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步入青春期的嬌小少女與一名身高超過六尺、身穿茜色鎧甲的人形蟻並肩而立,一同躲在金絮鵝膏似的金黃色蕈類之陰影中。
少女有羽嵐這個美麗的名字,她身穿從弄蝶族那兒奪來的齊腰襦裙,寬大的衣袖與下襬薄如紗,衣襬在徐徐微風中飄動,彷彿跳起了霓裳羽衣舞。那交領右衽的上身色如霜,淡青色的下裙與白霜相映襯,像極了清晨在月湖上頭如欣賞美景的遊人般緩步前行的淡藍色水霧,美麗、寧靜又帶有超凡脫俗的優雅氣質。
水藍色的三股辮靠在少女毫無起伏的胸膛上,她那藍灰色的雙眸如秋水般明亮,直勾勾地盯著那與雄蟻搏命戰鬥的少年。
那是一個比金輪還耀眼的少年,銀白的短髮帶有些許的藍色金屬光澤,瘦小的身體比看上去更壯碩,靈活的他以全身上下的肌群發力,動如脫兔,笨拙的雄蟻根本連他的汗毛都碰不著。
在能看見靈力的羽嵐眼裡,一切生命乃至受眾神祝福的礦石都帶有獨特的亮光,而即使此刻那少年──緒空的光芒像是被鋪天蓋地的烏雲給籠罩,也無法掩蓋他如同「日丹」的事實。
明明今天是美神桃花之貳,不該有日丹突破雲海大地上那俗稱為「飛蛇之口」的大洞,並將光明予以世界,但鮮少離開陰暗幽深的史拉法蟻穴的羽嵐,此刻卻感覺自己那慘白的柔弱肌膚一陣刺痛。
仔細一瞧,遠方天際那返家的金輪獸證實了眼前黃昏的景色並非假象,此刻分明就並非正午,她全身卻感覺像是被高掛於天頂的日丹給燒灼,表皮瞬間碳化、真皮層如霜淇淋般融化為黏噠噠的稠狀物、沸騰的皮下脂肪燉煮著裡頭的肌肉。
與日丹相比,足以照亮世界的金輪就像是一個著了火的碟子一般渺小。然而羽嵐眼中的那日丹 被無數自世界盡頭之深淵竄出的黑塵霧手給撫摸,它們不畏高溫,即使正被緩緩融化,仍像是揪住麵團那樣,死命拉扯渾圓的日丹,打算讓它墜落地表。
她不認識那些手的主人,實際上那是緒空內心的夢魘,父親的、母親的、雅家系親戚的、書院裡同儕們的⋯⋯整個社會的價值觀都打算將他的火光給捻熄。
既然一手遮不了天,那就用成千上萬的手將日丹給包圍,黑塵霧手層層疊疊,像拼圖一樣將所有的空隙填滿,不留任何一點氧氣讓其繼續燃燒。
每當緒空在嘶吼中祭出劍招,在那殘破不堪的雄蟻的觸角、前足跗節、後足脛節造成更多的傷痕時,羽嵐的內心也發出了音量更勝於怒吼的慘叫,就像是把尖叫聲灌入一隻隻快被吹爆的青蛙鳴囊裡,隨後,群蛙爭鳴。
被團團包圍的日丹焰色轉藍,然而即使燃燒不完全,緒空仍然在發光發熱。他靈活地用小墊步左閃右躲,每次避開雄蟻的大顎後就立刻切入並用長劍給予傷害,若今天對手不是被外骨骼保護的巨蟻而是人類,大概早已一命嗚呼。
羽嵐看向自己那身穿藍灰色及腰襦裙的身子,她眼中所見並不是那宛若仙女下凡的飄逸衣裳,而是無數黑色大手緊緊抓住的瘦小身體,無形的手無視衣著碰觸著她的身體,糾纏著她的內心。巨手那粗大手指纏住大腿、指縫宛如手銬卡住纖細的手腕、毫無溫度的手掌緊握那真正意義上只堪盈盈一握的腰。
看著連同心中的黑暗一併燃燒的緒空,她感到反胃,而黑塵霧手沒有放過羽嵐的鬆懈,像蟒蛇那般擠壓她的肋骨與內臟,將過剩的氣體化為飽嗝吐出。胃酸與仍未消化完的食物也順勢突破賁門逆流而上,在嘴中炸裂的腥臭味無比熟悉,彷彿在提醒羽嵐過去那段茹毛飲血的日子永遠不會被抹滅。
嚥下血肉時立下的誓約經過了七年彷彿還仍殘留在胃袋無法消化,就像永遠無法將異物排除的牡蠣,只能在痛苦中自欺欺人地想著珍珠會有多美麗動人。
七年間,哥哥姊姊們總在她的耳畔呢喃,不舍晝夜地說著她聽不懂的話語。或許正因為聽不懂,她內心裡的孤單寂寞才會愈來愈胖,開始像巨獸一樣恣意嘶鳴。
她感覺依舊被家人們陪伴著的自己,很快樂,很幸福。但是,卻又有股難以言喻的難受不停湧了出來,像是比此刻奔騰的胃酸還要難以忍受的孤獨,還有那彷彿像在強迫自己忘記什麼的疼痛,讓她頭痛欲裂,就像用鑽頭把螺絲不停打進她的腦子一樣不快。
「茜。」忍耐胃中翻攪的噁心感,羽嵐呼喚著自己身旁的人形蟻。
「謹遵君令。」身穿茜色鎧甲,戴有螞蟻頭部造型頭盔的女性戰士,倏忽單膝跪地,低著頭傾聽「蟻后」的命令。
「唉,妳們人形蟻明明這麼強,怎麼就這麼⋯⋯平板?木板?」實際上羽嵐要說的是古板,但沒受過正規教育的她詞彙著實不足,她嘆了口氣,放棄找更貼切的詞語,無奈地說道:「起來吧,我只是想和妳聊天。」
「是!」茜起身應道,動作快到羽嵐看不清。
「妳說說看,那傢伙有什麼特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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