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區的貴族宅邸各個雕梁畫棟、富麗堂皇,但在過去對榮華富貴習以為常的緒空並沒有像個鄉巴佬那樣四處張望,而早已將一切「盡收眼底」的詠夏也沒起多大興致,只是途經有興趣的地方就指給緒空看,讓他為自己講解這些建築物以及所屬家系的歷史,以及鮮為人知的各種有趣小故事。
她發覺自己還蠻喜歡聽緒空說話,每當聽見他那正經歷發育的少年嗓音,就會忍不住看向緒空的臉。雖然這時緒空臉上頂著別人的面容,但他說著歷史時小臉上那興高采烈的表情,詠夏就是會想多看一眼,畢竟用眼瞧遠比用感知來得更清晰。
「這座近二十層高的城堡屬於鳶尾花家,他們世世代代都是虔誠的神火教徒,絕大多數都成了詠言者或大教長這類重要角色。從緋曆208年的冬季,剛上位就被迫面對內亂的瑞斯伐特王設立決議會起,鳶尾花家就一直作為神殿的代表佔據決議會的一角,擁有很大的權力。」
「很有錢?」詠夏壓根沒在仔細聽緒空講歷史,只是想讓這時間過得更久一些。
她在三天前於赫緋火山半山腰的山洞裡甦醒,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什麼也不記得,只感應到自己有個眷屬在一堆蝴蝶種居住的地方亂晃。
找到緒空後,考量自己的身體狀況不如預期,她便先觀察這眷屬是什麼來頭避免被反過來吞噬,得不償失。打量了這眷屬好幾天,她發現緒空真的就只是一個很普通的蝴蝶種,甚至翅膀還受了傷根本沒法用上蝶術,又被守衛給欺負,只能卑屈地跪在地上撿錢。
本來還打算過把眷屬的血吸乾來增強自己,這下念頭煙消雲散,一氣之下她下定決心,即使傷了身體也要為眷屬出頭!
之後就成了現在這狀況了。
「教會雖然對惡魔們毫不留情,但畢竟不是營利機構,鳶尾花家主要還是靠決議會的職位在⋯⋯賺錢。」緒空本想說貪污,但這裡畢竟是上城區,把惡魔稱之為蝙蝠種或是「污衊」貴族們貪污都是很危險的。
「噢,這樣呀。」詠夏毫不掩飾自己對話題本身的不感興致,露骨地轉移了話題:「緒空呀,你記得你是怎麼成了我的眷屬的嗎?」
詠夏也不是傻人,她早嘗試過和其他人溝通,試圖找到能喚起記憶的方法,卻徒勞無功。蝴蝶種都在生理上畏懼蝙蝠種的存在,而非人型的蝙蝠種又不知為何不認詠夏是自己的同族。想當初剛甦醒不久,找到蝙蝠種便準備上前去打招呼,誰知道一對上眼,她來不及說聲「嗨」就被對方以血盆大口道晚安。
總而言之,不會對自己兵刃相向的就只有眼前的眷屬,雖然有點溫吞,實力也有待加強,但依舊是她找回記憶的重要線索。
丟了記憶、遇見的生物要不是害怕就是想殺掉她,即使是堅強的詠夏也情不自禁地對能正常對話的緒空溫柔了點,雖然這一點恐怕比巨獸身上的痣還大點!她滿心期待地看著緒空,希望他能給自己缺失的記憶一些提示,想當然爾她只能失望了。
「我早些時候不是還堅稱自己不是妳的眷屬?那自然是全然不記得有這回事的⋯⋯等等,詠夏妳可別亂跑啊!」
詠夏有些面紅耳赤,主要是對於焦急到連這點程度的事都看不穿的自己,以及內心那在這短短幾個星刻內像吹氣球那樣膨脹的期待,感到羞赧。
她可不該是這樣的,詠夏這人應該是個臨危不亂、正氣凜然的帥氣女性,怎麼能對一隻弱小的蝴蝶示弱?就算緒空是她的血族也一樣!
但她跑著跑著,腦袋瓜兒吹了涼季夜晚裡的冷風,也很快就冷卻了下來。詠夏看著矗立在眼前的巨大圓柱形建築物,連用她獨特的感官去「瞧」一下裡頭在做啥都不用,光用耳傾聽觀眾們的歡聲雷動,以及此起彼落的咒罵聲,她就大概猜得出來了。
這是座鬥技場。
「哈⋯⋯哈⋯⋯,還好妳沒闖進去,不然要跟那群一板一眼的凌空士講道理可不是開玩笑的。」緒空按著膝蓋低頭喘息,很是艱難地擠出話語:「詠夏,可沒有哪個鳳蝶種的貴族女性穿禮服還能和你跑得一樣快,下次可別⋯⋯」
「囉唆。」她回了個白眼,想胡亂發脾氣但又想起早就約定好不能太引人注目,只好繼續生著悶氣。
詠夏別過頭不理緒空,這回她仔細審視了鬥技場的內部。圍繞中心廣場的是數以萬計的石造座位,如層層的花瓣那樣包裹著寬廣的舞台,從內至外不斷往上提升高度。最靠近鬥技場的座位材質和其他的截然不同,每張都是用幻金所打造,上頭還鑲嵌了各種各樣的寶石,光是靠那些寶石吸收的靈氣,或許就能施展好幾個大範圍的高難度蝶術。
其餘的椅子都是些普通的大理石椅,隨著層數愈高,上頭的裝飾以及軟墊也就愈粗糙,可見階級的差距。
「詠夏妳沒見過鬥技場嗎?」
「這個把好幾個武裝後的蝴蝶種丟在廣場廝殺的建築,叫鬥技場?」詠夏看著緒空那對鬥技場發生的事司空見慣的模樣,不禁佩服自己的同族們竟然會把這瘋子種族當作佳餚。
「原來妳連隔著這麼厚的牆都能看見?」和說出口的內容不同,緒空並沒有對眼前這實力深不可測的小蘿莉感到太詫異,隨口一問後繼續解釋道:「實際上會被送進來當劍鬥士的都是無翅者,稱不上蝴蝶種的。鬥技場每次的主題不太一樣,有時是簡單的一對一戰鬥;某些狀況會是和魔獸的生死戰;也有些時候會採用生存類型的挑戰。」
「那些鐵籠子是幹嘛用的?」
詠夏所說的籠子一共有三個,分散在廣場中心的附近。而雖說是廣場,實際上這廣場上頭有著茂盛的植被,青苔、樹木以及灌木叢應有盡有,會統稱為廣場只是因為這些植被只是暫時被移植過來的,大多時間這舞台會是滿是黃沙的空地。
「鐵籠?那就代表是生存類的戰鬥,先把十名劍鬥士放到場上,叢林裡頭可能有著魔物和外族,等他們在這惡劣環境下存活一週後,就投入三個鐵籠讓他們爭奪,搶到籠子的劍鬥士就能脫離鬥技場,若三個星刻內還有空籠子則會直接回收。」
詠夏一語不發,任由殘酷的死鬥在腦海裡播放。
緊抓著鐵籠不放的斷手、被橫切的頭顱、蠍子魔物染血的大螯、在架上被火烤焦而沒人理會的雨猴肉串、某個劍鬥士血淋淋的大腿骨⋯⋯
實際上,她是用耳朵聽見了聲音,再於腦中建構出畫面。然而就算是她,也無法從觀眾們如雷般的喝采,分辨劍鬥士們細弱蚊蠅的痛苦哀嚎,光辨認這些畫面就已經讓她有些不適。
「如果沒能搶到籠子,會怎麼樣?」
「表演結束後,他們會放火把整個廣場上頭的植被給燒了,讓樂隊像圍繞營火載歌載舞那樣在最上層演奏。賭錯倖存者名單的貴族們,會咒罵著已死去或正在被焚燒的那些劍鬥士,悻悻然地離去;而剩餘的貴族至少都賭對了冠軍,連三名勝者的順位都賭中的,更是賺了夠下城人吃喝八輩子的錢,忙著和周邊的貴族炫耀自己眼光獨到、吹噓家族的血統、嘲笑曾侮辱他們的死對頭,喝著酒唱著歌,一邊面朝燃燒的廣場跳起舞來。」
此時,勝利的尖聲歡呼、對敗者的噓聲此起彼落,上萬人像是著了魔般尋歡作樂,在狂喜中忘情地喊著毫無意義的嚎叫,明明是人類,嘴裡吐出的話語卻遠比他們蔑視的吼語更加粗俗。
焰色燒紅了夜空,燒焦的氣味像是十萬條裹著惡臭黏液的大蟲,從鬥技場的頂端爬了出來,垂直落於地面並痛苦地蠕動著,將刺鼻的味兒抹在詠夏的四周。
她本以為自己能將萬物看得透徹、聽得明白,現實卻屢次推翻她認知,先是發現看不見網室裡頭的瘋狂,而此刻,她竟絲毫聽不見鬥技場裡頭的阿鼻叫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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