鎧族的慶典仍在持續,然而詠夏似乎有些乏了,正靠著緒空事先準備的噗嚕噗嚕懶骨頭打盹。
為了得到母親那柄愛劍「星辰」的情報,緒空向雙頰紅潤、有些坐立難安的虹彩攀談,然而若直接切入主題未免太容易被看破手腳,因此他仍耐著性子從閒聊開始。
「你們鎧族似乎挺重視武力的,戰士的地位也相當高,這有什麼特別的緣由嗎?」
他想起了斬殺蝙蝠種後獲得鎧族盛大歡迎的事,那時不乏找自己攀談的村民,然而搭話的內容卻鮮少是感謝救命之恩,反倒是詢問自己如何變得如此之強。
虹彩一臉訝異,那表情像是在說「怎麼會問我人類為何要生作現在的樣子」那般。
她很努力地思考如何回答才不會讓緒空失望,然而最終還是憋不住,笑了出聲:「你明明很強,卻有可愛的一面呢。生存即是鬥爭,強者才有資格留下後代,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你會思考為什麼魚會游泳、人會呼吸嗎?
緒空咬了口蜜梨,他想起了初遇詠夏時她給予的回答,不禁勾起了嘴角。
虹彩誤以為緒空此舉是被自己逗樂了、對她有意思,於是開始積極地推銷自己:「我爸爸可是相當優秀的戰士喔,就連這回遇上九死一生的難關都能守約平安歸來;我的媽媽⋯⋯」
她就像是把族譜攤開般鉅細靡遺地說明自己的血統證明,從雙親講到老祖宗,最後又回到自己狩獵和體能上的優異成績。
緒空並沒有認真聽,他對眼前這頭髮色彩斑斕的女子,以及她有多渴望讓他的血統成為後代宣傳自己的工具皆沒興趣,如今他在乎的只有治癒那總礙著他的心傷、尋找姊姊,和喚起詠夏的記憶。
虹彩見他似乎沒太大興致,連忙牽起他的手打算把這矜持的小伙子拖進草叢,畢竟多得是動心了卻不敢動作的例子,有出手有希望:「總而言之,我不會讓你後悔的。走吧阿緒,趁宴會還未結束,我們⋯⋯」
「你們不是討厭那些野蠻鳳蝶種?」緒空輕笑道:「正好我就是。」
「少騙人了,哪有鳳蝶種像你的翅膀那麼耀眼的?」她露齒一笑:「阿緒你分明是閃蝶種的,少糊弄我了,快乖乖束手就擒。」
「算妳眼尖,我確實不是鳳蝶種。」緒空乾脆順著虹彩的猜想,這樣也比較方便打聽關於鳳蝶種幹的壞事:「可我曾到王國住過一小段時間,有不少鳳蝶種的朋友,你們這般毫無理由地排斥他們,我不太能接受。」
「什麼毫無理由,他們這混蛋種族連為國奉獻的英雄都敢殺了,這還不算理由嗎?」虹彩確實被欲望與衝動沖昏了頭,但她仍保有主見,無法忍受緒空偏袒這不尊重強者的國家:「從古至今,那些本該名留青史的偉大英雄,就沒一個在王國獲得相應尊重的。」
從古至今?
緒空回憶了過去的歷史,鎧族與鳳蝶王國確實在緋曆320年有一場衝突,當時因小規模的火山爆發導致食物稀缺,鎧族才會大舉入侵,攻陷東門、搶奪田地裡的農作。
「妳是指泛礎吧?據說當年他僅憑一人就打破了戰場的平衡,讓你們一族願意和王國談和,用鎧山的豐富礦產交易作物。作為翠家系的家主,讓家族重新被賜予軍隊調用權,還獲得了鎂鐵礦床和黃銅礦的開採權,可以說是相當成功的了。」
「呵,可他最後下場如何?遺囑有被尊重嗎?」虹彩的瓜子臉湊近,近到讓緒空能聞到她身上淡薄桃子味的甜香。
緒空雙手抵住她的肩,向後輕推,讓兩人的距離回到能舒適對談的程度,不讓這總想趁隙而入的小妖精得手。
「因痼疾而英年早逝的泛礎,指名那從奴隸提拔的典翼繼任家主,然而這導致了翠家系的分裂,王權、獨立與征戰派的三體系互相爭鬥,最大家系僅維持泛礎一代就因內鬥邁向衰頹。」
他不曉得鎧族對這段歷史知道多少,自然就隱瞞為了爭奪家主之位,翠家系本家的人甚至以將僕人的家眷交由人口販子處理為籌碼,脅迫僕人殺害典異之妻女,讓典翼在盛怒下就地處決那位手持兇器的僕人,最終遭全面指責而錯失了繼任家主的機會。
「強者本來就該得到敬重,更何況尊重死者唯一的囑託本來就是身為生者應該做的。然而鳳蝶種在乎的永遠只有自己⋯⋯這自私的種族鮮血肯定是冰冷的。」她憤憤地朝遠方那燈火通明的國度瞪了一眼。
「所以鎧族會不論種族,敬重每位強者嗎?就算那強者歸屬你們厭惡的自私種族;又或者是像如今螳族的首領塔普那樣,打算徹底滅了你們一族的野心家?」
虹彩不假思索地答道:「這是自然,月上的戰魂殿為每一位英勇的戰士開放,無論血統、種族或身份地位,只要強大且謹守戰士應有的信條,就能在死後魂歸圓月。」
雖然對鎧族有些基本認知,但緒空從沒想過他們對強者的崇拜達到了這種程度,這讓他不禁想更了解鎧族對於他種族的看法,也許這會讓糾結已久仍無法得到解答的問題有了全新的可能性,說不定就能知道如何創造讓霞姊無拘無束地生活的世界了!
若能如此,那尋回霞姊後幫鎧族一把,甚至是讓他自己成為鎧族的一份子都未嘗不可,反正事到如今他早已對鳳蝶種沒有歸屬感,和詠夏與姊姊一塊兒在鎧族生活也挺不錯的。
應該說,若能三人在一塊兒幸福過活,哪怕絕口不提誰愛誰;哪怕再也回不去那段與她們任一人享受男歡女愛生活的日子,緒空都甘之如飴。
──我沒想要你答覆,現在還不是非得做出選擇的時候。
想著詠夏在前天夜裡對自己說的話,他瞥了眼明顯正做著惡夢的她,暗忖道:「妳們總要我做出選擇,但詠夏、霞姊和我,就沒有一起幸福生活下去的選項嗎?」
緒空打算多了解鎧族的想法,於是對虹彩繼續問道:「你們仍會因螳族擄走族人而感到難過,若把強者的主張奉為金科玉律,豈不該把敗給強者視為天經地義的事情,又為何感到悲傷?」
「⋯⋯阿緒你雖然武功高強,腦子還真是不好使,以後孩子我來教就好了,你就別插手了。」
緒空翻了個白眼,實在受不了鎧族這不懂得把心底話掖著的直爽個性:「我可沒答應和妳生孩子。好了,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你難道是沒輸過嗎⋯⋯有誰打輸不難過的?」
「敗北確實會難受,還會不停痛斥自己的無力,然而⋯⋯也不是打贏了就不會難過。」緒空想起了當唯一星貫穿磊碩的身體時,內心的難受,稍作嘆息後他緩緩說道:「也許鬥爭本身就沒有意義,勝者生,敗者亡,換來的頂多是生存帶來的瞬間喜悅,就像鐵器擦撞時產生的星火,轉瞬即逝。當回顧自己走過的道路時,人們才會驚覺一路上是踩著眾多屍體向上爬的,然而當初憧憬的巔峰並沒有想像得那般壯麗,眼中的景色也僅是再平凡不過的地獄。」
「靠,阿緒你不是閃蝶種吧,那群只想著活得光鮮亮麗的歡樂種族哪可能像你這般陰沉?」
「我也從來沒說過自己是閃蝶種。我是緒空,僅此而已。」
既不是鳳蝶種,也不是雅家系的貴族,我就是我自己。
「謎一般的男人我也不討厭呦。」虹彩並不打算放棄對緒空的攻勢,畢竟她早看到一旁窺伺的姐妹們那虎視眈眈的表情:「雖然要笑要哭是勝者才擁有的權利,不過我覺得贏家還是該開開心心的才對,畢竟輸了可就沒有變得幸福的資格啦,而勝者的基因可以繼續傳遞下去,難過什麼呢?」
緒空並不怎麼在乎虹彩說了些什麼,對他而言這不曾經歷過自己痛楚的女孩談論的幸福並沒有份量,因此他聽過也就算了,這時的他並不曉得虹彩的這一席話會在日後被自己反覆咀嚼、思索。
他此刻只覺得時候差不多了,便切入了正題:「妳方才說從古至今的英雄都沒在王國得到應有的尊重,而『古』的部分已經講過了,那『今』的部分又如何?是指你們長老所言的瀟瀟嗎,你們從鳳蝶種手中保住了她的武器?」
一提到族人的豐功偉業,虹彩話匣子又再度打開了,她得意地分享道:「說到那柄寶劍星辰呀,可是大有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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