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閉鎖性骨折了?欸你,用布和木板把他的手臂給固定,記得木板要比他的肱骨還長,然後再找個幫手帶去附近的芷家醫館分部治療。」蕩饞瞥了眼裁決紙上比起原本增加不少的數字,指使其中一位壯漢進行處理,接著補上了一句:「當然,錢還是要照收的。」
哀嚎連連的老人聽了這話以後竟忍著痛,感恩戴德地喊著:「感謝蕩大人願意高抬貴手,老生能被您關照真是三生有幸,在此謝過您對牽牛花家的垂青看顧。」
「呵,若你那不成器的兒子能考上醫官,本人會再做考慮。」
早分不清臉上的涕淚是因痛楚還是感謝而流,老人本想繼續對蕩饞致謝,卻在這時被兩名壯漢給搬離了現場。
蕩饞那醜臉扭曲成更讓詠夏反胃的樣貌,薑與蒜在胃中翻騰,彷彿隨時都會攀上食道壁以重見天日。他用眼神再騷擾了一次詠夏,多看了眼她臉上那瞋怒的表情後便不再留戀,轉身走向將籠罩王國的半邊夜空染上赤紅的鬥技場,嚷嚷著什麼「天命所歸,捨我其誰?老子才是王國的中流砥柱,終有一天血浴女王也會⋯⋯呵呵。」、「世人都不懂其中的醍醐味,明明強摘的果實咬下的瞬間才最為甜美」,以及各種各樣讓詠夏不知所云的言論。
停滯已久的人海再度湧動,就像漲潮一樣淹沒了方才發生的所有不公不義。不到半炷香的時間,寬廣的街上就只剩下緒空,以及靠坐在他肩膀上生悶氣的詠夏。
「別生氣嘛,反正我的尊嚴也沒很值錢。」緒空感受壓在肩上那比平常做支援者的大背包還輕的體重,盡力去乎略那超乎常人的熾熱體溫與柔軟,試圖安撫怒氣沖天的詠夏。
「你傻嗎?能用那些臭錢換你一跪,是因為算上了我的尊嚴!啊啊,總之緒空你讓我丟盡了臉啦,你這丟人的眷屬!」詠夏本想打這狀況外的臭小子幾拳,但又想起自己根本不會粉拳攻勢,一打下去可是會死人的,只好抱著胸使勁哼了一聲。
她滿臉責難地盯著緒空,後者這才想起了自己是詠夏的眷屬,為了要讓她也阻止不了自己下跪,自然得要花更多的代價。
「抱歉,我沒想到這一點⋯⋯只想到自己跪個幾分鐘就能賺到一百萬,被狂喜給沖昏頭了。」緒空卑陬失色,若他頭上長著犬耳,此刻肯定是垂到不能更低的狀況!
詠夏看著心有悔意的緒空,長舒了口氣,厲聲道:「雖然你現在賺了點錢,但等等一樣要用我的錢來付,聽到沒?」
「可妳那是用創造蝶術變出的金幣呀!這完全是犯罪的,既然我們現在有真錢了那就該堂堂正正地吃這一餐。」
雖然詠夏也知道緒空已經不用繼續跪了,但她發現坐在他肩上讓其仰望自己很是愉悅,因此便把更多的體重壓了上去
「你知道為什麼剛剛那老人命賤嗎?」詠夏的左手繞過他被銀白色短髮覆蓋的後腦勺,捏了捏像麻糬一般的臉頰。
「⋯⋯」緒空很想糾正她的用詞,但也自知自己才剛理虧,只好用幽怨的眼神看著她的瓜子臉。
「雖然弱小確實是萬惡之源,但我這次要說的重點不在這類無法短期內改變的狀態上,而是本來就不該去遵守那些規範,不要讓他人的價值觀去定義自己值多少錢。」
「但沒有錢,就沒法活下去呀!被歸類為沒價值的人們,終會被社會所淘汰,妳要這些活在王國的人們怎麼做?」
魚刺扎到了舌,但詠夏只是不為所動地吐出了刺。忍受著牢牢抓在口腔黏膜與穿了舌環的粉色舌頭上,那蒜與薑特有的臭味,她毫不遲疑地張口回應:「活在體制下的確能受到規則的保護,但也別忘了,崇拜金錢的同時也可能會成了制度的奴隸,遵守規則的意思也代表在不違背它的前提下,就算被強者吞噬也不能有所怨言。」
緒空瞠目結舌,他沒想過自己習以為常的規範會被吐槽得一文不值,辯護如即將爆發的赫緋火山那樣呼之欲出,他的喉嚨卻像是被整顆蘋果給堵住,既無法將其吐出,若吞進食道更是痛苦至極。
在痛苦之餘他看見了鴉雀無聲的大道上,多了些被亂腳踐踏的垃圾,其中有個滿是鞋印的粉色毛毛球玩偶,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準備被聚集過來的無面者清理掉。
他與如棉花般蓬蓬的玩偶對視良久,忽然之間從過去積累的記憶中醒悟,蘋果俄頃間化成了溫熱的蜜。他長跪於地,靈魂卻像是踩上了外形如白尾海鵰的神鷹那寬如裂谷的背,扶搖直上,心中的迷茫和地上的人群一同在瞬間成了看不見的渺小黑點。
「走了。」詠夏溫熱的小手捏了捏他的臉頰,從緒空肩上跳下準備走向大道的彼端,走了幾步路發現他一動也不動,就像愛上了下跪那樣眼神迷濛,只好無奈地回過頭多補了句:「你打算耗在這兒多久?又不是一條魚,何必自困於泥;背上既插著羽翼,籠門大開時就該出去。」
濃郁的巧克力味兒剎那間充斥口腔,在沉思中被餵食的詠夏這下回到了提蒂耶米裡的兩人世界,她還來不及驚訝,就被滿嘴的幸福感給搞得瞇起了眼睛。
幾息後,銜著湯匙她一睜眼就看見了笑著流淚的緒空,他露出像是看見了魂牽夢縈的愛人似地幸福笑容,同時眼角卻不爭氣地接連滴落斗大的淚珠,稱不上寬闊的肩膀顫顫巍巍。緒空這時發現詠夏正端詳自己的臉,於是有些難為情地用紙巾拭淚,同時把她叼著的湯匙給拔了出來。
「對不起,明明妳都警告我不可以把詠夏妳給認錯,但我還是不小心想起了霞姊。」
幾星刻前才撂下狠話的詠夏見他誠心道歉,連點火星都沒能擦出來,更不會點燃怒火,打趣道:「沒事,我還蠻喜歡吃這玩意的。」
「還好妳和我的姊姊一樣喜歡巧克力蛋糕,要是這和前面幾道料理一樣被你給嫌棄,我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所以你的姊姊,到底是叫霞姊還是婉柔姊?」詠夏有些被搞混,便隨口一問。
「霞姊的全名是霞婉柔,雖然新式命名法通常名字最多只取兩個字,但也不是沒有和姊姊一樣的例子。新式命名法是在緋曆180年左右時,神火教提倡改名運動後的產物,他們根據火山大精靈被火神所賦予的『赫緋』之名作為命名原則,名──也就是第一個字基本上由父母來起,代表著他們對子女的期望⋯⋯」
「算我拜託你了,長話短說。」詠夏無奈地打斷了他。
「⋯⋯我盡力。」緒空尷尬地笑了笑:「總之,名後的『字』會是十歲以後由自己或親近的人,根據人格特質來決定的,像姊姊名字中的柔就是我取的。」
「那婉這字哪來的?」詠夏切了塊巧克力蛋糕,裡頭的熔岩巧克力受擠壓而溢出,這逗趣的畫面讓她會心一笑。
「這是因為⋯⋯霞姊對我有著愧疚感,明明我早和她說過很多次自己並不介意,但她還是很堅持要把婉這字給加進去,說是對我的溫柔給得太晚了。」
「哈,所以是晚上的晚,晚霞是吧?」
「本來確實是的,但後來她勉為其難地接受溫婉的婉字,當時我死纏爛打了好久,霞姊最後才願意妥協。但她要求我不能像以前一樣稱呼她為『霞姊』,要改成『婉柔姊』,所以我就只好在心裡喊霞姊,嘴上說婉柔姊囉。」
詠夏點頭表示理解,隨後將最後一口熔岩巧克力蛋糕給送入了口中,擦了擦嘴後起身走向櫃檯,她放了一個金幣在櫃檯的木盤子裡,讓玫瑰粉家的下人進行鑑定,隨後便準備走出餐廳。
緒空見她起身,也站了起來跟了上去,在她付完款之後有些不安地說道:「詠夏,妳覺得我⋯⋯像個沒人操控就少了靈魂的手偶嗎?」
他想起了被踐踏的毛毛球玩偶,感覺自己就像一隻被拋棄的寵物,現在遇到了願意帶著他走出棄養用紙箱的詠夏,才好不容易能再次像個提線人偶般舞動。
詠夏踏出了門,腳上那以朱槿裝飾的紅色高跟鞋碰到了外界空氣時就像被溶解般從鞋尖開始消失,一轉眼就成了熟悉的黑色裸靴,上頭的金鍊在鞋跟撞擊地磚時隨衝擊擺動,很是惹人注目。
等緒空回過神來,她已經換上了原本的那套裝束,就連涼季的寒風也無法阻止她展露自己的腹肌,淋浴在路人震驚的視線中也不能讓她撤下帥氣的黑色耳釘和貫穿式耳環──她再也受不了禮服那過多的布料以及裝清純似的簡約耳環。
「哈,你哪時見過廢話這麼多的手偶的。」語畢,詠夏壓低了與黑夜同色的鴨舌帽,身影在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至於網室時隔兩年被打出一個洞這件大新聞被登上明天報紙的頭條,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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