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被打垮的大門走進王國,穿越僅僅佔了一條街的貧民窟,右轉走入下城區的第十二街所看到的第一個建築──鳳蝶王國僅存的三合院,就是自生院了。
繞過種植於埕,也就是中庭的那突破雲層之高聳木棉樹,噙著淚的鬼艷背著緒空的輔助者大背包往位於右護龍的房間跑去。見她這麼難過,緒空對於自己一時沒注意到她的感受很是愧疚。
畢竟緒空大概是唯一面對生理和心理上的天敵──蝙蝠種還能平心靜氣的類人種了,類人種其實就是人族的泛稱,包含所有的人形且有一定文化的種族,像是雨猴、鳳蝶種、蛺蝶種、灰蝶種、千手族、鎧族、螳族⋯⋯族繁不及備載。
有些可笑的是,對鳳蝶種來說緒空並不屬於人類,反而是蝙蝠種比起所謂人類來得崇尚平等,管你是不是無翅者都照樣會成為盤中餐。
蝙蝠種基本上全都是像魔物般的存在,目前據精通史學的緒空所知,也就僅聽過距今將近三十年前的緋曆459年時,絹蝶族的毀滅就和人形蝙蝠種有關聯,以及自己的親姐姐和詠夏這三個例外而已。
「走吧,噗嚕噗嚕。」坐在木板車上頭的他看著身旁那兩具工蟻和一具頭被砸爛的獵蟻屍體,以及兩大麻布袋的半透明蝶卵,示意噗嚕噗嚕往冒險者公會前進。
「喂緒空,偷吃不揪的啊?」
噗嚕噗嚕正打算用腹足前行時,一名身高一米八的紫髮帥哥從自生院對面的鐵匠鋪躍起,發達的胸肌從開襟的純白麻布衣那敞開的領口露了出來,他以深灰中帶有藍色光澤的翅膀乘風飛行,在空中翻轉了一圈後輕巧地在木板車上著陸。
「梓靛,我可不是要去妓院。」嚇了一跳的緒空連忙讓木板車停了下來,有些無奈地對著自己的友人說道。
梓靛拍著緒空的肩膀哈哈大笑:「扯啥呢?我明明是在說食物,別和我說你不打算去秧妹妹那裡買胡伊肉湯喝。」
聞言緒空也只能對著這位好女色的摯友翻了個白眼。
「師父!我也要一起去公會!」
聽見稚嫩的童聲,緒空向後望著自生院,只見一名閉著眼的男孩完全沒使用握在手裡的手杖探路,從自生院的個人房間裡奪門而出,向著緒空一路狂奔。他繞過需要十人環抱的木棉樹幹,熟捻地閃過石質的桌椅,沒過半分鐘就順著緒空的呼喚聲來到了車後。
「行,快點上車吧小曙,我們三個現在都是夥伴了,回來吃晚飯時準備被拿著湯勺的業奈臭罵一頓吧。」緒空苦笑著,不疾不徐地拍了個節奏,如水中的氣泡浮出水面般的「噗嚕」聲傳入耳畔,很是悠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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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嚕噗嚕繞過了月湖闖場,在冒險者公會旁的卸貨區前停了下來。雖說冒險者公會並非國營單位,而是牡丹富家模仿探索者公會創造的私人組織,但畢竟是由四大家系以外的貴族之首──牡丹富家花重金打造,且國內沒有其他分部,因此這公會還是建得很氣派的。
公會是一棟有好幾個尖塔的五層樓建築物,由金屬骨架撐起的大樓鑲滿了五顏六色的彩色玻璃。最上頭的尖塔一到晚上還會點起燈來,與純白的聖火相異的橙紅火焰讓靜悄悄的夜晚不缺少溫暖,若是走進公會的內部,還能看到地上鋪滿的螢石散發柔和的光芒。
「你們四處晃晃吧,我先去交付任務。」
「收到,師父!」乖巧的曙光拉著梓靛往一旁的月湖走去。
月湖顧名思義,是於晚上時,彷彿能在其有如明鏡般澄澈的湖水上頭,用網將銀色的月給撈入小船中的湖泊。每當金輪隱沒於雲海大地之中,直到夜晚降臨之前都在吸收靈氣的圓月,其倒影就會在湖的中央隨著晚風吹拂而搖曳著身姿。
在距今21年左右──緋歷465年的涼季時,這裡並非像現在一樣和平。那是自436年晚冬開始的「蛺鳳主從戰爭」將要結束的一年,當時月湖的北方,也就是一行人剛繞過的月湖廣場上空,面對蛺蝶軍隊的強襲而死傷慘重。
當年瀟瀟身為首屈一指的第一凌空士團團長因翅靈受損,左腳膝蓋以下又被斬斷而急需止血,只好被迫降落於月湖廣場。她以受傷的左腳跪地,右腳彎曲以撐著身子,手握那把稀世等級的名劍「星辰」,毅然決然地死守整個下城區。
「蛺蝶的戰士們也不笨,不主動靠近使用獨創防禦劍法『天壁劍』的瀟瀟,而是選擇繞過她準備在下城區放火燒城。」曙光用充滿緊張感的語調演示著當時的情境。
「但女強人瀟瀟不畏腿上的劇痛,不斷用那只能進行短距離飛行的殘破翅膀,反覆起飛與降落,將欲屠殺王國人民的蛺蝶戰士們給殺個片甲不留,最後達成了『百次飛行百人殺』的成就。唉,曙光小弟,你這故事我早聽爛了啊。」
「然而『國民的英雄』卻反被利慾薰心的貪生怕死之輩給陷害,不僅丟了團長一職,還受到了家族的冷落,本該前程似錦的一代英雄,因榮耀而起,卻又因榮耀而殞落。」
「不是欸,曙光小弟你才八歲吧,到底哪學來這些詞的?」梓靛其實也知道這小子每晚都會纏著緒空要他講歷史故事,只是自己的用字遣詞還不如年紀不到自己一半的小孩,還是想吐槽幾句。
梓靛的眼角餘光看見正指示噗嚕噗嚕走出卸貨區的緒空,拍了拍示意失去雙眼的曙光別再繼續說下去。他想起了三年前王城內的那場火。雖然從下城區看向王城,視野自然會被那十五公尺高的城牆給擋住,也看不見究竟發生了什麼,但那被火光染紅的夜空讓他直到現在都難以忘懷。
那是曾被冠以「王國的白銀要塞」、「蛇王殺」、「不敗者」等稱號,舞蝶界第五世代裡公認最偉大的戰士,「國民的英雄」瀟瀟的末路。
究竟有誰能想到,將自己的青春奉獻給國家,貫徹即便要犧牲生命也要守護人民的信念;僅靠一人拖著受傷的身體保住了整個下城區,只為了守護我們這些除了這條賤命以外一無所有之失敗者的英雄,竟然會因為協助人形蝙蝠種潛逃而被作為叛國者殺死?想到這兒,梓靛感到很是惋惜。
雖說故事早已聽得能倒背如流,但梓靛心中的憤慨仍和那天的火一樣燒得旺盛。
「幹嘛一臉嚴肅?」緒空實在不覺得梓靛是會看著月湖美景而觸景傷情之人,左思右想,卻百思不得其解。但當他看了會兒一旁哭紅了眼睛的曙光,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便開口說道:「怎麼,又在談論母親啊?」
「唉⋯⋯你怎麼知道的?」
「能讓我這小徒弟哭得唏哩花啦的事情也沒幾件,若還要是能讓你面色凝重,可能性也就只剩這個了。」緒空攤了攤手,不等梓靛給出反應便走上前,趴在月湖外圍的欄杆上享受晚風的吹拂。
「師父,對不起。」
「雖然母親的死也讓我很難過,但直到最後她都貫徹了『守護重視之物』的信念,我們可不能讓她的意志被眼淚給弄髒呀!而且對母親來說自己守護的眾多人們的未來能繼續延續下去,她的貢獻還能被後人惦記著,就等於是實現了她的理想,我高興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會需要你的道歉呢?」
早已卸下了皮甲的緒空轉向曙光,從上衣的口袋裡取出了白色手帕,輕輕拭去了從他緊閉的雙眼滲出來的眼淚。
緒空這話是在安慰對歷史中的英雄們抱持憧憬的曙光,也是在說服內心深處仍無法接受世上種種不公不義的他自己。
其實人總是任性的,硬要用思想、外觀、文化等層面將同個種族分門別類。
自視甚高,以科技先進與文化底蘊足自豪的鳳蝶王國,就是用身體特徵去區分為蝶種與外族。不僅只有蝶種能被看作是人,連所謂蝶種都還能繼續細分,甚至為了爭權奪利還不惜大打出手。
像緋曆435年底翠家系獨立派的溢寺對王權的正統性提出質疑,隔年發動了內亂搞得王國烏煙瘴氣,最後溢寺雖敗卻仍帶著大批鳳蝶種北遷,建造了血蝶城;趁王國之國力衰頹而大舉入侵的蛺蝶帝國,直接導致鳳蝶王國和蛺蝶帝國打起了長達三十年的戰爭⋯⋯類似的事情在歷史上層出不窮。
實際上正如詠夏所言,翅靈的有無本來就並非取決於是否為蝶種。每個生命都能擁有血之根源,只是蝶種有著得天獨厚的翅膀,能將代謝產生的毒素藉由鱗粉排除,才會被解釋為蝶種才能使用蝶術,又被宗教用來解釋成蝶種才有資格被稱為萬物之靈──所謂人類。
「到頭來,其實重點也不是蝶翅的有無,說得頭頭是道也僅是用來讓排除異己的藉口更加冠冕堂皇罷了。」看著月湖西側的神殿前,那群被銬住手腳的下城居民正整齊地排著隊準備接受「羽化之儀」,緒空喃喃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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