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緒空與詠夏回到帝國軍所在之處時,跑來境界神雲海大地玩的金輪獸正把雪白的大地照得像耀眼無比的明鏡,而溢川和她的部下們早已跑得不見人影。
帝國方只有寥寥數人掛彩,這場戰役除了讓雲海大地上多出幾具被帝國軍弄得七零八落的屍體,以及雲海被大帝給開了道口子以外,沒留下什麼痕跡。
緒空確認詠夏與自己都躲到陰影裡後,背靠雲構成的「雲壁」,很快地解釋了血蝶王的陰謀,同時宣布他們倆打算加入那場戰局。
對於他的獨斷,帝國方的反應一如他的預期,並不是很愉快。
「……你就這麼答應了那個可疑的貓女?」
雖說戴斯提掩飾得不錯,但緒空仍能從他的用詞與話語的停頓聽出他的不滿。這位年紀輕輕就成為第一軍副官的英俊青年,正像在對抗頭痛似地以手掌扶額。
他修長的手指像梳子般鏟起凌亂的粗糙黑髮,藏在金色細框眼鏡後的灰金色眸子讓他如率領狼群的首領,同時透露出像是被獵物給逃走般的陰鬱,與重新衡量緒空做為合作夥伴之價值的冷漠。
不僅放跑了敵人,還做出與該敵人合作的舉動──嗯,換做是我也會懷疑對方的腦袋有問題。緒空在心中默默嘆息。
「我和詠夏確實是答應了她的要求,但帝國方可以有自己的選擇。」緒空沒打算說服並無決策權的戴斯提,他看向坐在一具肥碩屍體上的祖安雁:「血神究竟是多大的威脅我們不得而知,但可以想見的是若不將其剷除,遲早會成為帝國的威脅。」
「畢竟地理位置上比王國近多了呢。」詠夏補充道。
身穿黑鎧的祖安雁不發一語,一向情感豐富的他這回面無表情,佔據臉上一半面積的飛龍紋,紋絲不動。
氣氛凝滯。世界彷彿在瞬間進入了大冰河時期,人類無一倖免地成為冰雕、時間凝結在大帝沉思的這一刻。
遠方的金輪獸打著鼾,轟隆隆的,卻無法撼動冰河。
就在連詠夏都對沉默出現不耐煩神情的時候,宛如活過來的冰雕那般,大帝臉上暗色的飛龍紋緩緩甦醒,紋身中龍頭的部分隨著他面頰的肌肉上提,仰頭發出高鳴──
冰河退去,時間再度恢復流動。
「帝國不會出兵。」祖安雁還是維持著雙手交疊撐著下巴的姿勢,淡然地宣布。
「蛤,老大,不打嗎?」早在一旁摩拳擦掌的賽梅特一臉錯愕,簡直像被奪走木板車的噗嚕噗嚕那般落寞,可憐極了。
「要稱本王為大帝,第一軍將軍賽梅特。」祖安雁白了他一眼,對自己精心營造的氣氛又再度被這樂天的呆瓜搞砸了埋怨幾句。
「抱歉……但是老大!」
「夠了,賽梅特你給我過來!」
看著被戴斯提揪著耳朵離場的賽梅特,緒空苦笑了一瞬,才回過來向祖安雁問道:「大帝您不願開戰的原因,是因為沒有大義名分嗎?」
放棄故弄玄虛的祖安雁翹起腿來,手指扣著膝蓋,打起略顯焦急的節拍:「是,但不完全是。舞蝶界的蝶種勢力並不多,除去長年彼此爭鬥的帝國與王國,就剩由前幾代蛺蝶帝國的皇帝分封到帝國東北五湖區的閃蝶大公國、東南方那群和流寇沒兩樣的瞳蝶帝國,以及位於遙遠北方的血蝶城了。」
緒空瞥了眼無聊到坐在雲海上打起盹來的詠夏,繼續商談:「所以並不用過於在意他國的譴責,只需要能說服帝國民眾就行了?」
「是這樣沒錯。」大帝深深點了頭,不疾不徐地說道:「然而血蝶國不曾來犯帝國。對於擴張領地不感興趣的蛺蝶種,是不會想挑起無謂戰爭的。」
在父親留下的各項史料記載裡,蛺蝶種總被描述成驍勇善戰、恣意逞兇鬥狠的嗜血民族。果然即使是父親也無法以完全客觀的角度描寫異族嗎?
緒空短暫陷入回憶,但他沒沉浸太久,很快便轉念一想:父親畢竟無法和現在的我一樣,直接和帝國人對等談話嘛!
他的兒子甚至還曾和帝國皇帝打上一場呢。若父親還在不曉得會用什麼心情記錄這段歷史?雖然緒空如此在心中幻想著,但他也心知肚明,若當時自己沒殺死父親,被父親刀刃相向的姊姊大概就不在世上了。
無論如何選擇,心中仍有程度不一的後悔與遺憾。也許人生本就是如此。
他開口詢問:「據我所知,蛺蝶種是領域性很強的民族,但依據大帝您所言,蛺蝶種不愛侵略,那若是我能證明血蝶種將會對帝國造成危害,那您會做出怎樣的應對呢?」
「這就要看是何等程度的危害了。」
緒空感覺大帝的眼神銳利了起來。
「如果,我是說如果,那危害足以毀滅帝國,甚至將蛺蝶種全給改造成像方才的敵人那般縫合各種魔物的樣子,那大帝您會怎麼辦?」
風在怒吼著,光是自大帝在體外循環的靈力就足以把人給掀飛,而他就坐在風暴的中心,魄力十足地說:「將其毀滅,至死方休。蛺蝶種寧可戰到最後一兵一卒,也不願受人奴役,更不可能放棄種族的榮耀。」
歡聲雷動,無論是第一軍的戰士們,還是從禁衛軍中挑選的精銳,無一不為大帝的宣言歡呼。
鳳蝶種華美的外表下,藏著的往往是對利益的追求。然而蛺蝶種截然不同,他們表裡如一,用身體的每個細胞……甚至是靈魂本身在吶喊著榮耀這種虛無飄渺的東西,這讓緒空震撼不已。
成為強者、為國捐軀,蛺蝶種比自身性命還更看重的東西,緒空不能理解,但這並不妨礙他被此深深感動。
生命總有一天會被燃燼,這是誰也不能逃避的結局,渺小的人類能選擇的不過就是過活的方式罷了。蛺蝶種選擇活得燦爛,倘若比起灰黯孤獨而尋找不到意義的人生來得更讓人暢快,那也沒什麼不好的。
「不過,那都是假設的事情。」大帝做出了簡明扼要的總結。
「是的,一切都只是『如果』罷了。」緒空回答。
「……我理解你們的原則了。」他結束漫長的思考,對穩定下來的大帝說:「老實說,我雖然打算去一趟血蝶城,但並不一定會選擇全面開戰。」
「蛤,不打嗎?」
「詠夏妳是故意的吧。」緒空看著剛被帝國的歡呼聲吵醒就打算搞事的詠夏,揉了揉她金黃色的腦袋瓜:「我的最終目標是創造一個讓妳和霞姊能幸福生活的世界,若血神是我們難以處理的強敵,我是不會選擇白白送死的。」
「那磊碩怎麼辦?」
「到時就是以尋找石門家的倖存者為優先,若真的找不到,那也只能找個適合的地方把磊碩的骨灰給埋了。聽麝棄說,磊碩有個情有獨鍾的山丘,可以眺望石門家所在之處。」
「我和你姊幸福了,那你呢?」坐著的詠夏拉著緒空的大衣:「在你創造的世界,你也要幸福才行。」
對於緒空與詠夏的談天內容,大帝起了興趣:「你是為了什麼才想挑戰血神?」
「這說來有點複雜。」緒空略為思索後才開口:「大帝,您對於與我的那場戰鬥可還有印象。」
「那當然,好久沒戰得這麼痛快了。」他歪頭想了一剎後又多補了一句:「雖然那女人強到不可思議,但和你姊打起來可不痛快。」
「當時用來擊倒您的秘劍,是我很重要的戰友用生命傳授給我的。而那位戰友之所以會流落到王國,和血蝶王與血蝶城內部的權力鬥爭皆拖不了關係。」
「石門家啊……據說是個強悍且注重榮耀的偉大家族,可惜我沒能和虹之劍士打過哪怕一場就被滅族了。」祖安雁嘆道。「所以,你是為了奪回戰友應得的榮耀而戰?」
「除此之外,我也是為蝙蝠種與所有被迫害的人們而戰,為了人類應有的尊嚴而戰。」緒空說出結論:「也許我無力改變整個世界,但倘若力所能及,我希望能建造一個能接納不同觀點與立場的國家。」
「維持國家運轉可是麻煩事呦。」
對大帝的發言,部下們哈哈大笑:「這話輪不到離國出征的您說吧!」
祖安雁與沒大沒小的戰士們笑鬧著,和樂融融。也許蛺蝶帝國很接近我理想中的國度,這也難怪他們會如此看重榮耀與國家,緒空如此想到。
「緒空。」突如其來的,正和屬下們勾間搭背的蛺蝶國第四十七代帝王──祖安雁說道:「帝國不會出兵。但為了我國的安危,會派遣小隊協助你調查,若他們判斷情勢危險,也可能阻止你幹傻事就是了哈哈哈!」
「欸?」緒空目瞪口呆。
「不用謝我了。」祖安雁靠了過來,拍了拍緒空的肩膀:「只要心中仍有榮耀,就不會被命運背棄,僅此而已。」
「不、不是的……那道謝不是我說的。」緒空的自言自語,除了一旁的詠夏沒人聽清。
「謝謝你,緒空。」
靈魂的聲音,是逝者死前的心聲。
這句穿越時空的道謝、這句本該傳遞不到的感謝,在耳中縈繞,在心底迴盪,久久不肯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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