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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汀夾起一塊雞肉，作勢要送到我的嘴裏。我厭惡地扭開頭，她見我不從，卻是放入自己口中，津津有味地咀嚼起來，接着又一臉玩味地說：「皮脆肉嫩，馳名青州的送酒小菜『澄火浴鳳』，香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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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哪裏學來一口官話的？」我企圖打破這種尷尬，不耐煩地問：「汗國人在伊登的國策裏不重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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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汀從懷中摸出一條鐵製鑰匙，在我面前晃了晃，我卻是注意到纖長五指末端的嫣紅。她沒回答我的問題，自顧自地說：「答應我，好好聽完我說話，才去考慮你心裏的小把戲。以你的榮譽起誓，黑鬍子，若是這樣，我會給你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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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自由向來是贏回來的。」我抬頭冷道：「不是別人施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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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以你的榮譽來贏取我心中的尊重吧。」克里斯汀對我的反抗沒顯出不耐，卻是和我玩着言辭的遊戲。以唇作劍的權貴，我從沒半點好感，但頂着這樣一張漂亮的臉說出來，卻莫名地有說服力，我暗忖，這萬惡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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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汀解開了我手上的拘禁。我稍微轉動一下手腕，舒緩不適。她凝望了我一陣子，為我斟上一杯，酒的色澤澄中帶紅，似即將沉入海面的暖陽，把天邊的雲霧燒成一片彩霞。她背靠昏黃的光彩，淡淡地說：「秋意釀金蟹、碧濤戶迎春、葉落金秋海、明月爐中掛。都是落霞樓的名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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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端起筷，夾起一塊青殼螺，螺肉滑嫩得掉出來，落到菜盤上，濺起汁水。克里斯汀輕輕用手帕擦去肌膚上的菜汁，卻毫不在意地道：「碧濤戶迎春，喻意是家家戶戶期盼着春天的情景，不禁從浪潮裏現身。佐以四酒四醬，大火快炒。」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neXXSVx0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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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好像你來過一樣。」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IPGGXPW6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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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揶揄她，將螺肉送進口中，一陣鹹香舌上來，溫和着層次複雜的酒香氣湧進鼻腔，再到咬開螺肉的彈牙口感，鮮嫩之極。咀嚼之間不斷溢出甘甜味，而麻辣的勁度在最後姍姍來遲，還帶着點點酸香為後來的菜作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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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和我說過這道菜。」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M3GAMJG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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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汀選了和我一樣的菜，彷彿有意為之。她輕輕從殼中夾起螺肉，乾脆地送入口中，咀嚼幾口，我瞥見她眼圈泛紅。她注意到我的目光，連忙將視線投向剛碰觸海面的夕陽，輕嘆口氣道：「原來是這種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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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來懷緬，還是有話要和我說？」我帶點不耐煩地說。這女人好像完全不覺得我會逃走一樣，竟然獨自觸景傷情？我心想，是真的沒把我放在眼內，還是刻意表現給我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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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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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汀舉起酒杯，我有點猶豫，這種時候喝酒真的合適？但我礙於禮儀，還是舉起酒杯和她相碰，喝了一口，酒微微灼燒着口舌，苦澀後卻有一陣甘甜侵襲而來，清香如菊，又如桂花淡泊，然後在口裏留下一陣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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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願再和你爭戰，奧格巴．黑鬍，但我必須要征服南海，你是我道路上最後的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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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汀臉上潮紅，我這才察覺她乾了一杯，一點也沒有餘。她又為自己斟了一杯，接着說：「我沒有選擇，但你有，這就是我想和你談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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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可以讓海王沒有選擇？」我冷笑道：「你有凡世間最大的選擇權，伊登三王甚至比北洋餘下來的半神王擁有更大權力，你們幾乎掌握西海所有貿易通道、大草原上的貿易路線，就連東洋也在你們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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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一個帝國，意味着妥協。」克里斯汀說：「要擊敗你的不是我，是我的國家。若海王擁有你口中的權力，那麼肩膊上也有對等的責任。」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w2L5tVQQ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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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原來我是來聽海王吐苦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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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冽一笑，夾起一片像蔬菜、蛋絲、腐皮和蟹肉卷在一起的脆塊，送進口中一咬。爽脆的聲音傳來，我卻肆無忌憚地看着克里斯汀，沉沉地說：「吃飽喝醉，聽完你的苦難，你打算放我離開，還是要把我繼續囚禁在你的戰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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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苦難導致了你的苦難，以及獠牙群島上的苦難，還有即將瀰漫到青絲三角洲的災厄。」克里斯汀夾起雞肉，卻是放到我的碗中，顰眉說：「你沒有嗅到戰爭的臭味嗎？在這一片歌舞昇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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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從沒結束過。無論草原上的四大汗國，還是遠在大陸另一邊的兩大王朝——抑或在海上，你對私掠者的獵殺。」我不屑地說：「我看不出你的話有何意義，人活着就有紛爭，紛爭導致至死方休的戰爭，我們都是這樣活下來的……我們活着，因為我們是得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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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吃克里斯汀夾給我的雞肉，她也注意到了，卻似沒放在心上。她提起匙子，往自己碗裏盛滿釀蟹蓋中的蛋炒飯。甜蜜豐厚的唇沾上油光，輕顫着說：「我不是在說小打小鬧，黑鬍子，你會這樣說，大概是你沒有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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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實在魯鈍，海王陛下要給我睿智的啟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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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戲謔地說，夾起一塊螺肉，喝了一口酒，一邊打量克里斯汀的神情。她帶着猶豫，似是不知怎麼和我開口。有何事纏繞着海王的思緒？我本不該感興趣，但我眼前憂愁的，卻是個萬惡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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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聽過沙民的三位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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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汀忽然抬頭。清秀的眉似柄劍，像看穿了深埋在濃霧中的礁石，連聲線也低沉起來：「螞蟻、黃沙、長草，一方吞噬另一方，達致完美平衡。若這種平衡被打破，凡世就會迎來毁滅。」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k6UV82KL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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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平衡的，難道不是偉大的女海王——克里斯汀．哥蒙？」我說：「她的戰功可以寫滿競技場的榮譽之牆。流傳到亞達慕遙遙遠方的詩句、小說，還有黃金硬幣，在伊登的船帆上飄揚開去。現在，只差聖路斯教庭還沒封你為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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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的確是我，這是我的罪孽。」克里斯汀微微點頭，卻是苦澀地說：「但不是你說的那些，你完全沒法想像我做了什麼事，我為凡世最富庶的貿易帝國帶來史無前例的和平和繁盛……」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tkGtTIYB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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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疑惑地看着克里斯汀，她的話語似在歌頌自己，卻染紅了眼，像在敘述她身上讓人無比厭惡的惡臭、詛咒，甚至是能寫滿競技場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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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毫無預警地，我們迎來日落前最後一縷陽光，大地很快要被侵襲而來的黑暗覆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