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夏那長及腰際的金髮綁了個高馬尾,頭髮內側的粉色挑染此時反倒增添了些可愛的氣息,她身上那彷彿盛開的紅薔薇似的鮮紅禮服很是惹眼,同色的長版絲絨手套和禮服一樣都有著金色的蕾絲。
如今她早卸下原本的貫穿式耳環、耳釘和紅寶石耳墜,連帽子也給摘了,就是因為緒空說上城區沒人穿得這麼「時髦」,會到處被懷疑、以好奇的目光打量⋯⋯費盡千辛萬苦才終於以苦口婆心讓詠夏聽勸。
「怎樣,緒空你不是說有了那個令牌就能隨意進出上城了嗎?美食都近在眼前了,你到底在等些什麼?」轉過頭來面對緒空的詠夏破口大罵,隨著她的轉動,銀色的鏤空蝴蝶樣式的耳墜隨之擺動,優雅的氣質依稀可見。
然而詠夏此刻踩著和頭上的髮飾同樣以朱槿作為裝飾的高跟鞋,那不滿的神情讓乍看之下的端莊與優雅在傾刻間毀於一旦。
「你得答應我,別殺了任何一個人,住在上城區的全都是貴族,死任何一個人都會掀起軒然大波,到時會一發不可收拾。」以偽裝面膜改變外貌的緒空戴著灰色假髮,左手有些不安地搓著令牌上頭那染上黑墨的文字刻痕,再三叮嚀著詠夏。
本性善良的緒空,雖然對於詠夏恣意妄為殺了人還行搶感到不滿,但他可不是傻子,對那些心懷歹意的人仁慈反倒是禍害人間,該殺時他絕不會加以阻攔。緒空此時不准她殺人,是因為在這兒殺了人會很難善後,倘若見血,不只詠夏,連緒空自己也難免遭到池魚之殃。
「我這不就是因為答應你了,才換上這一身難穿得要命的衣服?」詠夏不滿地翻了白眼,有些厭惡地說道:「真不曉得那些有錢的蟲子,審美觀都是被些什麼給砸到了,竟願意打扮成這副德性上街到處晃。」
「噓!忍著點,一會兒在心底抱怨就好,這種話說出口怕是會被趕出上城,沒得吃好料的了。」
見詠夏鼓起腮幫子,緒空只好繼續好言相勸,並適時地加入一些吹捧,她才終於無奈地點了點頭。
兩人這才從陰暗狹窄的房屋間通道走了出來,慷慨激昂的聲樂、如交響樂團那般氣宇軒昂的演奏、詩人們飲酒作詩的暢聊⋯⋯那些聲音輕微,如劍頭一吷,但又五花八門,種類不可勝數。那些聲音也不乖乖排隊,一齊穿過了「網室」的孔洞,朝著兩人的耳裡魚貫而入。
「吶⋯⋯緒空,裡頭真的有好吃的嗎?這兒的氣氛好噁心,我怕是還沒得吃到那些好料一口,就先噁心得倒了胃口。」
遠遠一看瞧不出端倪,只會覺得上城區和王城霧濛濛的,別有一番美感。實際上網室一直都在,那白色半透明絲線織成的細網,密密麻麻地罩住貴族與王族居住之處,看似脆弱而不堪一擊實則硬如鋼鐵,可能比詠夏打壞的砌磚夯土牆還要堅不可摧。
要進出上城區必須靠隧道,而僅有兩個隧道的開口建在陸地上,分別直通下城區第一街和王城,其餘的開口都在半空中,畢竟貴族的成人無一例外全都是擁有翅膀的鳳蝶種。
緒空彎著手臂,隔著藏青色的長袖襯衫,被詠夏那以艷紅絲絨手套包覆的小手給輕柔地扶著,他們倆緩緩走向駐守隧道開口的衛兵那兒。
既然能守在進出上城區的門戶,哪怕這裡只是最讓上位貴族們看不起的一個通道,這裡的守衛也得要有貴族身份才能當,和北大門那兒的守衛可完全不一樣。
在聖火的照耀下,守衛那抹了蜂蠟和油的鎧甲閃閃發亮,從板甲的胸口位置上頭雕刻的圖案──闊鐘形的花冠以及那十字對生又貼附於莖上的葉片,緒空認出這是龍膽義家的家徽。
不愧是乏人問津的隧道,這裡的看守除了那名龍膽義家的守衛以外,只有四名無面者。沒有和道巧一樣打扮的人並不代表這兒不存在令使,實際上令使只不過是受女王欽點,有資格學習部分的聆語並使喚無面者的職位,而並沒有規定不能穿上盔甲,就像眼前那龍膽義家的守衛那樣。
「怪噁心的,原來就是這網子讓我沒法查知裡面有些什麼。」詠夏瞇細了大眼,仔細觀察那幾乎要比《聖火言》裡,描寫雨水仙之日的那句「雨水織成的面紗」還緻密的天羅地網。
「蜘蛛巨獸的祖先們曾大舉從北方的惡鬼林中南遷,當中有不少死在途經的史拉法蟻國和通天花海,但也有少許倖存的個體繁衍至今,牠們大多不像赫赫有名的個體那樣擁有名字,像是卅北地區的『石像女王凱米』以及如今仍到處遊蕩的『巨獸之母蜜忒』,體型上也遠不如牠們。」
「講重點。」
「簡單來說這些絲線,其實是從那些小型蜘蛛那兒取來的,有些是數百年前遺留下來的巢穴,有的則是殺掉仍存活的蜘蛛魔獸再取得絲線。」
「蜘蛛,真討厭。」
其實詠夏根本不知道蜘蛛長啥樣子,但從她自己的感知能力會被絲線給干擾起,就對這個物種多了一分警惕。
轉眼間兩人就到了白色隧道的前頭,那開口足足有三個詠夏那麼高,寬度則有緒空的兩個展臂那麼寬,手在雙開金屬門前的自然是四名無面者和那身穿鎧甲的令使。
「停下。」令使語氣不善地說道。
兩人分別停下隨著腳前進的皮鞋和高跟鞋,看向令使,同時對戴著頭盔的他釋出無害笑容,但這守門人看來並不領情。
「滾,這裡可不是無翅者該來的地方。」令使毫無起伏地指著緒空說道,隨後他看了眼如薔薇般豔麗的詠夏,估量了半晌,最後還是決定以恭敬的態度應對:「女士,請問您的雙生磁石在哪裡呢?」
他會感到遲疑再正常不過了,雖然大多的貴族都會將磁石佩戴在手上,但三大家系可不須配戴,畢竟他們光是氣勢和自信,以及身上衣服的質料、墜飾,就足以能證實身份。
此外,三大家系的成員所有貴族們早就都記得滾瓜爛熟,通常只須展示一下翅膀就能輕鬆通關。但守門人這回真迷懵了,他從不記得芷、翠和雅家系裡有長這樣的美人兒,但詠夏舉手投足都在吶喊著「自信」兩字,而且還散發出一股讓他感到恐懼的壓迫感,這麼奇特的人他打從出生起還是第一次遇見。
「令使大人,這是我們的令牌。」緒空邊說邊遞上木製的令牌,守門人有些吃驚地接過,鉅細靡遺地鑑定上頭的墨水以及筆跡,緒空趁著空檔繼續說道:「這位小姐是來自螳族的貴客,而我是今晚侍奉她的『祭品』,希望能⋯⋯」
也不等緒空把謊話說完,守門人早已大驚失色,要不是面甲擋著恐怕是會鬧笑話了。他連忙打了岔,單膝跪地的舉動讓膝甲撞擊堅實的地面,發出清脆的響聲,他顫顫巍巍地說道:「下級令使袒辰,遵從女王陛下之旨意,放行!」
他以聆語命令後頭的無面者們開門,暗灰色的金屬門連點噪音都沒發出,很順利就完全敞開。守門人這時已重新站了起來,低頭同時以手示意詠夏和緒空走入隧道。
自第一街的大理石磚走入黑壓壓的隧道,或許是因為隧道彼端隱隱透著微光,以及那些被鳳蝶王國的貴族們稱之為「文化產物」的聲音,明明隧道連一根火把也沒有,他們卻能毫不遲疑地向前走。
詠夏那以朱槿裝飾的高跟鞋踩出緒空心跳的節奏,撞擊聲拍打在能輕鬆讓兩人並行的純白隧道牆壁,在緒空的耳裡就成了有著魅惑力的回音。
約莫走了近百步,緒空走出了隧道,眼前霎時豁然開朗。數以萬計的螢石燈點亮了夜裡的上城區,兩人踩出的聲響不再是踏上石頭似的悶響,而是履及磁磚時那如同落下的竹敲打石缽發出的清脆聲音。
這裡是北區,上城區中離王城最遠的地方。
上城區的建築物無一例外,全都有下城區的制高點──冒險者公會那樣高,清一色的純白建築最上方都有著尖尖的天藍色塔樓,
薰衣草與紅茶的味兒一同竄入鼻腔,蜂蜜特有的那不膩味的甜令人心情平靜,緒空知道,這氣味必然出自東北區那百合香家經營的茶樓葉茗坊。紙張的氣味夾雜在茶香之中,麥桿菊家經營的米德奎克報社擁有數十位平民雜工,戴著項圈的他們將寫著密密麻麻數字和通用文字的報紙,接連不斷地抱出門外,堆在桃花心木製的木桌上頭。
在大街上盛裝打扮的富人們一經過報社,身旁的隨從就會盡責地取下一份報紙,小心翼翼地抱著,等待富人伸手和他索取閱讀,看完後再繼續抱住報紙稱職地當個書架。
緒空領著手拉自己手臂的詠夏繼續向南走,畢竟他們今晚的目標在還有一段距離的東南區。
「緒空,那報紙是可以直接搶的嗎,怎麼他們都任由路人拿走?」終於在這時把整個上城區都給納入感知範圍的詠夏,似乎被海量的情報弄得有些頭疼,摀著額頭說道。
「因為妳看,木桌上有一個張貼黑紙的木板子,上頭寫著一份要價一塊碎銀。」
「嘿?還真的。而且每當被拿走一份報紙,板子旁的錢筒就多了一個小銀子。」
緒空也不去問詠夏究竟是怎麼看見不透明的錢筒裡有幾塊碎銀,只是點了點頭繼續說道:「那是境界神卡涅的裁決紙,上流貴族的家族成員都必然持有,有了它任何東西都能夠被標上價格並販售。不僅賣家可以提出售價,買家也可以靠境界神以主流價值觀與該物持有者內心的期望來定價,這兩種方式相同的地方是一但交易成立,就會強制將金額從買家的財產轉移到賣家的名下。」
兩人在談話間腳步仍然不停歇,平時總是指高氣昂的貴族們看見詠夏全都會臉色一變,自動避開她行經的地方,一眨眼的時間整條大街就像摩西分海,僅剩他們兩人大搖大擺地走在路中央。
詠夏也絲毫不在意這些螻蟻們對自己投射那充滿恐懼的視線,有些不在乎地敷衍道:「真是庸俗的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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