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手族離開地穴後的三日,當霞婉柔感覺自己再也扯不出更多謊時,終於迎來了轉機。
磅!幾個軍服被燙得筆挺卻染上大量沙塵的男人落入了深穴中,擦得發亮的黑色皮靴穩穩踩在鬆散的黃沙上頭。
「隊長,洞穴裡頭有三條岔道,目前皆沒有敵人的蹤影。」為首的軍裝男子撥開長度蓋住雙耳的淺灰色飄逸短髮,仔細傾聽岔道裡的動靜。
下一刻,一頭紺色短髮的高大男子輕巧地落地,不曉得怎麼辦到的,分明落下了近十尺的高度,卻沒發出半點聲響。
他來得悄然無聲,本人卻帶有不容忽略的壓迫感。
彷彿連洞穴裡的寒冷空氣都會避開他一般,男人上半身打赤膊,密密麻麻的符文從壯碩的胸肌一路延伸到後背,讓原先就長得虎背熊腰的男子顯得更嚇人。
「甭聽了,繼續蓋好你的耳朵吧,鷹匠。」渾身刻滿符紋的男人──賽梅特對灰髮男子調侃道,「從這條路湧出的血腥味濃到我都快嗆著啦,咱們走!」
賽梅特前腳還沒踏出去,柔和又帶點俏皮感的女聲自他身後響起:「哎呀,年輕真好呢,判斷力和行動力都很高,帝國的孩子們作為夥伴時真讓人放心。」
他轉頭對著那位盤起銀髮的女士咧嘴一笑:「雖說是夥伴,但還請瀟瀟女士之後指點晚輩幾招時別放水了,我很期待的呢。」
「這事兒等我們把婉柔給救出來之後再談吧。」瀟瀟話還沒說完,身形霎時變得虛幻。
賽梅特把頭轉回前方,才發現她在一瞬間就在僅有兩個成人肩膀寬的深穴裡穿過了眾人,一舉來到了隊伍最前頭。
「您確定她會在這兒嗎?這回的情報來源是依據您從鳳蝶女王那兒瞧見的,神器《秘密》裡的記載,但那神器沒被鑑定過,準確性有待討論。」
賽梅特也不願撥這位女英雄冷水,然而這次的情報實在來得太巧,怎麼可能失蹤多年的女兒正好在其母親被女王釋放時被生擒?
見瀟瀟沒搭理自己,怕她因沒能找到女兒陷入消沈,他決定多囉嗦一句:「若她不在這,也請您別太灰心,說不定根本沒被捉呢。到時,我們帝國第一軍會協助您尋找霞婉柔的。」
「安靜點,準備侵入深穴的核心地帶。」瀟瀟收斂起原先那強顏歡笑的表情,溫度低於冰點的殺意以靈力的型態,自雙眸不斷湧出。
這就是所謂的愛女心切嗎?
母親真偉大,為了女兒,即使頂著多年的空窗期,也毫不猶豫地換下漂亮過了頭的「囚服」,穿上用魔鋁打造鎧甲打算把整個千手族巢穴給掀了。
作為孤兒的賽梅特僅感慨了一霎,隨即從背上取下屈刀「貪食」,準備大幹一場。
「阿戴說什麼人形蝙蝠種是火神珍視之物,即使火神不再關照舞蝶界,作為祂信徒的我們不該忘本⋯⋯我是不太懂啦。」他咕噥著副官在行前對自己耳提面命的內容,說到後半時語調一轉,露出了野性的笑容:「即使要與諸神為敵,作為神火教信徒也必須堅持守護霞婉柔到最後。這就簡單易懂了,總之就是能打架的意思!」
「隊長⋯⋯拜託您可千萬別傷著保護對象了,瀟瀟大人、戴斯提副官和皇帝陛下都會生氣的!很恐怖的!卡朵和隊長會一起死翹翹的!」作為第一軍先鋒隊裡唯一的女性,從身高不到一米四的卡朵身上絲毫看不出其他隊員有的氣勢,反而顯得畏畏縮縮的,對賽梅特橫衝直撞的性格感到膽戰心驚。
「卡朵,不用怕。誰有意見的話正好,戴好妳的拳套,我們一塊兒把他們暴揍一頓!」
「不是那個問題啊啊啊!咿呀,隊長您怎麼突然停下來啦!」自家隊長的肌肉和石頭一樣硬,撞疼鼻子的卡朵眼淚都在月白色的眸子裡打轉了,想揉一揉,卻因為手上戴著金屬拳套而只能可憐兮兮地吸著鼻子。
然而,當她仰頭看到賽梅特震怒的神情時,膽小怕事的神態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掃視行刑現場,她可愛的瓜子臉變得面無表情,看著千手族的眼神像對方如草芥一般低等。
默默將貪食背回背上,操控起三條帶有尖刺的鎖鏈神器「走蛇」,賽梅特對部下冷言宣告:「我改變主意了。卡朵,以最快速度確保霞婉柔的安全。其餘的人,和我一起上,用最疼的方法把整個千手族給滅了。」
與瀟瀟對視的霞婉柔被按在冰上,她即使在劇痛中仍未流淚,眼白爬滿了血絲。看見母親的瞬間,她蒼藍的眼因驚訝而睜大,想笑得好看些,雙頰卻因疼痛而不停抽動。
霞婉柔的嗓子半毀,似乎因長時間發出慘叫而只能發出如砂紙般粗糙的聲音,她以微弱的音量,顫抖地說道:「啊啊──好高興啊,又能挨母親的罵了。」
「該死!」卡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向霞婉柔,將她扛在肩上後直接用空間蝶術撤離。
下一刻,地穴裡所有人的世界都失去了聲音。
腦內的翅靈發出咆哮,赤色的靈力如泉湧,把瀟瀟亮藍色與黑色交織的翅膀都染成了血紅;搗毀在場所有人脆弱的耳膜,直面衝擊的千手族們甚至緩緩流下血淚。
她嘴張得很開,在哭喊,在怒吼,在場卻沒有任何人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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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起,迪賽非所有的地下坑洞都被填平,而當初對霞婉柔行刑的深穴,則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坑。
據說,若將耳朵湊近巨坑的開口,便能聽見死靈淒厲的慘叫聲自巨坑底部傳出,於是世人便將其稱為「嚎哭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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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夜裡,帝都皇宮內的客房中,創傷被清理乾淨後塗滿生肌膏的霞婉柔躺在床上,枕在瀟瀟的大腿上頭。
除了臉以外,她全身上下被大量的敷料給綑得嚴實。雖說感染問題已得到控制,而傷口也能隨時間復原,但若沒有蝙蝠種的自癒能力,肯定會留下大量的疤痕。
「婉柔,妳究竟為何要把自己逼到這步田地?」瀟瀟撥開霞婉柔銀色的瀏海,很是心疼地看著她憔悴的面容。
「⋯⋯我想讓小空有自己做出選擇的能力,選擇他最珍視的人;選擇能讓他最幸福的未來。」提到自己深愛的人,她無可避免地想起只能默默守候緒空的這些年,霞婉柔表情有些落寞:「為此,我必須遠離小空,讓他染上除了我以外的顏色、看遍了世界的美景與美人,最終靠自己的意志選擇與我同行。」
早就對自家兒女的心思一清二楚的瀟瀟,對此並沒有任何意見,反倒是感嘆聰明絕頂的女兒也有愚笨的地方。由她看來無論生活再苦,緒空都會選擇和婉柔在一起,何必繞遠路折磨自己?
「傻孩子,妳怎麼這般固執,一句『我愛你』就能解決的事情,為何非得這般自殘?」
「母親,您了解真正的我嗎?」霞婉柔在苦笑中問道:「您認為小空愛的是真正的我嗎?」
固執嗎?就這點而言,我和小空可以說是一個樣呢。
「我當然了解妳呀,我的女兒。小緒愛的自然也是此刻仍心心念念著他的妳,也就是真正的妳。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瀟瀟溫柔地撫摸著霞婉柔的臉頰,她的手很是溫暖,驅散涼季夜裡的寒意。
然而,感受到母親的溫暖後,霞婉柔反而覺得有些難受:「不,妳並不了解我,若妳在更早之前就曉得我是蝙蝠種,又怎會害得妳差點葬生火海?」
「那些都過去了,如今對我來說重要的僅有一件事,那就是你們姊弟倆都能幸福。」
失去自己的丈夫、被迫與子女分隔多年的瀟瀟心裡又怎麼會不難受?
然而,她從未在心裡責怪過自己的女兒。導致悲劇的元兇從來都不是霞婉柔,而是把惡意用荒謬的理由,給包裝成能冠冕堂皇地迫害特定族群的樣子,有意分化人類的那些害蟲。
能自由且多元地發展,這本該是人類的特色,卻成了少數的弱勢被欺侮的局面。霞婉柔,只不過是特別了點的人類罷了,即便再怎麼堅強,她的心仍是肉做的,又怎麼不會心疼?
輕柔地壓著霞婉柔的瀏海,她對著女兒的額頭輕輕地落下一吻,以近得讓霞婉柔能感受到話語之溫度的距離說道:「小緒手上的傷、妳父親的死,以及我這些年來遭遇的種種,都不是妳的錯,我的寶貝女兒。」
霞婉柔睜大雙眼,睫毛輕顫,終究止不住眼淚。
眼袋被淚水盈滿,視線模糊。透明的淚在燈光下閃閃動人,如流星,在連疼痛都能熬過的霞婉柔臉上留下痕跡──
落在絲質床單上,緩緩擴散。
「媽媽。」霞婉柔已經很久沒這樣叫自己的母親了,此刻卻絲毫不覺得彆扭,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妳覺得小空會喜歡真正的我嗎?」
瀟瀟笑得溫柔,就像過去他們一家四口和樂融融的那時:「婉柔,妳是個特別的孩子,雖說也是因為這份特別讓妳遭受種種磨難。但是,正因為妳很特別,就算妳換了個樣子混在茫茫人海中,小緒也肯定會找到妳的。」
「謝謝妳,媽媽。」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但理性的霞婉柔卻選擇了相信:「還有,我愛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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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
這裡向各位讀者道個歉。就合理性來說,霞婉柔遭受到的酷刑與傷害不太可能僅有這種程度,但我實在虐不下去,所以還請原諒我給她一點特別待遇。
另外,關於雨恆為何會突然把瀟瀟給放出來,若有讀者對來龍去脈有興趣的話,可以參考設定集,連結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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