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年被糞土覆蓋的貧民窟,如今被粉碎的磚頭與散落的夯土給淹沒,詠夏踩著掛有金鍊的裸靴走在上頭,對於骯髒的土塵沾上自己那經過上蠟並拋光的黑靴,她很是不滿。
她那用來砸垮城門的拳頭已然扭曲變形,斷裂的骨頭刺穿皮膚,但更駭人的是竟然連一滴血都沒從傷口流出,只見斷成碎塊的尺骨自動拼接回去,像雞肉絲一樣毛躁的肌肉撕裂傷也各自連接到正確的位置,慘不忍睹的重創在短短一星殞內就回復了大半。
緒空目瞪口呆,正想問些什麼時,他就發現詠夏的右側有好幾個飛行的人影快速接近,原來是聽聞了固若金湯的厚牆倒塌發出的巨響,而從一旁的小型堡壘中飛出來的十來位無面者,正準備捉拿膽大包天的入侵者。
緒空和鬼艷都倒抽了一口涼氣,這些無面者每個都有藍階以上,都是能使用蝶術的等級,領頭者則戴著以黃色墨水書寫了個「稜」字的白色面具,由此可見是僅次於金、紅兩階級的黃階無面者,這位階通常都擁有精良品質以上的神器,別說戰力底標的緒空了,恐怕就連艷影對上這種程度的對手都凶多吉少。
然而來勢洶洶的無面者們,被詠夏狡黠地分別看了一眼後,怒火就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衰頹,紛紛恭敬地降落於城牆的殘骸之中,也不顧塵埃弄髒身體便單膝跪地。
她用了蝶術中位於六大系統裡左上的分支──支配。雖然僅是基本的應用,暫時支配對施術者的敵意相關的一切記憶,並令其做出簡單的待機動作而無法造成實質的傷害,但能無需碰觸而只消對視一眼便成功支配目標,只能代表兩者心靈層面的強度可謂雲泥之別。
而唯一沒受影響的黃稜,掄起雙手持的巨斧便往詠夏白皙的頸子招呼。群青色的光芒在極短的時間內,將黃稜連同那把暗紅色長柄巨斧反覆包裹了三層。
帶有冷色系中各種色彩的鱗粉如天女散花般,隨著她那俐落的移動軌跡灑落於深灰色的城牆粉末上頭,似隨風舞動的鳶尾花,如將藍色夏威夷凝結而成的雪,也像是被驚動而群起飛舞的青帶鳳蝶。
迅疾系統的蝶術很直觀,其實就是所謂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不熟練時在加速後不能自由改變軌跡;熟練後則能在符合物理法則的限度下自由移動;至於達人級則不僅能隨心所欲地掌控速度,更能輕鬆地和其他系統的蝶術融合使用。
肉體和思考同時加速的黃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揮出的巨斧,詠夏卻百般無聊的樣子,只是用有著黑色美甲的左手指頭輕鬆愜意地捏住斧面,被激起的狂風讓她寬鬆的三分袖露肚短版白衣狂亂地舞動,在那雖帶有骨感卻仍凹凸有致的白皙身軀上頭拍打出宏亮的聲響。
風聲在詠夏的耳旁呼嘯而過,對聽力優異的她來說有些過於吵雜,但也就幾僅如此而已罷了。黃稜傾盡山海之力使出的三重迅疾蝶術,對她來說就像是一臺電風扇,手指輕輕一按就能讓它停下。
面具遮蓋下,黃稜張大了嘴,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離奇的狀況。總是和其他的無面者一樣嚴守紀律的她,生平第一次懷疑自己是在執勤時睡著了,此刻她正處於夢境,不然根本沒法解釋眼前發生的事情。
黃稜還未有記憶時便被冒險者從異葉馬兜鈴的葉子上頭帶回,隨後在當時被貴族圈認定為愚蠢且瘋癲的失聰公主──雨恆,親自唸誦用「聆語」編成之故事的環境下成長。在滿十歲那年夏季的第一個美水仙之日,她正式作為無面者,其後她完成不可勝數的採集任務和探索任務,最後在今年的乾季升上黃階。
她在十八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卻也是最後一次,懷疑自己對身為女王直屬部下的這份工作不夠盡心盡力。
在一瞬間誤以為身處於夢境的黃稜,以及單膝跪地的九名無面者們,頸子在轉眼間成了綠色的花莖,隨後,如字面意義般全體的腦袋開花,真正地成為了一朵朵盛開的血色牡丹,差別只在頸部以下還維持人類的身體。
「幻覺」蝶術的恐怖之處,就在於只要被施術者沒能看破此為幻覺,就會陷入極易被影響的狀態,這時若使用「創造」蝶術,就能成功地化假為真。至於早已受到支配的生命體,由於不會否定幻覺,自然更容易中招。
戴著玄黑色露趾手套的小手握住黃稜化成的牡丹花莖,詠夏向右側瞥向呆看著這一幕的緒空,心如止水的狀態被這一眼給攪亂,就像扁平的石頭在上頭打水漂一般掀起漣漪。
她也不顧本想拿來作為武器的嗜血巨斧,捏著花莖連屍體的下半一同在剎那移動到緒空的面前,右手食指的指甲抵住大拇指的指腹,往一部分被銀色瀏海遮住的額頭輕輕一彈。
隨著清脆的一響,差一點就以為自己要變成一朵花的緒空意識重回現實,先是大口喘息,幾息後才摀著發紅的額頭喊疼。
感到又氣又好笑的詠夏撥開緒空摀住額頭的雙手,扶著他的額頭,用血色的貓眼盯著那淚汪汪的藍色雙眸,苦笑著嘆了口氣:「白痴,我都說好今天不會殺你,可別不小心被我幹掉了啊。」
「詠夏大人很守承諾呢。」被各種突如其來的大事件震驚的緒空,對殺人不眨眼的詠夏有著這樣的一面感到有些意外,稍稍改變了對她的看法。
「呵,心直口快,說到做到可都是我的優點。」
詠夏放開緒空的額頭後便拉開了繪有紅色獠牙的口罩,潔白的尖牙和穿有舌環的靈活舌頭讓緒空有股心癢癢的感覺,她提起牡丹花往自己的方向傾斜,紅色又有些濃稠的液體如小瀑布般自高處精準地灌入她的咽喉,打濕銀色的舌環並染上駭人的長牙,濃厚的血腥味讓近距離觀賞的緒空皺起了眉頭。
在詠夏暢飲「花蜜」的同時,她那展開的蝠翼化為大量的深色絲線,延伸到跪在地上的那九朵牡丹花的花冠之中,汲取位於基部的液體。
詠夏享用完畢,黃稜的青帶鳳蝶似的翅膀已化為齋粉,花冠因失去水分而枯萎,僅剩一顆被不少白色雜岩包覆的,有拳頭那麼大的碧玉自花瓣裡的深處落了下來,她便將失去水份而乾枯的花與人隨手扔到一旁,隨手一伸抓下那摻了許多雜質的碧玉。
詠夏重複將碧玉向上拋起並接住的把玩動作,同時隨手用創造蝶術變出一條粉色手帕──和她金髮下的隱藏式挑染同色,擦了擦嘴,雙唇成了原來的色彩,儘管依舊是鮮豔的紅。
緒空終於有機會問出心裡的疑惑了,連忙開口:「詠夏大人,為什麼您能使用蝶術呢?」
其實緒空滿腹都是問題,諸如這些衣服是哪個國家的?幾乎踏遍過整個舞蝶界的他竟然完全沒有頭緒;或是她知不知道霞婉柔現在身在何處?雖然詠夏表現的像是完全不認識霞婉柔,但說不定同為蝙蝠種的她們能有某種聯繫。
但這些問題要不是無關痛癢,就是緒空心裡早已大致有個底,此刻的問題應該要更花在刀口上。至於和姊姊相關的問題他也不敢問,問了怕詠夏像幾分鐘前緒空認錯她時一樣大發脾氣,這次說不定真的會小命不保。
「蛤?因為我很強啊。」重新戴上口罩的詠夏用關懷智障的眼神看著緒空,像是在說「你會思考為什麼魚會游泳、人會呼吸嗎?」
「詠夏大人,雖然您很強是事實,但沒有翅靈將體內的靈力吸收並利用,最後以鱗粉的形式排除靈力殘渣,就沒法構成使用蝶術的條件呀!」緒空如今已能完全把詠夏和姊姊區分開來,就算身材長相都姑且不論,光是個性以及沒法心有靈犀一點通,就和自己苦苦追尋的她天差地遠。
其實若直接使用寶石等級的石頭,就能不需翅靈而直接使用特定的蝶術,但詠夏也很明顯沒依靠這種外力,所以緒空也索性不提。
早已看透緒空右手沒法使力的詠夏,將那顆不怎麼漂亮的碧玉塞進緒空的左手,有些嫌麻煩地說道:「喊詠夏就好,您來您去的聽了就煩。緒空,別名字有空就腦袋空空,你以為蝶種是怎麼變成石頭的?這個是血之根源化成的結晶,血之根源在你們蝴蝶種的說法就是翅靈,那真要說這玩意能算是翅靈的殘骸。」
這寶石⋯⋯是剛剛那無面者的翅靈殘骸?但這分明就和能在礦場採集到的寶石相去無幾!非寶石等級的礦物可以一次性提供能源供翅靈轉化,失去靈力後便化為塵埃。而翅靈的殘骸其實就是寶石等級的礦物,難怪可以直接使用寶石作為施放蝶術的媒介。緒空恍然大悟。
「詠夏,翅靈原來並不是蝶族的翅膀嗎?」
「血之根源在人還活著的時候為液體並存於腦子裡的水中,用途其實就是將血液裡吸收到的靈力濃縮。經過萃取後靈力能用來發動術式,而礦物殘渣的處理,以蝶族來說是透過蝶翅上頭的翅脈將轉化而成的『鱗粉』排除避免毒性。」
實際上詠夏的說法不那麼準確,但緒空沒打算糾正腦子裡的水有腦脊髓液這個名字。
「詠夏妳是怎麼知道這些的呢?」
「都殺了十二人,也看過好幾個蝶族使用蝶術時的狀況,如果吸血蝙蝠種這樣還看不出利用血液搞出的小把戲,早就滅種了。」詠夏對於和緒空對話已經失去了興趣,轉頭從原本的城牆外走回鳳蝶王國的內部,背對著緒空說道:「你們也別太自以為特別,萬物皆有靈,不是只有蝶族才有資格使用術法。話題就此打住,你可別繼續當好奇寶寶了,那個鎧族早就暈過去了,繼續拖下去不僅會被討厭,察覺騷動而趕來的無面者也要抵達囉。」
詠夏左腳那掛著金鍊的裸靴靴跟在話說完的同時離地,她的身影在邁開腳步剎那消散於空氣之中,僅將濃烈的血味,以及一股淡淡的花草清香留在原地。
「眷屬?這又是什麼意思?」
疑惑的種子在我的心中萌芽,然而明明摸不著邊際的問題變多了,但心中那股對停滯不前的自己不知所措的情緒竟不復存在。嗅著若有似無的花香,明明金輪獸已回到雲海大地的深處歇息,我卻彷彿回到了和霞姊一同窩進被曬得暖烘烘的棉被時,那段如夢似幻的時光。鑽入鼻腔的那溫暖的氣味是屬於我的日丹,我的金輪,我愛的妳。
種子在我的心底生了根、萌了芽、長了葉,最後開了花。
那是朵總窺著晚霞的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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