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照,星河流淌,夜晚如池水般純粹而寧靜。夜空如純黑的畫布,上頭繪有一條龍形的雲朵盤聚於高空,整條龍散發和煦的金光,頭部插著兩把同樣發著光的劍,讓這在舞蝶界被稱為「飛蛇」的龍形雲海大地像是多了一對角一般。
銀河像是將鉛粉與白雲母製成的白色顏料給潑灑在墨色的紙張一樣,令人目不暇給、神怡心醉。滿天星斗熠熠生輝,卻被自鎧山頂傾瀉而下的金川給比了下去,與之相比,美得讓人嘆息的星空竟相形見絀。
金川之水比山林間清晨的空氣更為清澈,其寬達三十餘丈,河底那堆積如山的幻金礦之光輝,衝破千尺深的水,在河面成了熟練的舞者,踮起腳尖隨著高低起伏的水波轉圈、跳躍。
但無論是銀色的天,抑或者是金色的河,都成了那純白美人的陪襯。
手扶苦楝粗糙的樹幹,踩著純白長筒靴的美人從鎧山在月中的陰影裡溜了出來,夜來香那濃烈到讓鼻腔像是著了火的香氣在夜裡狂歡,沾染上女人那發出皎潔之光的袍,白袍上頭繡有華麗的金邊以及一隻和維達鳥相仿的鳥類──在這世界被稱為長羽龍的傳說生物。
月光打在了她吹彈可破的臉部肌膚,金川裡的魚兒這才終於看清了這冰山美人那面無表情的俏臉,紛紛像游進了一整桶的葡萄酒裡一樣酩酊大醉,對她的美貌心醉神迷。
或許唯有像聖火那般純粹的白,才足以形容比鎧山初雪還更潔白的她,那女性既像染不上任何顏色的白紙,又像世上全部的有色光聚焦後產生的白。全身上下包括肌膚、秀髮、長袍與過膝高筒靴,都熠耀著神聖的皓白。
山河與她相比頓然失色,璀璨的繁星成了陪襯。
貼身的長袍被曼妙身材給撐起了讓人歎為觀止的曲線,開高衩的長袍在邁開腳步時將肥瘦恰到好處的大腿展露得一覽無遺。
但她的腳步戛然而止,明明距離金川僅有一步之遙,她卻選擇一個轉身往一旁的楊柳後頭走去。楊柳下垂的枝條與綠葉如天然的帷幕一般,層層疊疊地蓋住了女人身上的白光。
翅膀的破風聲在這時響起,一名無面者拖著青色的軌跡自正上方的高空呼嘯而過,後頭有個咆哮的黑影以排山倒海之勢窮追不捨,每當掠過樹梢時那龐大的身軀都會將不可勝數的葉片給打落,須臾間黃綠摻雜、形狀五花八門的葉片漫天飛舞。
身穿長袍的女人並不只是在躲這頭惡獸才溜進樹叢,幾息後金川另一頭的河岸出現了兩個手持火把的身影,一高一矮,從體態和髮長判斷大概率都是女性。
「艷姊姊,蝙蝠種真的不會靠近我們對吧?」留著黛紫色及腰長髮的嬌小女孩有些不安地說道。
金川之水汩汩而行,女人聽不見兩位來者的談話聲,但她依然從被火把照亮的外表確信自己認得這女孩。
這孩子活動範圍不大,鮮少會離開自生院萬步以上的距離,在這月黑風高的夜晚離開王國實在是很可疑的一件事情。
「安啦,那翅缺雖然在戰鬥上沒屁用但卻精通各種旁門左道,只要我們記得定時焚燒這王避草,管他是蝙蝠種還是其他魔獸,就算是巨獸都不會靠近的。」鬼艷正嘗試讓艷影能維持自由活動久一些,所以回話的是大喇喇的艷影。
女人將自己藏得更深了些,她很乾脆地閉上雙眼,用上空間蝶術來偷窺、竊聽兩人的互動,同時席地而坐,驚人的是地上潮濕的污泥竟染不黑她的衣,跪坐並閉目養神的美人依舊潔白無瑕。
她看見了艷影標準的打扮,雖然服裝和鬼艷相同,都是那只包覆胸口和腹部的半身鎧,和黑色的魔鋁織製緊身褲,且都帶有簡單的紫色線條綴飾。然而髮型卻不再是花瓣丸子頭,艷影紮了個長及肩胛骨的高馬尾,同為丁香色的瀏海也用了個髮夾固定。總算撥雲見日的右眼其實和不吝於讓人欣賞的左眼相同,都在月光下閃耀彩虹般的光輝,撲朔迷離。
女人使用的空間蝶術相當複雜,不是最初階的那種縮短物理意義上的距離好讓自己能看見更遠的景象,也不是將眼睛和耳朵轉移到目標的附近來觀察,而是將光和聲波分別傳送到視網膜與耳蝸。
與前兩者相比,難度差距主要是在要把四散的光和聲音收集並準確地在特定位置還原,並非等閒之輩能做到的。
多虧這拐彎抹角的偷窺方式,即使是五感與直覺都異常靈敏的艷影,也沒能發現這位躲藏於三十餘丈外的監視者。她正用切成好幾瓣的竹子穩穩夾著盛著王避草和獸脂的金屬碗,翻開了用竹筒做的火折子,迅速地甩了幾下便以復燃的火苗點著了金屬碗裡頭的那吸滿獸脂的絨毛狀嫩芽,並將竹子製成的火炬深深插進了鵝卵石之間。
沒等艷影架設完畢,碗中已然飄出淡淡的煙霧以及一股果香。
接下來兩人拿著淘金盤開始淘洗砂金,動作意外得洗練,感受冰冷河水的兩人在離河岸不遠的淺水中蹲著馬步,保持盆的上緣略高於水面左右大力搖晃,少量的清水侵入了盤中並染成土色,又隨著搖晃挾帶沙土躍出黑色的淺盤。
接著緩緩用淘金盤在水面畫圈,河水在盤上轉進又旋出,一會兒功夫就能分辨出洗淨的小塊石頭,她們不慌不忙地用手將其挑除。
「⋯⋯艷姊姊,碩碩會沒事的對吧?」業奈沒法把心中的擔憂給拋開,邊乾淨俐落地繼續淘金,一邊問出內心裡的煩惱。
畢竟磊碩和麝棄兩人參加了國營探索者的隊伍,要去那難度不低的日丹神雲海大地探索,這要她怎麼能不憂心忡忡!
「主人會保護好他,妳怕個屁?妳與其把時間浪費在思考這種破事,不如趕緊想好要準備哪些料理迎接他們倆。」雖然語調依舊冷淡而且用字粗俗,但艷影對業奈確實比起對麝棄以外的臭男人們溫柔不少。
「碩碩才不需要棄哥哥保護!他、他可是血蝶國裡石門家的直系子孫,很厲害的!」年紀尚輕的業奈聽不出艷影是在鼓勵她,一氣之下不僅提高了音量,手一晃也讓金子也有一部分被搖出了盤子。
業奈並不曉得石門家早被血蝶國裡另外兩大家系給滅門了,磊碩才會從遙遠的北邊南下到鳳蝶王國,也才能有機會在巨果樹園於魔獸的血盆大口下拯救流浪的她。
在她眼裡,磊碩就是劃破黑暗的那束光,他有著堅若磐石的肌肉、高可參天的壯碩身軀、萬夫莫敵的硬實力,明明比任何戰士都要勇猛,那能將石英捏碎的溫暖大手卻又是那麼得溫柔,總是願意和她一塊兒煮飯、為她梳頭並讓她趁機蹭蹭那雙長滿厚繭的手、牽著她的小手逛街⋯⋯
要是磊碩被看輕,這位平時溫順的自生院大廚就會變成炸毛的貓,用利爪往那人臉上招呼。
「他既然這麼強,那妳還擔心個啥,就這麼急著把自己的臉頰打腫?」艷影毫不留情,她連看業奈一眼都懶,只是繼續做著工作。
她眼明手快地藉著火光的照明,用宛如被黑色的絲綢包覆的指頭捏出了盤中的小石子,邊冷言警告:「要抱怨可以,但妳可別再胡亂撒氣,今晚要是妳沒能淘兩錢黃金,我會負責把妳的臉用巴掌搧得更腫。」
也不能怪艷影無情,畢竟她們的時間可不充裕,離小報時星升起、金輪獸起床玩耍的早晨只剩下八個星刻,到時天亮後教會水晶塔裡的晨鐘一響,住在倚靠王國最東邊的牆搭建破爛帳篷裡頭的有翅奴隸們就會被踹醒,準備扛著淘洗裝備長途跋涉到金川開始工作。用膝蓋想也知道,工人和監督者一來,哪可能還讓人在這兒盜採金礦?
除此之外也得預留睡眠的時間,因此實際上他們倆只剩不滿三星刻的時間能賺點外快了,這可是真正意義上的「時間就是金錢」。
自知吵不贏艷影的業奈噙著淚水繼續工作,吃過苦的她深知錢的重要性,且她也心知肚明,比起雙手泡在添了水銀的水裡搓揉黃金,再用高熱將汞給蒸發來純化黃金的無翅奴隸們那因汞中毒而四肢顫抖、全身發疼的處境,還有餘力生氣的她要來得幸福多了。
但幸福是能這樣比較的嗎?雖然內心也有湧現這樣的想法,但業奈無法順利組織出合理的邏輯來推翻論點,因此也只是甩了甩頭將其拋在腦後,繼續埋首苦幹努力過生活。
業奈的幸福,就是和所愛之人永遠在一起,過上平淡而快樂的人生。
為了有達成夢想的資本,她願意盡其所能地賺錢。幻想著穿著婚紗與磊碩並肩宣示的自己,一不小心笑了出來的她終於感覺自己沒那麼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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