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銘坐下的同時留意到美妮的目光,似乎亦是這緣故讓他禁不住逃避似的視線開始游移,不過在幾秒後隨著深吸一口氣,他重新定睛承受那不帶感情而更叫他感到刺痛的眼神。
「嗯……就想來看看妳。」浩銘好不容易才擠出來的話,似乎並不是他本來想說的。
「是嗎?那你已經看到了,接下來想要做什麼?」美妮沒打算逐客又或者先行離開,哪怕大可以斷章取義成「父親來這裡的目的已經達成」,藉此迫使他說出真正的想法,不過她覺得沒必要這樣咄咄迫人。
「嗯……聊一下近況?沒想到妳真的成為保護人類的英雄,現在的妳看起來真的有很多轉變……」
「例如?」
「我……我完全無法想像妳穿軍服的樣子,似乎……不,很適合。」
「是真心話呢……」美妮當然不會把這想法說出口,就只是父親的表情或者反應實在太好懂,儘管這些話是他真心如此認為,卻依然沒說到重點。
說實在當下也不是分秒必爭的狀況,特別是對於身有禁閉令的美妮來說,倒是更應該好好珍惜這與人對話的時光,雖然要是這個談話機會在幾天後發生會更好就是了,但不論怎麼說也好歹是把七天的禁令變成六天的感覺,多多少少應該心懷感激吧。
美妮沒自覺到自己能想著這些的時候,也意味著她算是處於相當放鬆的狀態,不過這也不等於她鬆懈,儘管可能性極低,但在父親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利用也絕非不可能,不論是誘導或者在其身上擺放收音器材等等都輕而易舉。
總而言之,既然浩銘不打算進入真正的正題,美妮決定暫且觀望,先順著他的意就聊聊近況,「未知」自是不可能談的,關於「甲冑少女」也存有大量軍事機密,幸好的是只拿基地的生活也有相當充足的材料了。
美妮不是個聒噪的人,就算把訓練、伙食與同伴的事情都拿出來,甚至說說自己接觸到什麼新知,又或者試了父親大概不可能想像得到的興趣,算起來似乎很多內容卻仍是耗不了多少時間,說白了就是不合她個性的事情就別勉強了。
遺憾的是浩銘連這一點都沒察覺到,他切實地擔當起一位聆聽者,一件早在幾年前就應該做的事情,卻在這個錯誤的時間點,默默地,只在適當的時候給出自己有在聆聽的反應。
這樣的父親確實存在於美妮的記憶之中,準確來說是存在於她幼年的記憶,在父母婚變之前,總是早出晚歸辛勞工作的父親,還是會在回家後挺著疲憊的身軀細聽那小女孩的童言童語。
美妮很是感慨,不是感慨至親的二人為何會吵著離婚,各自背叛了另一半,也不是感慨要是能回到過去有多好,就只是不禁想著那個她劈頭就問的問題,那確實是她最想要知道答案的問題——事到如今來這裡做什麼。
感情的蘊釀轉化成動力,在訴說這些對平凡少女而言毫無疑問是奇遇的故事之後,美妮突兀地提出了一個問題:「爸爸,你不恨我嗎?」
男人的雙眼稍微睜大,雙唇抖了一下後張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眼睛重新回到本來的大小然後緩緩下垂,不再直視自己的女兒。
站在美妮的角度,她的出發點其實並沒有很複雜,屠殺事件不只是讓眼前這事業有成的男人名譽掃地,實際上也令他失去了那份高薪厚職的工作,詳細她不太清楚,但是有從律師那邊知道這件事,大概是身為管理層的他無法再服眾、管治下屬了吧,又或者單純是企業為了自己的名聲而藉詞解僱,不論是何者,眼前模樣落魄的男人就是最終答案。
本來就是不想養的女兒,更甚是害到自己連能夠安享晚年的工作都失去的人,會恨也是理所當然吧。
只是站在浩銘的角度,他無法如此簡單地看待這個提問,當中實在有太多太多了,不論是女兒知道的還是不知道的。
男人到底是在糾結地思考著,抑或有了答案卻說不出口,美妮看不出來,她只是看到一個沉默的男人而已。
幾秒,或者幾十秒,或者算算幾次的呼吸聲之後,浩銘重新抬起頭來,與美妮的目光對上後,又再把頭深深低下,不過這一次並非為了逃避,而是充滿愧疚的謝罪。
「對不起。」
父親向著女兒低頭道歉。
「別這樣。」美妮沒有愣住,在各種意義上她都覺得自己受不起,「事到如今……」她再次使用同一番話,「又有什麼意思?」
「這幾個月,我想了很多。」浩銘依然低著頭,「我做錯了很多事,也有很多該做的事沒做……」
「所以為了讓你的心情能好過一點,就大老遠跑到這裡來要我聽你自白?」美妮這番話可謂不留情面,只是她看起來也不像是在生氣,僅是在陳述事實而已。
面對美妮的指責,浩銘總算抬頭直視著女兒,「我知道在妳眼中,我不配當父親,應該連一刻都不想看到我……」
「倒不至於。」美妮認為自己打斷對方的話並非因為看到那副模樣而愧疚,「要是這樣的話我根本不會給你機會開口,在見面的時候就會說再見了。」
「那……」
「就只是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義嗎?」美妮沒給機會對方說下去,「不論對我來說,或者對你來說,都應該不是能修補些什麼的狀況了吧?妄想回到過去?雖然我還會叫你一聲爸爸,但對我來說已經沒有能回去的家了。」
到底是在短短幾個月長大了,還是自己在多少年以前開始就沒注視過女兒,浩銘知道肯定是後者,在反省之前,他甚至懷疑那個在法庭上的人只是和女兒長得相似的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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