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落魄的景文就這樣順從的好像騾子一樣讓小玉兒牽著衣袖慢慢往回走去,黛儀一臉擔憂地看著他,也只能輕輕的推著他的手肘。
馬車行了半晌,他這才慢慢回神回來。
「……抱歉,我失態了。」他低聲說,話語中帶著前所未見的空洞。
「景文,你剛剛怎麼了?你亡故的妻子是?」黛儀坐在靠車前布簾旁,好像姐姐安慰弟弟一般的摸摸他的頭,取出帕子,拭去他前額的冷汗。
小玉兒心頭一凜,這個亡故的妻子於他們可是禁忌,景文只要一想到她人就會變得不正常,相較平常更多愁善感,也更暴躁易怒。
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而現在,卻好像脫線人偶,魂不守舍。
「黛儀姐姐,先且不要再提這事,我稍後再與你說。」小玉兒輕聲道。
「不用,我可以講,我要走出來。」景文艱難的開口,拍了拍她肩頭。
景文輕輕的,一點一點的,大概的說了一下他的雨洹的事情,黛儀靜靜的聽著,一邊溫柔的替他拭去不知不覺間斷線的淚珠,這段時間來,她早已聽過三位夫人的事情了,原本她以為芸茹排著第四,因為新鮮,這才備受寵愛,眼看景文如此,這也才理解,妹妹所說的,他對夫人們的情感都是獨立分開的,論誰都是最愛,都是唯一,是什麼意思。
「……其實,對我來說,每一天都像是又重新愛上她們一般,可是,我可憐的雨洹,我漸漸的記不起她的模樣,我怕我就這樣忘了,她就真的不復於世,方才那女子實在太過相似,好像把我心頭的疤又給扯開一樣。」景文揉了揉眼睛,擠出一抹微笑,「也多虧如此,洹兒好像在我眼前又活了過來,回頭趕緊把她畫下,免得我又想不起來。」
「中士大人,你又哭又笑的,看著好醜。」小玉兒笑著戳了他一下。
「有嗎,我就醜。」景文被一下戳中癢點,笑了起來。
「老看著你們這般打打鬧鬧的,感情卻是這般的好,不知情的人啊,多半還以為──」黛儀話還沒說完,忽然夜風之中混入了一道尖銳的颼聲,羽毛切開空氣,箭尖劃出軌跡,兩支箭矢咚咚兩聲,穿過緩緩放落竹簾的車窗筆直的插進車身木板上,精準的正中黛儀的胸口。
如果她坐在那邊的話。
由於擔憂景文的情況,她離開座位坐在車前,黛儀愣在當場,不敢相信如果不是因為安慰他,自己已然命喪當場。
「有刺客!」景文大吼,抄起背上的濕婆之吼,馬上上膛,朝著方才路邊經過的屋頂黑影就是兩槍過去。
頓時所有煞訶鶙全神戒備,各自都從背上取槍下來上了膛,也上了刺刀。
「中士大人,要加速嗎?」小玉兒邊駕著車沒辦法使步槍,從腰間掏出因陀羅之嘆。
「不用,我要直接殺掉這些小忘八端。」景文冷聲道,「抱歉,黛儀姐姐,我剛剛分神,居然一點氣息也沒有察覺。」
「沒事,若不是你剛才那般,我要是還坐在原地,早丟了小命,算來平白讓你的元配妻子救了一命呢。」黛儀露出一抹虛弱的微笑,卻好像已然習慣這種情況,「其實算來其實也差不多該是時候來了,這回還算得有點晚。」
「什麼意思?」景文揚起眉毛。
「……我也不知道這些刺客存的什麼居心,好像不是真要取我性命似的,先前聖上派的侍衛向來沒有遇過刺客,可是只要聘用侍衛以外之人,幾乎都會遭伏,上一次我還以為就要沒命了,最後還是那個嘴巴很壞的侍衛捨身替我擋了一箭。」黛儀說著眼淚滑落臉頰。
「你有見過他們現身麼?」景文問著,看著漆黑的街道,注意著周遭風吹草動,吳三壓低身型蹲在車頂,仔細的搜索旁邊屋簷的任何可疑之處,馬車前進的方向右邊是整排相連的民宅外牆,左邊則是穿城運河堤防,恰是伏擊的絕妙之處。
「只有兩次,好像是雇的街頭混混什麼的,衝進來製造混亂,主謀卻是還躲在遠處放冷箭,那些衝來的都被殺了,也殺了幾個護衛,卻是沒有被在乎似的。」黛儀說著嘆了口氣。
「中士大人,前面有個破廟,看上去很可疑,要進去搜嗎?」前導的煞訶鶙放慢馬速,往車邊靠來。
「先往前看看有沒有絆馬索,我看可能有伏兵也會放在那裡,小心暗箭,三個一組過去,先不要往裡面探。」景文指揮道,回頭看向吳三,「阿三,制高點。」
「是,中士大人。」吳三點點頭,一下從車頂消失,往兩個靠在馬車邊跑的同袍馬背上,好像過河跳石頭一般的一下到了屋簷邊上,一瞬間遁入黑夜。
景文蹲跪姿在黛儀身前,用身體當她的盾,讓小玉兒再緩了緩車速,先行的三人往回打了打手勢,示意沒有陷阱,馬車這就準備通過,忽然一陣冷箭從破舊的廟門口射出,三名前行的煞訶鶙反應很快立刻往馬身一側倒去,躲開一波箭雨,馬匹中箭隨即倒了兩匹,一匹當即拔腿奔逃,三個煞訶鶙就著倒著的馬屍當掩體,對著土牆的方向開槍。
景文所造的步槍彈放在現代可是能打穿水泥牆的,用在當代,單以泥磚糯米竹片等糊的牆,哪堪得住這種子彈摧殘,躲在牆後的刺客連他們被什麼東西給殺害都不知道便嚥了氣。
「煞訶鶙,巷戰準備,應該用因陀羅之嘆夠了,長槍可以收了,這也是磨練的機會。」景文下令道,「我會在這邊掩護你們,注意安全,進去以後採逆時針掃蕩,阿三已經占據制高點了,我也會在這邊掩護各位,子彈穿牆是可以傷人的,小心不要誤傷友軍,去吧,各位武運昌隆。」
「是,中士大人!」煞訶鶙們個個從馬背上取下手盾套在左臂上,彼此交替掩護,魚貫進了小廟。
不多時,槍響悲鳴聲四起,暗夜中有個刺客脫逃跑到屋簷上要脫逃,直接讓景文開槍射殺,黛儀這才見識到他冷酷的一面,他這般殺人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模樣,宛若鬼神,跟方才哭得像個無助孩童的樣子判若兩人。
混亂中兩個刺客似乎注意到煞訶鶙們的掃蕩規律,這就往門外跑了出來,兩人手拿大刀,看到景文和小玉兒,大吼著衝了上來,景文面無表情,當即槍殺了一個,還沒換彈另一人便挨近身前,他動作迅速的出腳踢向來人執刀之手,大刀向後飛出往泥牆上紮去,他旋即右手往前一伸,臂與槍刺刀成一線,刀尖直指那人咽喉,屍身猶如斷線木偶,往後癱倒在地。
黛儀雖然經歷不少襲擊,但是依然對於濺血相當害怕,躲在景文身後用帕子摀著臉。
「黛儀姐姐別擔心,我們會處理好的。」小玉兒輕輕拍拍她。
「不是,我只是看見血會頭暈。」黛儀搖搖頭。
「中士大人,後面!」小玉兒忽然大叫,身後河堤邊草叢間一陣窸窣,景文暗叫不妙,煞訶鶙們進廟掃蕩,竟然是一個沒留,不過這個看似殘破的廟到是也挺大,一下讓十二人進去一時半會大概也搜沒完,外邊只有他和小玉兒在,自己一時疏忽,沒想到這個破廟大概只是誘餌而已。
轉瞬間數名黑衣人從草叢中現身殺了過來,景文連忙轉移位置,跳下馬車,這就開始展開攻擊,他運槍填彈手法熟練,小玉兒也在車上輔佐,兩人一下便連殺了十一二人,這些刺客竟然都是帶刀之人,倒令他有點訝異。
忽然一道破風之聲傳來,景文反手抄了車旁手盾,護在小玉兒和黛儀身前,連擋了三支箭矢,這又抄槍往著箭矢飛來的大概方向連開三槍回去,竟然也接連聽得三聲悶哼驟然倒地。
就在這個時候。
一個白色身影遠遠的映入景文右邊眼角餘光,他緩緩回頭看去,腎上腺素作用下周圍一切好像動作都慢了下來一般,箭頭之尖,月光閃動,白色尾羽迎風顫抖。
「中士大人小心!」
小玉兒大喊一聲,兩臂大大張開,嬌小的身軀往他肩頭撞去,她那向來是挺直傲然而立的背脊先是碰到他手臂上,然後緩緩地滑落下去,癱坐在地上,箭頭深深沒入她胸口約略鎖骨往下些許,胸腔中間偏右。
「玉兒!」景文和黛儀愣了一下,失聲喊道,景文連忙抄槍往箭尾所指方向連開數槍,卻是半點動靜也沒。
「中士大人,怎麼了?」幾名煞訶鶙跑了出來。
「玉兒中箭了。」景文冷靜道,輕輕抱她起身,放到馬車上,見她小手握住箭身要拔,連忙拉住,「小玉兒別動,會出血。」
「……中士大人,我,我會死麼?」小玉兒嘴角淌血,顫聲說道。
「不會的,不會的,我知道該怎麼做,你不要害怕。」景文緊張道,這個位置有點尷尬,太接近心臟了,他不確定有沒有傷到動脈。
「……你沒傷著吧?」她擠出一個虛弱的微笑,直直看著他。
「都讓你擋了,我還能傷著哪裡?」景文眼角又滑落了淚水,「傻孩子,沒事擋這幹嘛,算來射到手而已,我皮這麼厚。」
「Ich weiß nicht. Ich kann mich nicht beherrschen.」小玉兒嘶聲說著,我不知道,我控制不了自己。
「好了,別說話了,我會幫你處理好的。」景文拿帕子繞著箭身輕輕按住她傷口,卻被她小手拉住。
「……我怕我不說,眼睛閉上了,就再也不能說了。」小玉兒眼皮沉重,強撐著微笑道。
「那你快說,說了快點休息,嗯?」景文專注的處理傷口周圍,這種傷勢他知道怎麼處置,他以前有受過這種傷,他可以搞定的。
一搓火藥的事情而已,算不得大事。
「……Ich liebe dich, aber du weißt es nicht……」說完,她輕輕閉上眼睛,小手滑落車板。
所有煞訶鶙心頭一震,以為小玉兒死了,有些女子不忍,和黛儀一般,淚斷了線。
「哭什麼哭,人可還沒死呢,只是痛暈了而已。」景文怒斥道,探了探鼻息,雖然微弱,但是如他所想一般,小玉兒還活著。
「中士大人,裡面的賊人都就範了,活捉了幾個,要留著審問麼?」一名女子煞訶鶙問道。
「全殺了,我沒這個心情。」景文淡然道,一手按著小玉兒的傷,輕輕梳理她的瀏海,「既然抓了不要浪費子彈。」
「是!」
「你們這邊六個人去掃蕩掃蕩堤防,看著可疑的黑影別客氣,處決兩個人去夠了吧?其他顧著車邊,我要替玉兒處理傷口,阿三?」景文面無表情的下令,聲音竟是沒有半點感情。
「是,中士大人。」
「剛才那邊那棵樹的地方,去查驗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遺留,剛才玉兒中箭我往那邊開了一槍,運氣好應該能摸到點東西。」他語氣淡然,輕輕地把小玉兒移到車內。
「是。」
「……景文,需要我幫忙沒有?」黛儀略帶畏懼的看著他。
「不用,你嚇壞了吧,旁邊坐著會,可以的話替我點個燈。」黛儀聽了,從車外簷上掛著的燈籠拿了一個下來,她坐車有時會閉目養神,所以向來不在車內點燈。
有了微光照映,景文解開小玉兒襟口,箭矢釘著左襟,他只能拿刀輕輕劃開,傷口周圍沒有泛黑,箭矢大概不是毒箭,他從包裡拿出一發子彈,用小刀把彈頭撬掉,再從黛儀手中接過燈籠,把罩子扔到一旁,暫且放在腳邊,隨後用布輕輕按著傷處,一手抓著箭頭猛地一拔,隨即往傷口上灑上些許火藥,迅速提燈點燃。
火藥在傷處燒出一個疤,應急的止了血,即使如此,痛暈的小玉兒還是哀鳴了一聲。
「好、好了麼?」黛儀緊張道,接回燈籠,罩上罩子。
「勉勉強強,僅僅是應急的做法而已,不那麼做我怕她失血過多。」景文輕輕搖搖頭,替她包紮妥貼,檢查了沒有其他出血以後,這便替小玉兒理好衣衫,溫柔的摸著她的臉頰,「傻孩子,你怎麼這麼傻?嗯?也不起來與我說說你為什麼這般傻。」
「玉兒替你擋了一箭,你怎麼還罵她傻?」黛儀皺眉道。
「她怎麼不傻了,我這身板擋那一箭,蚊子叮似的,她替我擋這箭,這道疤是難以消除了,就是莫說這疤,我怎麼捨得她為了我擋箭?我寧願那箭我受了還比較不心疼。」景文輕聲低語道。
黛儀心頭一緊。
「景文,玉兒剛剛跟你說了什麼,怎麼你眼神都不一樣了?」
「她說她愛我,可是我不知道。」景文苦笑,「我哪有這麼笨了,傻的是你,你卻不知道我心疼你。」
他輕輕低下頭,用自己的額頭蹭了蹭小玉兒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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