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像是開水沸騰的噗嚕聲,兩人乘著在水上穿梭自如的噗嚕噗嚕在被水淹沒的賽維斯區前進,噗嚕噗嚕這種膽小的生物還可以自動避開像是水黽或水蜈蚣之類的兇猛掠食者。今年夏季時,緒空只花40銀幣就買到這隻不錯的亞成體,完全物超所值。
通天花海的植物種類繁多,唯一的共通點就是尺寸,在這裡所有植物和蕈類都比一般的尺寸大上十倍甚至百倍,因此想繞過它們唯一的辦法就是不斷大幅度地蛇行。
四周的景色快速變換,才剛過了仍未開花的水仙花區,噗嚕噗嚕又在寬廣到可以載小木屋的大型蓮葉間穿梭,繞得暈頭轉向。等到水淺了的地方就是莎草、野薑花叢生的地區,到這裡速度才終於能稍微放緩一些,但正在與噁心感交戰的鬼艷臉色依舊十分難看。
由於抵達了淺水區,不會被兇猛的魔物給襲擊,見鬼艷快吐出來的緒空連忙連拍了三下木板,讓噗嚕噗嚕停靠在莎草旁。
沈默降臨了半個星色的時間,緒空以大報時星的位置判斷離門禁時間不遠了,只好以關心的方式變相催促鬼艷:「小艷,好點了嗎?」
對於緒空的關心,鬼艷只是略為頷首,沒有出聲回應的餘裕。
興許是因為鎧族優秀的身體素質,就算是赤酒於胃中翻攪的狀況,鬼艷也只是皺著臉忍著不適感,一言不發地盯著平靜的池塘水面。
舞蝶界本來就沒有「鳥鳴」的概念,而此刻的賽維斯沒有熱季特有的蟬鳴、雨季能聽見的群蛙求偶合唱曲,甚至連蜜蜂的振翅聲或螞蟻觸角互相撞擊的悶響這種稀鬆平常的聲音都沒能聽見,真可謂萬籟俱寂。這份寧靜持續了將近一星色,鬼艷這才用如蠶絲般纖細而脆弱的聲音打破了沈默。
「小緒,你覺得我會消失嗎?」
「說什麼呢,就算我們的戰力都是不及格等級的,但既然戶籍被歸在自生院,肯定是不會被無面者處分的啦!就連我這個無翅者都沒事了,小艷你可不用擔心。」緒空害怕自己無法給予少女一個彼此都滿意的答覆,於是選擇佯裝不懂問題的意思。
「我自己也很清楚⋯⋯,一但從『定心』進入『對衝』的狀況,若不能成功接納另一個自我,最後總要有一個自我消失的。小影和我,大概只有一個能活下來。」
邊看著清澈的水面上頭自己的臉,鬼艷將髮夾取下,瀏海再度連同右眼與傷疤一同掩蓋,但卻擋不住流下的淚水。年僅十六歲的少女用自下頷滴落的淚水,打糊了水上的倒影。模糊的倒影在鬼艷的眼中,扭曲成了艷影咧嘴大笑的模樣,彷彿一不留神墜入水中的不會只是鬼艷的淚,還有她的魂。
血緣會影響人的種族、外貌和潛能,意志則會影響氛圍與性格,甚至是羽化的階段與成敗。以鳳蝶種來說,幼年時定心則能生成翅靈,羽化為蝶;心亂則成了與外族無異的無翅者。然而擁有翅靈不代表一帆風順,重大的心靈變故有可能造成「對衝」,此時會先產生幻聽、妄想等症狀,其後新的人格會開始生成,若兩人格達成和解才能成功「分魂」並共存。
若不能分魂,則兩個人格最終只會留下一個,或被腦內的幻覺把人生搗得一蹋糊塗,陷入瘋狂。
緒空很想開口安慰,但像「妳能做到的!」這種毫無可信度又會給人壓力的話語他說不出口,若最後鬼艷真的做不到,他也沒法承擔責任。至於若要幫助鬼艷,先不論這事能怎麼幫上忙,連自己的事都搞得頭昏腦脹的他,又有什麼餘力能幫忙?他畢竟不是自己的母親瀟瀟,既沒有實力也沒有守護王國中所有人的決心,僅剩左手堪用的他能緊握的手,只剩姊姊的那雙了。
因此,所有的話語都像是魚刺一般卡在了喉嚨,緒空最終一句都沒能吐出來。
「走吧,小緒。沒關係的,我早就知道自己不是被需要的人,無論是對棄而言,又或者是對其他的任何人。小影⋯⋯她只是兇悍了點,很能幫得上忙的。」
「別這麼說自己,自生院的大家都很需要妳呀。小艷,經歷過殘酷還能選擇溫柔,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邊應著,緒空拍了個輕快的節奏,並祈禱噗嚕噗嚕能趕上夜晚前的自由進出時間。
緒空緩了緩,繼續說道:「或許妳和所有人一樣,沒辦法當每件事情的第一名,但妳不早就抱著好幾座冠軍獎盃了嗎?曙因為看不見而被絆倒受傷時,第一個衝上去包紮的是妳;怜繪姊要出門時總自告奮勇要負責推輪椅的是妳;自生院外頭的木棉樹因乾季而土壤龜裂時,特地來回跑去水井提水的也是妳。小艷妳擁有屬於自己獨一無二的第一名,怎麼會覺得我們不需要妳呢?」
「那麼小緒你需要我嗎?」
「需要呀,我也是自生院的一員,而妳是自生院裡不可或缺的存在。」緒空沒法以自己的名義做出約定,只好卑鄙地用自生院當成擋箭牌。
「小緒大騙子!自生院的各位明明就不需要我,像棄他連軟弱的自己都能捨棄了,又怎麼可能會需要因他的軟弱而誕生的我呢?」
「⋯⋯」
「而小緒你早就有離開鳳蝶王國的打算了吧。擁有目標並打算獨自遠走高飛的你,又怎麼會覺得能讓我相信,你是需要我的呢?」
無言的沈默再度降臨,好在此時灰色的高牆取代鮮綠的植物與五顏六色的花朵進到了他們的視野,不用被迫繼續面對尷尬的氣氛。遠在王國另一頭矗立的城堡上頭金色的聖火搖曳,就像人心之間那虛無飄渺的距離一樣,儘管能若有似無地瞥見他人的內心世界,但實際伸了手,才會驚覺遙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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