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厲害!小緒,剛剛那招是怎麼辦到的,就是『哐』的一聲把大螞蟻彈開的那招!」
直到剛才都在一段距離外躲得好好的鬼艷,因終於能不用對是否介入戰鬥給予支援感到猶豫不決而鬆了口氣,連忙趕到了緒空的身邊,又驚又喜地詢問這她第一次見過的劍招之詳情。
緒空被嚇著了,平時即使對夥伴都相當內向的鬼艷竟然會如此興奮,聲音比平時足足大了十倍,竟然能有正常人對話的音量大小!
他楞了一剎才回答:「啊,妳說天壁劍嗎?其實就是利用武器對撞的瞬間以摩擦力賦予極強的力道,讓對手的架勢被接觸後產生的動量給打亂。雖然目前我做不到,但理論上可以讓對手的武器脫手或造成自傷。」
「摩擦力?但我感覺⋯⋯螞蟻的大顎就像被小緒的劍給吸住一樣停了一瞬間,這不是平常人能做到的吧⋯⋯」鬼艷將黝黑的左手靠在嘴邊沈思,突然驚覺自己方才的失態,又紅著臉回復了平時的音量說道:「而且小緒你的劍也沒什麼特別的能力,沒道理你不用承受同等大小的力道⋯⋯這果然很奇怪。」
鎧族無論男女老幼與膚色,雙手從手臂到手掌都像是戴上黑絲手套那樣,被一層黑得發亮的薄膜給包覆。這可不是裝飾,而是鎧族身體的一部分,同時也是他們和螳族並列為危險種族的原因之一。
「畢竟天壁劍是被王國公認的『秘劍』呀,能用常理來解釋的劍招可就不會被稱呼為祕劍了。」緒空笑道,他喘了幾口氣後繼續解釋:「和蝶術不同,秘劍的學習不會被種族受限,只要兼具才能與努力即能學有所成。」
鬼艷一怔,她想起了緒空不久前也做出了類似的架勢,卻什麼都沒幹成就被獵蟻的尾刃給貫穿。當時她也和自生隊的其他人一樣以為緒空是格擋失誤,但此時她才驚覺眼前的少年其實一直在默默努力著。
雖然他說得輕描淡寫,像是只要有點底子又肯天天練習,每個人都能大有所成那樣,但在此之前鬼艷可沒聽過有誰能使出如此神乎其技,更別提親眼看見這足以顛覆一切常識的招式。
更何況這將近兩年的時光裡,距離他最近的人一直都是鬼艷,而鬼艷觀察最入微的人也正是緒空。誰讓麝棄總愛欺負他們兩人,然後自己和磊碩混在一塊兒,又正好只有緒空會對自己釋出關懷,她不看著總對自己好的緒空還能看誰?
這銀髮少年究竟吃了多少苦,她再清楚不過了。
看著緒空的努力開花結果,作為友人的鬼艷就像是她自己學有所成那般雀躍不已,由衷地替他感到開心。
「太好了呢,小緒。這樣你就能啟程去找你的姊姊了吧?」
鬼艷心情有些複雜,她既替朋友距離目標更接近一步而感到喜悅,內心卻有理不清的惆悵。畢竟他們是朝夕相處近兩年的夥伴,即使早已明白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但一份緣說斷就斷,還是不免感到不捨。
「嗯!雖然和霞姊約定的『變得更強』感覺還有不小的距離,但我感覺⋯⋯」緒空沒能將話給說完,他原先柔和的表情霎時像戴上厲鬼的面句那般駭人,迅速將左手搭上劍柄,卻仍然趕不上那迫近的黑影。
兩側有著羽翼裝飾的棗紅色金屬靴子,牢固地包覆著外來者的腳,那人的飛踢有如被鬼艷的腹部給吸引一樣,鞋跟準確地踹中了肝臟的位置。
鬼艷胸口的黑色板甲發出了駭人的悲鳴,在足以讓巨石碎裂的衝擊下順從地變形,她的意識在剎那間被染白,僅剩如鉚釘般緊咬住地面的雙腳本能地踩穩腳步,靴底磨爛了散落於地面的枯葉,在土地上刻劃出兩道冒著白煙的深邃溝渠,頑強地抵抗那想讓她如同向後跳的蝦子那般彈飛的力道。
茜收了腿,卻全然沒打算就此收手。
她單手拎著大得驚人的戰斧向後退了一步,驚險地閃開了緒空全速揮出的斬擊,隨後朝鬼艷筆直地踏出了收回的那腳,順著前進的力道以胸肌和手臂的力道,如甩鞭子那樣把重達百斤的短柄戰斧往那留有丁香色短髮的臉招呼。
緒空心裡一驚,在僅僅一招裡他就明白眼前的螞蟻怪人並非等閒之輩,除了動作快到他只有視覺能跟得上以外,連反射速度和預判能力都相當了得──畢竟即使含蓄而論,他的劍速也絕對有達人的等級。
短暫陷入昏迷的鬼艷終於在這時睜開了閃爍著拉長石那般虹彩的大眼,從其中蘊含的狂放不羈讓緒空全身上下的皮膚像是被針刺一般疼,讓他隨即就理解此刻操縱身體的是艷影。
像是被當成錘子那樣使用的戰斧破風而來,彷彿足以打穿地表的一擊毫無阻礙地砸在艷影像是帶著長手套的雙手上頭。艷影那形狀變化為黑色盾牌的雙手與之正面交鋒,碰撞產生的高熱讓她不得不用嘶吼來掩飾慘叫,鎧族引以為傲的武器在轉瞬間發紅、變形,最終被陷進盾牌的斧頭給死死咬住。
不要被砍穿、不能被砍斷!連忙重整態勢準備反方向再施放一次斬擊的緒空,只能拚命地祈禱著少女的手不會輕而易舉就被截肢。
雙方的交鋒體感很長,然而實際上卻只過了一個星隕的時間,艷影顫抖的雙腿就再也無法承受更強的衝擊,離地的鞋底被磨穿的靴子染上了她那藍綠色的血液,她如包了石頭的破布一般被擊飛,飛得不高,卻很遠,有如水平前進的光束,貫穿途中的一切阻礙之物。
「鬼艷!」緒空很想放開長劍,用自己沒受傷的左手緊緊抓住她,然後忍著內心裡的崩潰幫她治療。
然而他對自己的無能再清楚不過,此刻的鬼艷實在太過遙不可及,即使飛身撲過去也捉不著。再者,即使牽起了手,也只會落得兩人一同像風滾草一樣在地上瘋狂翻滾,最終逃不了被緊追而來的戰斧給剁成肉塊的結局。
到底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緒空的腦袋放棄了運轉,腦海被一大堆的雜訊給灌滿,尖銳的噪音像是拿銼刀在蹭著耳膜那樣讓他難受。
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了,本只是打算試驗能應用天壁劍的狀況以及成功率,卻突然冒出了個來勢洶洶的人形生物,不由分說地掄起戰斧就是屠殺。
絕對打不贏這傢伙,但又無法從他的手中逃走。怎麼辦?該怎麼做才好?
緒空本能地感到害怕。熟悉的絕望又繼續敲起了緊鎖的倉庫大門,門前沒有光照,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狀況下只能聽著那震耳欲聾的撞門聲,任憑鎖鏈重複拉緊與放鬆產生的噪音激發恐懼。
不須碰觸門把就能感受到鎖在裡頭的寒冷,不用將鼻子貼在門縫就能聞見那令人反胃的腐臭。
他很想像以前一樣自怨自艾、怨天尤人而不思進取,甚至想拋下一切就此長眠。
然而他早已決定不再逃避,理性與決心是兩條粗大的鎖鏈,緊緊地纏繞住他的身軀,和封印絕望的門捆在一塊兒。
緒空閉上了雙眼,這僅只一瞬間的眨眼在體感中被無限拉長,他邊感受著背後那門的冰冷、聞著再熟悉不過的惡臭,邊死命地用全身的力量抵著快被衝破的鐵門。
他狠下心來,放棄去確認一路上將柔韌的蕈類連根拔起,在地面反覆彈跳後拖行數十尺,最終飛出奈特吉蘇恩摔進賽維斯的水中的鬼艷傷勢如何。
除了正面對決之外皆難逃一死,不如傾盡全力與之一戰。
他再次睜開了雙眼,內心中的自己不知何時已經不再被鎖鏈給束縛,取而代之,他將理性與決心緊握於溫熱的手心,像背帶一樣將整棟房子連同關在倉庫裡的絕望一同背負在身後。
雙腿顫抖,但他真把滿屋子的絕望給背起來了。
他目光如炬,準備背水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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