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王城的帕比洛城,本該只有三大家系、王室的成員以及大神殿裡那些精挑細選的神職人員能進出,但若是身為位在大神殿西側那貴族書院裡的教職員生,也能特別獲准進入這鳳蝶王國最重要的王城裡──當然,他們不被允許任意進出,未經申請都只能待在書院中,別說是王室成員居住的帕比洛堡,連校門都不能踏出哪怕一步。
距今十年前,也就是緋曆476年的乾季,貴族書院的新生入學考結果已出爐了兩個週期,也就是二十四天的時間。
在這自荒淫無度的納廬山國王設立之時已三百年有餘的貴族書院裡,頂著一頭檎丹色毛燥短髮的宴,凝視著隔了幾排座位的女孩。
那女孩有著即使在貴族中也很少見的銀白秀髮、白裡透紅的肌膚、小巧的朱唇以及一雙令人看不出情感波動的眼眸。那雙桃花眼帶有如海水般的蔚藍,那本該是充滿朝氣的藍,女孩的眼神卻像覆上了一層冰霜那樣冰冷,她罔顧眾人的目光以及流言蜚語,在拒人於外的同時,自顧自地預習著不知多久以後才會上到的課程內容。
明明無論是頭髮或虹膜的顏色都是冷色調,那女孩卻名為霞,這讓宴不禁自嘲──自己既不愛熱鬧也不善交流,也絕非是能毫無壓力、安逸度日的女孩,卻被取了「宴」作為名。
父母給予小孩的期望,似乎常常和孩子們的本質相反。
她想起了在入學前母親對自己的耳提面命,當時,那總是板著臉的母親嚴肅地告誡她:「宴,妳要在書院好好表現,既是為我們曼陀羅家爭光,也是為妳自己爭個好夫婿。」
母親的話語言猶在耳,但對於經歷過入學考之失敗的宴來說,家族的要求既是龐大的壓力源,同時也是個詛咒。
而如今詛咒已然發動,準備等她離開書院的那天摧毀她的人生。
儘管入學考並非一切,但拚盡一切努力換來的失敗已經足以讓宴看清自己的斤兩了。學科成績不行也不打緊,然而她的體能不上不下、學習槍或劍等武器的速度也稱不上出色、手工藝的天賦更是慘不忍睹,這要她怎麼相信自己還有才能?
她的自信心蕩然無存,很快便確信自己沒法過上理想中的生活、做熱愛的工作、和她喜歡的人共度餘生。
無能的她只能頂著責難,聽從父母的安排過下半輩子。
因此宴很是嫉妒,霞有著自己夢寐以求的一切,無論是美貌、學業、手工藝、體能、劍術、身份地位,霞全都位於她無法觸及的頂點。
就連一開始對霞的榜首地位眼紅的其他三大家系貴族們,都在欺凌行為未果的狀況下接連遭遇到各種不幸,過了不久後所有人都對霞敬而遠之,再也沒人敢冒犯這位「被詛咒的冰山美人」。
反而是穿著與髮型品味都很土的宴淪為被排擠的對象,即使不像之前那些上位貴族們當初打算對霞做的惡作劇那般惡質,頂多只是被嫌髒、醜、臭,分組時找不到人一起的等級,但光是在書院裡少了容身之處,對沒法任意外出的學生們就已是很嚴重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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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哄哄的教室裡,學生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各種各樣的話題,像是要趁著課堂間的休息時間玩些什麼;學校的各種八卦與謠言;或是方才上課時沒聽懂的部分。
宴觀察了霞將近半星色的時間,發現她依舊不管同學們那些以她為主角的謠言,只是靜靜地繼續預習著課業,焦躁感油然而生。
她對自己如此在意他人眼光這件事感到氣憤,看了即使十項全能且成績無人能敵的霞仍能心無旁騖地持續進取,更對自暴自棄地用「沒有才能」來逃避現實的自己感到羞恥,憤而起身離開教室前往藏書室。
穿梭於走道上的人群縫隙,經過學長姊們正進行模擬戰的操練場,她來到了藏書室那敞開的黑色木門前。
踏進充滿書香的藏書室,宴就被早她幾分鐘就來到這裡自習的紅髮男孩給吸引住了目光。那坐在木椅上的男孩打扮得相當隨便,眼眶還有明顯的黑眼圈,他身前的方形木桌相當寬敞,卻被大量的書籍與筆記本給覆蓋了一大半,而男孩則像是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一樣振筆疾書,連宴走進來藏書室都沒發現。
與表現得像是對任何事都毫無興致,預習也只是隨意翻翻的霞相反,紅髮男孩神情認真,一字一句地看著教科書上的內容,一邊在上課時的筆記上頭加上一些補充。
這讓本來想打招呼,喊聲「麝」的宴打消了念頭。她只好壓抑住內心的焦躁感,自麝的身前穿越,快步走向書架。
宴要找的既不是教科書,也不是劍術探討報告要用到的資料,而是娛樂性質的書籍。她筆直地往創作區走去,由於以文字為媒介的娛樂風氣不盛,僅只一書櫃的那區域比起整牆的各學科資料,藏書可說是寥寥無幾,但也因此宴很快便找到了她很愛的那本書。
攫起被黑色硬書皮包覆的書,她轉身回到座位區找位置。
藏書室資料雖多,但設計上是以提供借閱書籍的功能為主,為數不多的座位早已被同樣喜愛安靜閱讀環境的學長姊們給佔去,因此宴只好從寥寥無幾的位置裡挑了麝旁邊的另一張大桌子,忍著過度訓練造成的肌肉酸痛,拉開對她來說略顯沈重的實木椅,坐在上頭慢悠悠地翻著那本《俠》。
雖然舞蝶界裡俠客的概念僅存在於幻想作品,但對於想逃避現實的宴而言,俠客這種勇於伸張正義、拯救深陷痛苦之人的英雄,是她再憧憬也不過的存在。
自幼她曾無數次幻想過被像這本書裡描繪的俠客給帶出鳳蝶王國,在世界各地展開隨心所欲的旅程。她愛著父母,也不認為他們做錯了什麼,但仍無可避免地做著能遠離那個家的夢──那個總用能賺多少錢來衡量一切好壞的那個家。
即使這些都是「正確」的,但她不想成為素未蒙面的上位貴族家中的側室;不想讀這些沒意思的教科書;不想做那些令她全身肌肉都在哀嚎的體能訓練。
雖然宴也很清楚,只要她仍活在這世上,這些事情都無一能避免。
比起俠客,她並不愛一般人所憧憬的故事裡的英雄,他們雖然同樣在懲凶除惡,甚至時常須面對巨獸帶來的威脅,但卻沒辦法拯救像宴一樣活在「正確」裡卻倍感痛苦的人們。
好比那位和第二疾空士團一同守在東門前,最終砍壞了十來把鋼劍才殺死了傳說中的「東之惡魔」,成為英雄級人物的「無限劍之繩椽」。作為史上第一位被王室贈予絕無僅有等級之寶劍的女性,繩椽與那柄薙魔劍家喻戶曉,但宴對這樣的英雄並不存在憧憬。
對她而言,英雄只能在體制下保護人民,而俠客則是秉持自己的信念,打破錯誤的制度並拯救人民於水深火熱。
「我也很清楚,在這兒自怨自艾不會改變什麼;世界上不存在俠客,能救我的人永遠只有自己。」宴傾斜身體,靠在硬實的椅背上仰頭看著天花板上的燈火,小聲地喃喃自語:「但到底怎麼做,我才能在不擅長的領域贏過其他人呢?」
宴闔上了書,閉目想了很久,卻在得到解答之前意識就逐漸脫離現實,就這麼進入了不安穩的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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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印象中是叫宴來著?總之妳該醒醒了,農業技術概論的上課時間已經要到了。」
宴緩緩睜開茜色的雙眼,還有些迷糊的思緒讓她花了一星殞才認出眼前的男孩是同年級的麝。想到自己張大嘴睡著的糗態被看得一清二楚,宴不由得在轉瞬間跳了起來,驚叫一聲,慌張地從口袋裡掏出手帕對著嘴角的口水猛擦。
「同學,請不要在藏書室裡發出噪音。」坐在借閱櫃檯的師長以嚴肅的語調出聲提醒。
宴羞紅了臉,沐浴在數人的視線下,對著那位老師連連鞠躬以示道歉。
「好了,我們該動身去上課了,那書妳要借的話得快點。」麝看了眼藏書室裡快漏完的巨大沙漏,雖然皺了下眉頭,語調卻沒有表現出焦躁或不悅,只是溫和地提醒宴時間已經不多。
「不,我就不借了。」
「但妳可還沒看完吧?那可是一本好書。」
「沒差,這書我早看過好幾遍了。倒是你這書呆子竟然會喜歡這種對前途沒幫助的書,真是讓我意外。」宴嘴上說著話,腳步也沒停下來,她和麝並肩快步行走,深怕遲到會讓她的評價繼續下滑。
「我可不是因為喜歡才讀書的。為了不讓父親失望,我可得把握住每一次的考試。」
「你做的夠好了,上回不是只輸給那位冰山小姊嗎?」宴覺得麝已經很厲害了,沒必要把自己逼得這麼緊。
「但這都是花費大量心血才能換來的成果,而且和其他人的差距也並不大,不持續鞭策自己是不行的。所以我會覺得有能力實踐自己心中正義的俠客很帥氣,當自己累得撐不下去時,就想著俠客還很弱小時也是這樣一步一腳印的努力過來,就能激勵我繼續咬牙努力下去。」
「你比我有志氣多了耶。我只不過是在幻想著有強大又帥氣的俠客把我帶離這些痛苦,自己成為俠客什麼的,我可想都沒想過!」
不善社交又喜歡待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這樣的他們難得能遇見能走進另一人內心世界的時刻,出了藏書室的兩人就這麼有說有笑地朝教室跑去。
今後書院生活仍然一如繼往得辛苦,但他們多了彼此的陪伴,不再只有苦澀的記憶被留在記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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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他們,仍不曉得之後的災難會對他們的人生造成怎樣的劇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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