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菊姐,你沒事吧?」芸茹好像對她的反應沒有半點訝異,反倒是景文吃了一驚,出聲詢問。
「林官人,你,」她嘴唇微微發顫,眼眶泛紅,抿了抿唇,楞了一會 好似在思量著什麼,終究還是開口,「恕我冒昧,你與林威霆,威霆是你什麼人?」
景文一臉莫名其妙,你怎麼就認識我學長了,等等,好像聽芸茹說過,說是以前有個行首姐姐鍾情於他,難道──
「你可識得威霆?」見他呆住,環菊忍不住又問了一聲。
她淚水都在眼眶裡轉了,景文還真不知道怎生回答是好。
「……識得是識得。」景文總算鬆口,果不其然,這頭才點下去她淚水就跟著掉下來了。
「他,他現在,過得好嗎?」環菊哽咽道,拿出帕子來抹了抹淚水,「不好意思,想起來塵封已久的往事,讓你們見笑了。」
「芸茹也似姐姐一般思念義父,姐姐何須致歉了。」芸茹溫柔的看著她。
「若是他過得好,我也不必為他牽腸掛肚,那個狠心的人,要走也一聲不吭。」環菊用力一跺腳,很是生氣的樣子。
「環菊姐姐,說來慚愧,」景文有點尷尬的抓抓脖子,「威霆大哥是我故友,分別許久也是未有得見,我近來聽得的近況便是芸茹所述的那會,他在京城一聲不響就離了她們姐妹而去,卻是不知現在他人在何處,過得如何。」
自己和學長理論上相差兩歲,一前一後來到這個約略千年前的世界,不知怎麼的便是差了十數年有,這中間混亂,景文自己都沒能釐清,卻也難以與她們解釋。
「所以,你不是他兒子?」環菊一愣,景文和芸茹也是一呆,這誤會也誤會得大了,不過轉念一想,誰叫他們倆個姓氏都一樣呢。
「姐姐可誤會大了,夫郎與我同歲呢,義父失離也才十二年左右,便要生子,如今也才多大年紀。」芸茹輕輕掩嘴一笑,端是嬌媚動人,蕩人心弦。
「那是,那是,他不告而別,我是從此度日如年,卻也沒算清這都走了多少時日。」環菊悵然道,沉默了一會,她便又看向景文,「林官人,奴家有個不情之請,不知當說不當。」
「姐姐但說無妨。」景文隨口道,忽然覺得不妙,她這是有求於我啊,不過招待都讓人招待了,承也承了,卻也難以收回,結果嘴巴又開了,也只能臨時改口,「就是環菊姐姐別自稱奴家,景文端受不起,還是說姐姐好了。」
「林官人這話倒與威霆一般,姐姐這就直說了,」她潤了潤喉,「昔日我也喜歡聽威霆打八律鼓,你可否奏一曲我懷念懷念故人?」
不要講得好像人家死掉一樣。
忽然被這般請託,景文有點不知所措,但見芸茹這就挽住他手,朱唇微啟。
「夫君,求你了。」
景文膝蓋一酥,差點沒跪到地上,這我見猶憐的嬌態比起怡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心兒小鹿亂撞一通,你沒事與我夫人學著撒嬌做什,這不是權著於她舊識不好在公事上多囉嗦才扮會夫妻,怎麼這就一副假戲真做的態勢。
「好,好。」癡了片刻,他才緩緩點頭,剛剛心動了一下,也不知算得出軌不算。
「便說你們新婚燕爾麼,這般恩愛如斯是想逼姐姐什麼。」環菊笑罵道,這都被遺棄的人了,還看著芸茹這般撒嬌,也怪尷尬的。
「還不是得求著夫君給姐姐圓夢麼,姐姐莫怪芸茹了。」芸茹又是掩嘴輕笑。
「可我這八律鼓可沒帶上了。」景文忽然想到,好像東西都還放家裡呢,答應這許快,一套鼓可不比百靈寶,帶起來可麻煩著,此行來都是辦正事,他只想著要快些完事回家,可沒功夫玩樂。
「這可不是問題,往日我只盼著他多來讓我見見,於是也備了一套,現在便放在正廳那台上。」環菊悠悠的往後一點。
「我便直接往那台上去奏了?」景文頭冒冷汗。
「是呀,我領你去。」環菊說罷便站起身來。
「可我學的這些曲風怕是客人們不能接受。」景文也跟著站起來。
「那有個什麼,今天我環菊就是生意不做了也要聽你奏上一奏。」環菊姐這是鐵了心了,景文可從沒有上過台,心底把學長罵了個底朝天,到底是如何辦得,能讓一方行首癡情如此。
兩人這便跟著環菊出了廂房,經過小玉兒她們那廂房,景文揮手示意她們坐下,這就繞往二樓後台而去,後台通往台上還有五階矮階,站在這台上才覺得這個正廳還真大。
鼓全都挨著欄杆放置,上面舖了層布,環菊揭開時,看得出來每個部件都受到精心維護,這個台上平時似乎是奏琴用的,除了凳子還有一個矮桌,景文便把矮桌搬到一旁,開始佈置鼓的位置,雖然一二樓每個小包廂都在各自花天酒地風花雪月,吟詩作對喧嘩不止,但是他在這台上還是緊張得很。
芸茹本來不想出面,權站在後台門邊望著,見他汗流浹背苦惱異常,抿唇一笑,戴上她的淺紫蓋頭,輕飄飄的走到他身邊坐下,正好讓台下看不見她。
「林大哥,看我便好。」眼下環菊退到她剛才站的門邊,芸茹便不扮了,輕聲與他說道。
「嗯。」景文點點頭,總覺得自己好像本來不是要幹這事的,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坐在這裡,環顧四周,沒有一個人從包廂裡面看他,沒有人管這裡在幹嘛,反正這到底是青樓,便是有作女性豪紳的生意,到底是男人偏多,尤其看上去就是軍士的人,還比文人要多些,一個個左拥右抱,忙不迭地往嘴裡送酒,文人好歹還對個對,總歸景文便看著芸茹。
我就奏給她們兩人聽而已我管這些人做什?尋思至此,又看了芸茹,不知怎麼的,好像這正廳裡邊,頓時只剩下她與自己二人,場景一下子轉回到他在金麟的住所,而且不是後來一著聖旨賞的大宅,卻是翎羽盤的那宅院,芸茹向來聽他打鬧時,都是靜靜地坐在一旁,也不會撫琴。
他學鼓本來也是二二六六,就是覺得這個東西實在神奇,明明缺了不可,純粹獨奏時又稍顯單調,根本不知道芸茹到底是怎生聽的,因為在他自己的腦中倒是可以補足其他樂器的組成,就是由鼓聲來提點一下罷了。
便到後來,因為芸茹要聽,他不知不覺間,也變成是專打一些鼓聲占比多的曲目。
他緩緩舉起兩手鼓棒,朝著面前兩個一樣的小軍鼓快速的個別擊打了兩下,然後踩著踏板擊了兩響低音鼓,接著又個別打了幾下小軍鼓,然後一下全往同一邊連打數下。
這首The Day is My Enemy是他剛開始學習的時候,教他的老師私心最愛的一首曲目,每次他求著要學著打其他他更喜歡的樂曲時,都會被逼著打一次做練習,長久以來他就是不看鼓譜也能打完一套。
不過中間那些電子音樂恐怕以他現在所處之地,就是到老死都難以重現。
注意力放到芸茹身上以後,也沒多久時間便打完了,一曲也不到半盞茶時間,他卻是滿頭大汗,絲毫沒有注意到,整個正廳此刻一片靜謐,彷彿一下子全部的人都走光似的。
「好!」座席之間一個滿臉鬍渣的大漢刷站起身來,用力鼓起掌,其他也是一般軍爺模樣的人也一個個跟上,倒是文人打扮的人們臉有睥睨。
「敲著什麼亂七八糟的,吵死人了,爺們在這裡飲酒作樂,你一個老粗吵個什麼勁!」一個文人忽然說道,文人之間立刻響應起附和的騷動。
「低俗不堪,低俗!」
「這種東西也就頭腦簡單的人鍾意吧哈哈哈!」
「你們這些白面猴子說個什麼!」
「頭腦簡單誰說的,有本事站出來說,窩在角落裡老鼠般吱聲可不是好漢!」
然後武人和文人便就吵了起來。
「公子。」一聲嬌聲從另一個高台傳來,一個丫鬟站在台邊欄杆看向這邊,景文回頭一看。
她身旁坐了一名罩著淺藍色薄紗蓋頭的人,猛一看卻是一名絕美女性,一身淺紫稠緞,粉紅襦裙繫中腰,眼睛餘光瞥見景文看她,靦腆的點了點頭。
這,這又是誰來著。
「公子,我家小姐請您原曲再打一次。」丫鬟看他只是看著不說話,微微一笑。
景文愣住,下邊都快打起來了,還讓我再打一次。
他看了看芸茹,芸茹眉頭一皺,卻是點了點頭,再看向環菊,環菊也是點頭,而且兩眼發光,容光煥發。
打便打,管你娘親婚嫁誰。
景文抹了抹額前汗珠,沉吟了一會,抬起鼓棒,又開始擊打。
忽聞琴音繚繞,斜眼一瞥,竟然是那姑娘跟著他的節奏撫起琴來,竟然是把他鼓聲之間些許空檔給補了個足,倒也是和他往日聽過的原曲補了個七七八八。
一曲奏罷,這次文人倒沒什麼囉嗦的,不過喝采也是往那姑娘而去,衝突雖然和緩,但是卻轉往奇怪的方向,文人武人不知道為何開始比拼賞錢,文人全押那姑娘,而武人則押景文,倒是平白便宜了環菊老闆娘。
而那姑娘奏完琴,看向景文,景文也臉帶訝異的看著她,她蓋頭之下微微揚起一抹月牙,朝著他微微一點頭,這便起身離開了,行到後台門邊,回頭稍稍揭開蓋頭看了一眼芸茹,又看了景文一眼,這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姑娘好生厲害,芸茹聽了夫君奏了許多次了卻未能奏曲伴上,可她便只聽了一次,便能伴得如此契合。」芸茹看環菊又走來,順勢又挽著他手。
「芸茹喝醋啦,可得當心別讓掬月姑娘勾走你夫君的心神了。」環菊姐笑道。
「姐姐不必擔心,夫君什麼都好,便是性子好似深樁入地三十丈似的,便是芸兒許了,夫君不願便是不願,僅只是一曲,怎得勾我夫君了。」芸茹笑回,眼角卻有些嗔怪於景文的意思。
當然,樁便是樁,他是看不出來的。
「哪的話,我看那掬月姑娘便就讓你夫郎勾了神。」環菊嬌然微笑。
「夫得芸茹,還復何求,姐姐別笑話在下了。」景文淡然道,一手也是輕輕拉著芸茹小手,兩人自然而然十指交扣。
「哎呀,卻是姐姐失言,你們可別再無的現恩愛了,端是罰著姐姐。」環菊笑道。
「環菊姐姐,這個掬月姑娘你哪裡請來的呀?」芸茹讓景文扣著手,無端怦然心動,一下小臉嬌紅,非得尋個話題脫身。
「這個嘛,她卻不是我請來的,而是自找上門。」環菊說著,眼神之中透出一絲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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