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影幢幢,猛獸的哭嚎與人類的吆喝聲撥開了層層疊疊的樹叢,踩進詠夏後方那用兵器建成的墓地,比用石子刮墓碑還讓人感覺頭皮發麻。
詠夏和魔獸的戰鬥才剛過了一星色,林地已灑滿了五彩繽紛的魔獸污血,斷頭與殘肢被隨意棄置在顛簸的地面。
喘息聲震耳欲聾,讓詠夏難以集中精神。
「喘屁喘,給老娘消停一會兒。」她惡狠狠地咒罵自己的那不聽使喚的橫隔膜,卻沒什麼效果。
超聲波幾乎要被呼吸雜音給蓋過,導致她從回聲定位中看到的世界像被蛀蟲侵蝕的泛黃相片──視野的死角變多了。
在她無法感知的地方,異變突生。
刷!帶有三排利齒的魚頭衝破詠夏身側的樹叢,速度之快,連紛飛的樹葉都被那剃刀般的長牙給切成薄片。
下一個,就輪到僅裹著皮甲和披風的詠夏了。
霎時,緒空的吶喊自藍玉髓傳入她的耳內:「跳起來,向下劈砍!」
即使是在十萬火急的困境中,詠夏仍對緒空抱持絕對的信任,毫不遲疑地捨棄了一切防禦,躍入墨色虛空。
只見景色從原先的空無一物,被置換為龐大的水藍色魚頭。
回聲定位頓時失靈,然而這並沒有讓詠夏分心,事先揮出的長劍早在魚頭人身的怪物進入她的視野前擊碎了魚鱗,沒入了牠黏糊糊的肉裡。
「去死吧,臭魚頭!」
半透明的鱗片化為齋粉,在月光下閃耀七彩的光,瀰漫在張大嘴的魚頭人周邊。閃閃發亮的細粉因衝擊而向外擴散,成了虹色的河,讓被俐落剁下的魚頭在裡頭悠游。
詠夏對此景不屑一顧,仍在下墜的她猛然收縮腹肌,將雙腿提了起來,踏破了由粉塵構成的河。
骯髒的長靴輕而易舉地破壞了河面,鱗片碎屑如同被擾動的河底汙泥,胡亂飛舞。靴跟觸底後,詠夏雙膝微彎,無視魚頭上那快掉出眼框的凸眼投射出的哀怨眼神,奮力一躍。
與用後空翻之姿閃避魔獸利爪的詠夏成鮮明對比,遭斬首的魚頭人難堪地飛撲在地,就像打翻了盛滿鮮血的罈子,將腥臭的朱色顏料從頸子的斷面汩汩流瀉在落葉與泥土上頭。
而那顆被詠夏當作起跳時立足點的魚頭,則沒能逃過鐮刀般的長爪子,被橫切成更細碎的切片,才啪嗒啪嗒地落到了地面。
看著接踵而至的魔獸,詠夏戰意高漲,笑得長長的虎牙都露了出來:「我可從來沒打得這麼爽過呢。」
詠夏的肺仍像是燒起來那般疼,手臂的肌肉也因靈力不斷在枯竭與充沛間反覆橫跳,如今已痠得難以估量還剩多少力氣。
但她從沒像此刻這般神清氣爽過,哪怕是當著緒空的面把城門給打垮時也沒如此爽快──她初次在戰鬥時感覺自己並非孤身一人。
展翼,揮劍,與平時能一擊抹殺的敵人僵持不下。
詠夏的心思全然不在自己打得難堪與否,以定位能力綜觀全局的她和緒空感受著彼此的動向,配合得天衣無縫。
她放開手腳,專心致志地對著魔獸窮追猛打,靈力即將枯竭時就靠緒空施展的空間蝶術來打個出其不意;緒空則與未完全魔獸化的鎧族周旋,在節約靈力的前提下將其一一擊退,同時分出心神輔助詠夏,避免她發生危險。
然而,戰場上突發事件層出不窮,即使兩人合作無間,也不可能一點風險也沒有。
忽然間,詠夏靠回聲定位察覺後方有龐然大物逼近──從輪廓和厚重的長毛來判斷,大概率是那匹選擇去獵殺鎧族的笑面狼。
「嗯?繞到我後頭想搞偷襲?」詠夏暗道不妙,卻耐著性子打算將計就計,直到最後一刻才將翅膀一拍,一舉翻到偷襲者的正上方打算反擊。
想不到眼前所見竟讓她大驚失色,不由得在內心高呼:「這不可能。」
她眼前空無一物,根本沒有笑面狼的蹤影。若只是詠夏多慮倒無所謂,但無論是直覺還是回聲定位,都正對她高呼那塊區域潛藏危險。
比起眼前所見,詠夏更信蝙蝠種的獨特感官一些,連忙擠出僅剩的靈力發動迅疾蝶術,逃離她預判的笑面狼所在位置。
下一星隕,勁風如大錘,狠狠地敲在詠夏結實的腹肌上頭,讓飄浮在半空中的她倒退了幾丈之遠。
驚魂未定的她咒罵道:「該死,這蠢狼會隱身,好在我閃得夠快!」
僅是揮掌造成的風壓就如此強勁,被那一掌給直擊可不是開玩笑的。分析敵我戰力差距的期間,她留了幾滴冷汗。
隨著和巨獸一樣擁有特殊能力的笑面狼加入戰局,原先仍在查探情況的部分魔獸群,都像是受牠號令一般,發了狂似地朝詠夏的方向前進。
剩下的魔獸殘黨不像最初那般鋪天蓋地,即使還沒少到能算出精確的數量,但至少能看見自遠方迫近的黑壓壓身影有著盡頭。
然而,看著魔獸群形成的包圍網逐漸緊縮,密不透風,詠夏仍感覺情況有些不妙。精疲力竭的她可沒餘力處理這麼多魔獸,更別提剩下的都是有腦子又實力不俗的,才會蟄伏到最後關頭才出手。
「擒賊先擒王,把那頭狼幹掉興許就能化解這次的危機。」她暗道。刻意不看向笑面狼的方向,想隱瞞自己能看穿隱身的事實,藉此引牠過來。
可惜笑面狼連瞧詠夏一眼都不願。牠一聲不吭地混入魔獸群,打算靠著數量來混淆視聽。
那傢伙如此老奸巨滑也並非沒有原因,牠吃了夠多的人,已暫且維持住人類的理性並進階了實力,已經初步達到了巨獸的境界,只差被正式賦予個名字就能邁入巨獸之列。
面對殺不盡的魔獸群,詠夏深刻感受到了無力感──即使緒空放棄拯救更多未完全魔獸化的鎧族,手刃了剩下的人之後趕來引走一部分的魔獸,局勢仍沒有好轉多少。
然而,詠夏不曾萌生退意。
她其實沒有非得拯救鎧族的理由,甚至只要一聲令下,完全可以和緒空一起撤退來迴避這場硬仗。
但她沒有退縮。詠夏此舉並非是蠻勇,除了防止緒空的翅靈崩潰以外,她也想證明自己能解決這些找上門的麻煩,同時守護緒空。
然而,這沒有她想像中那般簡單。
笑面狼終於在詠夏再也無法掩飾疲態之時找到了破綻,打出了殺手鐧。牠發出了某種高頻率的叫聲,那聲音超越了常人能聽見的範疇,針對性地灌入詠夏與不遠處的緒空耳中。
「咯咯咯咯咯咯!」那叫聲急速地顫抖,簡直就像在譏笑詠夏那般扎耳──無論是肉體上或心靈上的。
「詠夏,快停止回聲定位!」
畢竟詠夏距離隱身的笑面狼更近,緒空著急的咆哮來得有些遲了。強烈的耳鳴讓詠夏聽不清緒空的話語,她感覺頭昏腦脹,連保持平衡都相當困難,很是難堪地墜地。
好在她仍有一絲意識,勉強做了一個受身避免頭部受到撞擊,卻仍在泥土上翻滾了好幾圈才停了下來。
「哈⋯⋯哈⋯⋯這下真的有些不妙了。」氣喘吁吁的詠夏自嘲地笑了。
她原先對霞婉柔離開緒空這件事很是不滿,總認為對緒空心靈造成創傷本身就是他姊姊的錯,一定是霞婉柔能力不足才會放棄緒空。
但輪到她陪在緒空身邊時,才發現到,蝙蝠種無論和誰在一塊兒都會帶來傷害。惡意就像傾盆大雨,就算她真能張開大傘保護緒空,仍擋不住噴濺的雨水。
更別提改變那被雨水遮蔽的美景。
詠夏努力擺脫自責的想法,這讓她的思緒回到了現實。溫熱的鮮血自額頭和雙耳洞中流淌而出;遍佈全身的瘀挫傷讓她感覺全身都像是被銼刀磨過,無論哪邊的肌肉用力都彷彿要把身體給撕開般得疼。
知曉仍未遠離危險的她試著起身,卻因平衡系統出了問題而雙腿一軟,單膝跪地,雙臂因無力提起星辰而讓銀白的長劍插在土壤中。
「還剩⋯⋯大約十六隻。」汗流浹背的她憑藉記憶與地上傳來的震動,判斷殘餘敵人的數量,卻難以確認笑面狼的位置。
那頭狡猾的狼把所剩不多的魔獸全給隱身了,沒法使用回聲定位的詠夏如今就和盲人沒兩樣。
緒空著急的聲音自藍玉髓中傳來:「詠夏妳別再逞強了,我們撤退吧。」
「危急時你會把我救出去的,對吧?」詠夏笑了笑,沒答應他的要求。
如今的她完全能理解霞婉柔為何選擇離開緒空身邊了,若自己的存在會帶給所愛之人磨難與痛苦,那她也很可能會選擇退出。
「呵,狀況是很危急,但輕言放棄就不是我詠夏了。」汗流浹背的她在此刻竟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她將向緒空借來的那塊紅寶石原礦裡的靈力調度到體內,艱辛地提起劍並站穩腳步,火紅的眼直視敵人最可能所在的位置。
在徹底證明和我在一起反倒會讓你痛苦前,我是不會離開你的。詠夏堅定地想著。
她的身體能力如今和凡人相去無幾,更因感知到危險而本能地微微顫抖,但卻仍勇敢地面對瞧不見的敵人,打算拚搏到最後一刻。
緒空是目前唯一不會對她另眼相待的人,他化解了詠夏表面上的堅強,緩和了她內心的寂寥。即使兩人的愛是在互舔傷口也罷,同樣都是珍視、疼惜彼此,一樣在治癒對方的內心並試圖讓兩人幸福地過活,憑什麼互舔傷口就不能是愛情?
「來吧,蠢狼!讓你親自體驗擋在我面前會有什麼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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