後我與姐姐雀屏中選,從此便成了他的養女。」紀姑娘笑容靦腆,然後又露出些許寂寞的神色,顯是對這個義父相當懷念。
「那時候紀姑娘和殷琴師的琴藝便已經技冠絕倫了啊?」二娘驚訝道。
「倒也不是,還差得許多只會些皮毛罷了,只是恩公覺得如此更好,他要教他的才容易教些,」紀姑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撫琴之餘他也讓我們跟著他接連學了幾段話,我與姐姐後來推測那些都是異族語言,因為其中有幾句就是我方才唱曲的詞,不過他也只是讓我們唱而已,未曾教過我們詞中含意。」
景文看著掛軸陷入沉思,良久才把掛軸交回。
「文哥哥,這人裝扮,你莫非見過?」怡柔看他若有所思,忍不住問道。
「嗯,我以前也穿過,這是一身戎裝。」景文說到這邊忽然覺得再說下去好像也沒人聽得懂,於是閉口不再言語。
「所以紀姑娘的琴藝和這曲子都是這位奇人所教麼?」翎羽疑惑道。
「並不全是,雖然恩公給我們姊妹贖了身,不過,我們還是經常回去讓琴師姐姐們指點琴藝,但是大抵還是同恩公住在一塊,恩公待我們便如己出一般,但是他行事神祕,我們對恩公卻是所知甚少,除了送我們去習琴,接我們回家,他幾乎是足不出戶,平時也就聽我們唱曲而已。」紀姑娘說到這邊,長長的嘆了口氣。
「紀姑娘怎麼了?」二娘疑惑不解。
「沒什麼,就是忽然想到,當時其實指導我們琴藝的行首姐姐傾心於他,只是我們姊妹旁敲側擊,總是不可得知,後來恩公不告而別,行首姐姐也就此鬱鬱寡歡。」
這個木頭的程度跟某人有得比拚啊,二娘瞪了景文一眼,那人不明所以,但是還是嚇得抖了一下。
「如此一說,紀姑娘,我想請教一下,你那位恩公,莫不是也姓林,名泰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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