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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影，最終也埋沒在巨大沙丘下，成為毫不起眼的小墩。但我並不意外，畢竟縱觀克里斯汀的人生，我就像沙灘一塊尋常的貝殼、山上隨處可見的合歡樹、冬季徘徊的北洋候鳥，或者戈潭斯港口一塊平平無奇的紅磚。如此不顯眼，甚至沒有一本記載克里斯汀事蹟的書會寫下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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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說，史書由勝利者寫下。我回到伊登時，已沒法在書店裏找到克里斯汀完整的故事。只有那些顯得「公允」、把她寫得受人垢病的「傳記」才能留下。關於克里斯汀的故事——那些讓人津津樂道的部份，只能口耳相傳，久而久之，海外認識這位女帝正面的人，比伊登只認識她側面的人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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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汀時代鑄造的金幣，大多流通於草原，遠至北洋、莫爾扎甚至仇霜。她的繼任人努力意圖抹去她統治的痕跡，把帶有克里斯汀側臉的銀駱駝和銅奴隸重鑄，但不起作用，她刻劃的功績，是道坎比神王谷的裂痕，即使用上凡世所有沙子都無法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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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幸見證那個場面，卻歸功於我的掙扎。那次宴會後，我未有頭也不回地離開，卻是吞聲忍氣，見證克里斯汀在大選中獲勝。太監們頌唱出一個個商會的名諱——卡奧達奇、希梵、索林與洛卡、瑪利路……那些埃米爾，甚至哈里發驚訝地望向身邊人，克里斯汀憑什麼獲得這些商會的選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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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意味着商王是她的盟友，手握奴隸軍團的四大家族是她的盟友，黑火的凡尼蒂是她的盟友，遠在大陸另一邊的莫爾扎也是她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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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見證了一切的我，早就不意外。克里斯汀的競爭對手，名聲遠不如「妄稱王者」般響。多靠她掀起的混亂，以及平定的叛變，她毁滅了哥蒙家族的敵人。擊敗七大私掠團後，她獲得北洋商會半數的支持，四大草原汗國至少三成選票，甚至是東鄧帝國的青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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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並非一切都如此美滿。登基大典上，作為海王榮譽的「海灣王冠」缺席，撒克遜人表現出他們的態度，沒有站在克里斯汀旁邊。凡尼蒂雖然將票投給了克里斯汀，但卻沒有獻上「黑火權杖」，說明他們黑火艦隊不會支持她的統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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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為自己又贏得了一個稱號，叫作——「無冕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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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是宮廷劫掠。凡尼蒂家族作為上代海王，行使了他們的權利。黑火的親衛隊將金庫洗劫一空，連帶家族旗幟，以及攝政王時代陳列在宮殿裏的珍寶與戰利品。這是每位海王都要面對的困境，人們說，若果他們連這種小事都無法解決，那麼就別當海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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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登有半數權貴沒出席登基典禮。皇宮前，初代海王羅贊．格拉哥．拔布巨大的雕像下空落落的，海王近衛刻意擠出一片地。正當人們嘲笑克里斯汀，說她只是名不符實的海王時，巨大的帆影遮擋住神域，那些人說不出話來，抬頭仰望，忘記閉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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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覆蓋空地，比那半數缺席的人能站的地面還要遼闊。伊登人既有的高傲，讓他們向來無法和大陸另一面的東鄧人打交道。而東鄧帝國把他們的浮空艦當作寶貝，降落於異邦領土的次數，甚至比伊登歷代海王的人數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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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次人們開始相信奇蹟，克里斯汀會魔法，她魅誘了東鄧的議會，他們說。隨着浮空艦降落，一整列身穿紅銅色盔甲的劍舞者舉劍從舷側致敬，東鄧帝國三位眾議長之一前來祝賀，與克里斯汀伸手相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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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為自己樹立了最凶狠的敵人，也為自己贏得了最有力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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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汀往後的統治並非一帆風順，她為了約束私掠者，上任後推行海王御准的「私掠許可證」。在她不長也不短的統治裏，幾乎到了最後，才徹底平定伊登境內所有私掠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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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她的故事結束得不明不白，就像有人刻意抹去所有痕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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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另一個他們無法改變的事實，就是聳立於海王大道的雕像。劍護手由純金所做，似朵薔薇。她所穿的女裝馬褲和海軍外套，還在女人之間流行了十多年。若果問伊登一代的女性，她們長大後有什麼想幹，也許有一半人會回答——航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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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我也參與了克里斯汀．哥蒙與蘇柏里奧．馮．諾丁哈萊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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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諾丁哈萊斗篷上是隻純白的獨角馬，克里斯汀沒有塗上她的口紅。這些小細節也許沒人會記得，但我一輩子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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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原諒我，克里斯汀，那是我最後的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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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海王近衛在宮殿裏四處跑，連諾丁驃騎也一樣，為了找出在口紅裏下毒的人。但我不成材的弟弟海塔爾，早就揚起風帆，順着清晨一早的海風離開戈潭斯港。除了「珍珠之心」，還有兩艘全新的雙層長船「赤紅新月」和「沙之鷹」，載滿了補給品和上好的裝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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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塔爾說，是某位不留名的紳士所贈，巴爾特也罕有地緘口不提，一句「可敦我不應該說」，又一句「可敦這樣不太好」。但他們欺騙不了我，造船的手工堪比撒克遜人最好的戰艦，只會來自哥蒙家族的造船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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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岸鳴起戰號，悠長深邃，帶着哀傷。我在舷側看去，只見遠港灣內，一條三桅大船揚帆而去，船上空無一人。身穿橙紅衣甲的弓箭隊站立於碼頭一處高台，共二十一人。他們點燃箭矢，舉起手中的黃金複合弓，朝船上射出一輪整齊的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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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箭頭在陽光下閃耀，火焰引燃船帆，點起甲板上的絲綢、乾草與木柴。接着又是戰號長鳴，彎弓再次射出箭雨。船飄得很遠，在焰中搖晃。有些箭落在海面，沒入浪潮，但還有不少插在船上，燃點舷側、桅桿和雕刻成游龍頭的前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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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把火吹得更烈，灰燼落入浪濤。大船在陽光下化作煙柱，往遙遠的神域升去。我忽然想起那個夢、那個我回到伊登時作的夢——盛載黃金、戰馬和女人的船，在火海中燃燒，赤光將海染成血。我身處其中，想要擺脫一切，但火海沒有盡頭，大海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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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此刻忽然明白了夢的意思；弓箭手射出最後的箭，遠遠散落在海面，表達致敬。這是先民的葬禮，又一位尊貴的靈魂隕落，但他留下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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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概也意味着故事的結局。我們的軀殼、權力和財富，最終只會如煙消逝，但留下來那些無形的、震撼人心的、賺人熱淚的……將會埋藏在每個知道故事的人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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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望巨大的黃金燈塔最後一眼，留下了最後一滴淚水，沒有讓海水變得更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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唷，我們都知道，口紅裏面的只是辣椒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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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份——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