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磊碩手中揮舞自如的大劍長五尺有餘,如拋光後的水晶般亮眼的黑色金屬劍身寬過半尺,在保有銳器對物品之切割能力的同時,也擁有鈍器特有的,能將敵人護甲砸得稀爛的兇狠潛力。
沒有過人的體能難以駕馭這等重量的武器,然而磊碩不須用上蝶術就能把大劍耍得像匕首那般靈活。不熟悉磊碩身體的真菌也毋需精密操控,他的肉體自然而然地,便對著緒空的右肩使出了那千錘百鍊過的怒擊。
磊碩本人,則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對著同伴刀刃相向。
星痕雖然有她自己的盤算,但並非不想出手幫忙。然而,她這回難得失算了,這個巢室壁面暗藏了大量的磁石,形成了一致的磁場。
磁場嚴重擾亂了蝶術外放的效果,導致她既無法將緒空傳送到安全的位置,也無法直接將空間割裂來把磊碩給一分為二。
無法控制肉體,無法出手相助;磊碩心慌,星痕意亂。
眾人的心情如潮水般起伏。看著它們晃著晃著,身處大海中央的緒空卻霎時靜了下來──連同周遭的聲音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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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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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青雲,殘眷心,咫尺之遙千古恨。」他將覺悟給唱了出來,強調著自己不再迷惘。
事態改變得太快,夥伴的生死往往只需要一瞬間便能拍板定案。他固然悲傷,然而,再沉的悲傷,都無法使如今的緒空緒空在死亡前選擇不作為。
在緒空開口高唱的同時,劍光一閃,出鞘的唯一星擊中了大劍的弱劍身,輕而易舉地偏開了軌跡並將其卸力。
隨著他鏗鏘有力的唱腔,整個世界的聲音終於突破了海面。
艷影的嗚咽如被棉花給堵住大半的嗩吶,用沙啞的音演奏出悲愴樂曲,好似成群哭喪女流著血淚,泣出了這場戰鬥的主旋律。
羽嵐的胸口轟鳴不已,先是聽到大哥的消息,又是見到了緒空面對苦難綻放的光彩,使她的悸動為這場節奏快速的生死對決打起了節拍。
每一次心跳,都正好對應一回的過招。兩人的雙手乃至全身皆使出全力,以劍與盾互擊,如愈擊愈快的鼓鳴,成了在地底蟻國裡轟鳴不已的雷。
緒空原本就相當靈活,然而面對磊碩壓倒性的劍威與逐漸增加變化性的招式,閃躲與招架一有猶豫便會功虧一簣。
若是幾個週期前的他,定然會因為恐懼與優柔寡斷,在十招內敗下陣來。
他心無旁騖地緊盯著磊碩的一舉一動,全部的感官都關注著對方肌群與靈力的活動。
緒空發揮了絕佳的距離感,每一回都像踩著鋼索跳著舞般驚險,以毫釐之差接連閃避磊碩那掀起狂風的劈砍。
他緊抓著節奏,看清磊碩極短暫的準備動作,並在剎那間迴避、招架。而每當磊碩中斷攻勢,或是在攻擊間隔中露出破綻,便以刀刃予以傷害。
火花四濺,緒空極端偏重速度的劍技無法輕易破開磊碩穿著的甲,出手四五回都只能在他的四肢留下淺傷,卻仍不斷累積足以令其失血甚至是破壞肌肉的傷害。
這場戰鬥除了背景音、兵戎擦撞的聲響,與兩人在發力同時扯開喉嚨所發出的怒吼之外,沒有任何的聲音。
然而彼此的意志,正劇烈地碰撞著,進行無聲的對話。
「是什麼讓你成長到這種程度呢,緒空?」
「是失望。」緒空道:「我有著願望,卻沒有傾盡一切都想將願望實現的覺悟,讓霞姊失望了。」
磊碩的劍再度揮了空,並被彎下身子的緒空斬中了膝蓋,雖沒受到皮肉傷之外的損害,操控著磊碩的真菌卻因此亂了陣腳,讓緒空有了可趁之機。
「猶豫是需要代價的,能支付得起的唯有幸運的那群。」語畢,緒空想起了霞婉柔對自己說過的話語,將其咀嚼並消化,轉化為自己的血肉:「我已用盡了逃避的機會,接下來無論我的選擇會傷害到誰,我都必須傾盡全力讓願望成真!」
無論需要傷害的人是我的夥伴、我自己,還是妳。
白光以唯一星為源頭噴湧而出,緒空一直以來沒能用非慣用手使出的秘劍「閃擊」無視了物理法則,在揮劍瞬間即斬中了磊碩手甲的間隙。待他反應過來之時,血流如注的右腕已藕斷絲連,懸在前臂上隨著動作甩啊甩的。
僅能控制神經的真菌對此傷害無能為力,只能讓磊碩以僅剩的左手抓握大劍,令好不容易熟悉的迅疾與爆發蝶術流竄於他的體內,準備一鼓作氣擊敗緒空。
「我想活下去,想見我虧欠的那個人。」磊碩在內心吶喊道。
被誣陷又因實力深不可測而遭王族舉兵滅門的石門家,磊碩那位在遙遠北方的家族,命運太過坎坷,如今連同僕從在內皆被凌虐致死,僅剩磊碩與他那被砍斷四肢的親哥哥。
他有想見的人,那願意為了自己而捨棄一切,以一己之力擋下水門家、虎口門家與血蝶王直屬的禁衛軍──曾跨越虹橋而成為勇者的長兄。
安穩地活下去、享受日常就是他被託付的願望,為此他願意收斂鋒芒,成為沈穩而寡言的人。
磊碩無法得知兄長如今是否還活在世上,然而,這並不阻礙他的思念,只要還有微小的可能性存在,他便不會放棄總有一天要回去血蝶城瞧瞧的意念。
然而他至今仍在逃避著,害怕面對真相;畏懼冒著被掌權者認出來的風險回到那個傷心之地。
磊碩後悔了,要是知道自己的終點在這遠離雲海大地的幽深之處,即使希望渺茫他也會去闖──即使自己的性命被了結於血蝶城,至少能和家人們死在一塊兒。
自己正後悔的這些,不過都是癡心妄想罷了,磊碩對此心知肚明,卻仍不禁幻想著無緣成為現實的可能性。
仍叼著未點著香菸的他想著:真要說,最可惜的莫過於在生命的終點,卻沒法抽著菸來笑看人生。
「磊碩!」
聽見緒空的喊叫,他注意到了緒空湛藍眸子裡蘊含的意志,心頭一驚。
銀色的短髮在風暴中狂舞,純白的光之單翼讓他眼前的緒空宛如天使般神聖,殘缺而美麗的緒空吶喊著:「託付給我吧,現在的我一定能接下來!」
無論是他、操控著他肉身的真菌,還是緒空,都知道這是最後了。
聞言,磊碩也不再抵抗菌絲,將自己對秘劍的理解加諸在最後一劍上頭。
無法控制地將爆發蝶術作用於已毀掉大半的右腕,再對全身肌肉疊加了兩層爆發蝶術和一層迅疾蝶術。
他兩手緊握劍柄,在內心呼喊大哥傳授給自己的絕技:秘劍,驚天破!
與他的心境截然不同,現實中的肉體則發出了無意義的吼叫,驚天動地,像是將對殘酷現實的不滿,連同僅存的生命力一同灌注在這一擊上頭。
毫無退路了,在不到一星殞的時間內磊碩燃盡所有,以不顧後果的一招作為人生的終結、意志的餘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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